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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你我的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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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正坐着一个褐色碧眼的男子和一个白袍清瘦的男子,另外还有一个靠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女子。
车里安静好一会儿,这才有人先开了口。
“这两个月,过的可还好?”
春秋一动不动,沉静了好一会儿,像睡着了一般。听着耳边车轮转轴声重复无数次,她才闭着眼缓缓一笑,吐出四个字:“担惊受怕。”
“不过,他还不算是个坏到底的家伙,”她慢悠悠撑坐起来:“玉楼春如何?”
终狸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一切都正常,只是姑娘们常会提起你。”
“还算她们有点良心。”有那些臭丫头的惦记就够了,她拥有的也不过是整个玉楼春。
终狸举手拆去那个模仿中原男子的高高发髻,那一把褐色的长发倾泻而下,如水一般散落在笔直的肩头。
“泠舟对你倒还不错,”他拉起眼帘,看着春秋:“没有半点消瘦。”
碧色的眸子在微暗的车厢里特别刺眼,春秋不自觉的撇过脸,冷哼一声道:“什么好不好的,你们当我是什么他便也当我是什么。”
这话说的这样直接,车厢里顿时沉默起来。
白先生忙道:“城主另派人潜入了郄叶内城,也是关心姑娘的安危。”
春秋斜眼扫了一眼白先生,道:“童忌才多大?难道她就没有安危?有些人……”她瞪着正对面的终狸,启齿道:“……本事那么大,能变成舞者到内城去,为什么偏偏还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去做那般危险的事情?”
白先生接道:“终狸先生他另有要事,何况……”
“何况一切都是城主的意思,你若是愿意,可以回大鸿问问他。”终狸在一旁看也不看对方,一字一句道。
“呵……你们这些人,”春秋毫不忌讳的眯着大眼扫视两个男子,重重道:“没,一,个,好,东,西。”
罢了罢了,她偏偏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明白的人,也许还会和她杠上两句,明白的人,都闭上嘴,再不会说一句。
房里燃着几支跳跃的蜡烛。在大漠,用蜡烛照明的只有富贵人家,普通人家都只能用臭气熏天的动物油脂做的灯。
春秋趴在桌面上用铜头簪挑弄这烛心,看着那颜色多变的火,一会儿红一会儿蓝。
门敲响了。
“开门吧。”
门外站着一个下人,拖着一个托盘,乖乖等着春秋说话。
春秋懒洋洋的看他一眼,道:“干嘛不进来?”
“终狸先生说姑娘是贵客,姑娘没说的都不能做,不能惹恼了姑娘。”
春秋撇撇嘴,慢悠悠道:“那你进来吧。”
那下人放下托盘,将一盘什么放在桌上。春秋扫了一眼,心里却停顿了片刻。
那小小银盘里放着几片橙黄色的东西,还热乎乎飘着一股浓郁的奶香味。
是骆驼奶做的糕点。春秋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了,从进了玉楼春之后就再也没碰过,能记住这些琐碎事情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怎么会不记得。
因为年幼的不懂事的她吵着要吃,他曾冒着当年的风沙去敲人家的铺子;因为摔了一盘糕点,她哭了一夜,他就抱着她整整一夜未眠,仅仅是哄着她;因为她的好吃,他亲手养了一头母骆驼,他亲手去挤奶,他站在当年的烈日下,回头对她笑:“等着我给你做全世界最好吃的糕点。”
关于她的琐事,唯有他记得。
那年,她七岁,他十五岁。即使他是她的舅舅,那些年头,他们也不过是两个孩子,谁也没想过以后。
谁也没想到如今。她的日今难道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不要说愧疚,不要说苦衷,便只说说她心头的那口愤恨就已够了。
如今口鼻下那缥缈的奶香味瞬间在春秋心里燃起一把火,她猛然大怒,一把打翻银盘,吼道:“滚,滚出去,我看着就恶心!”
那下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猛的磕头,带着哭腔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啊,是终狸先生说姑娘没吃东西,叫我们临时做的。”
任凭那人磕的咚咚直响,春秋也不抬一下头。不要让她看那些东西,不要让她看,否则她……否则她真的会忍不住哭出来。
门外站着一人,他看着地上磕头的下人和埋头不做声色的女子微微一愣,很快轻脚走了进来,拍了拍地上的下人,做手势让他先离开。
春秋知道他进来了,她偏偏不抬头,埋在双臂下,瞪着自己的脚尖。
她可以在缝隙里看见他蹲下身,一个一个从地上拾起糕点,一个一个又放进盘子里。
这样偷偷看他,像小时候一样。
他站起身,她抬起头,两个人静静的看着对方,一句话也没有。
他的眼睛那样的绿,即使在昏黄的烛光下依旧那样澄静,看不到一丝的波动。
春秋瞪着他,冷笑一声:“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这种东西我早就不碰了。”
他站在对面,放下盘子,低头道:“我只是以为你没有变。”
“你以为我在那种环境下不会变吗?或者你以为任何人在那种环境下都不会变?”她简直要笑出声来,简直能边哭边笑。
“我……”
终狸甚至不能说一句话,春秋就立刻打断他,隐忍着愤怒到:“你不要说是你的错,不要说迫不得已,迫不得已什么?迫不得已接受事实的只有我才对!”
隔着那三根蜡烛,他甚至能看清她眼中颠覆的怒火,红红的似乎灼烧了她的心。
“我会补偿你的。”
何时,原本两个亲密的人要用上补偿,要互相偿还?
“呵呵呵……”春秋撑着桌面,闭眼笑了,笑的那般的苦涩:“不必了,我已经习惯了,我已经习惯做一个人尽可夫的人了,算了,我的好舅舅,十多年已经过去了,什么都变了,人心也变了,现在的我,不是你偿还的起的。”
面前的他终究那样冷静,仿佛是一个没有入戏的人,仿佛这不是关于他的。
她想过很多,只是,无论他怎么做,她都不再愿意接受。
“那便说说郄叶的事吧。”
他居然这样的冷静,春秋拼命平复着心情,咬牙道:“好。”
终狸坐在对面,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这两个月,你了解到什么?”
“自然很多。”
“比如?”
“你想知道什么?”
“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
春秋平定下心情,从头到尾很快说了一遍,包括武夫子提到的那个纹身,泠舟安插在郄叶的琼玉,包括郄叶安插在泠舟身边的清涛和她。
终理听完抚着下颚,缓缓道:“这么说,泠舟和郄叶是互相不信任的,他不信任郄叶一定是有缘由的,恐怕他确实和城主一事有关。”
“可惜我看他只是个普通商人。”
“这话怎么说。”
“他身上根本就没有蛇形胎记,”春秋不顾终狸奇异的眼光,又道:“何况从天域楼的那个张元贵口中听的出,他也只是个普通商人,他和郄叶的关系就像杜煜和大鸿的关系,只是生意往来而已,不过,他倒是对你们有戒心。”
“这个我看的出,不碍事,只要让他一直误认为我们是郄叶的人便好。”
“呵,他不是个傻子。”
“我也不是。” 终狸思虑了片刻又道:“从这些看来,他背后定是有一群人,至于管制他们是谁,现在大可以猜测了。”
春秋缠着双臂,慢悠悠看了他一眼道:“不必罗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先生已经说过了,希望我能随泠舟回一趟中原,不过我要说的是,如果他不信任,我也没办法,还有……”
“你要之前五倍的价钱,我知道。”
春秋狐媚一笑,指尖玩弄着发丝,咯咯笑道:“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要八倍,如何?”
终狸目光笔直看着她,缓缓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
春秋眼色突然一暗,那只眼角的凤凰仿佛也随之一动,她面容似初绽蔷薇,却是朵多色蔷薇,有着那么多张脸孔。
“我要的,你都会给。”
终狸望着她,眼中颜色终于一沉,仿佛瞬间透着火光看见了那个稚气的女童,她稚嫩的笑脸仿佛在说:“楼兰要的,舅舅都会给,对不对?”
“好。”
屋外静悄悄,已是明月上屋檐的时候。春秋轻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满足一笑:“好了,既然说定了,那就这样,我先走一步。”
看着她轻快踩着步子离开,终狸在后道:“我找人送你。”
“不用了,”春秋停下脚,并未回头,“从今以后我们依旧是交易关系,我不要欠你什么。”
终狸一愣,玉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情绪,他低声缓缓道:“都是我欠你的,你永远不会欠我什么。”
“那就欠着吧!”她回过头,脸上浮现着不符的笑,然而眼中却重重含恨。
“欠着吧,我会一直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