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秋半》林观雨

62、62

　　夜色稠重，车辆驶过高架桥。
　　坐在后座的闻鹤一下两下揉着眉间，头仰后，闭目养神。
　　此次出差三天，处理完琐事便坐上最近一班飞机回了榆城。
　　手机屏幕亮起，昏暗的车厢里散着微弱的荧光。
　　闻鹤点进和李淳漪的聊天界面。
　　这些天，两人一直保持着一定频率的日常分享。
　　此刻并无新的消息弹出，最新一条则是他回来时主动报备行程：【六点的飞机。】
　　不见回复。
　　进入市区，霓虹闪烁。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出口再次确认道：“闻总，回——”
　　“先回公司一趟。”
　　闻鹤出口打断，手机屏幕随即摁灭。

　　加班加点的李淳漪终于结束手头上的工作，沉沉地松出一口气，身子靠着椅背，大脑放空。
　　“OK！结束！”旁边工位的唐悦柠突然拔高音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关闭页面软件随后关机，动作异常迅速。
　　“这破图是一天都不想再画了！真想敲敲十八岁的自己，有啥想不开的要报建筑学专业……”
　　唐悦柠的碎碎念在此刻显得可爱多了。
　　“淳漪姐，你搞完了吗？”一顿输出后，她已快速收拾好包包，眼神期待地看向李淳漪。
　　“嗯。”李淳漪将电脑关机，拎上托特包，“我们走吧。”
　　“我可要吃点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减肥的事情留到明天！”
　　有唐悦柠在，总能调动起情绪。
　　两人乘坐电梯下楼，唐悦柠拿着手机点外卖，延续刚才的话题，“要是能重来，我绝对不选建筑行业。”
　　李淳漪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淳漪姐，如果说真的有重来的机会，你想回到哪一年？”唐悦柠看向她。
　　“十年前？”李淳漪语气里藏了几分玩笑意味，“告诉家里十年后房价肯定很贵，提前入手。”
　　“哈哈哈……”
　　到达一楼，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
　　夜幕降临的城市依旧喧闹，李淳漪掏出手机准备打车，屏幕涌出一堆无关紧要的信息弹窗。
　　今天忙得不停歇，倒是没怎么看手机。
　　最新一条，是闻鹤发来的微信。
　　【温馨提醒：尊敬的李女士，截止目前，您本日的好感累计度为0%，如不超越10%，将面临追求对象拉黑处罚，请您尽快提升好感度。收到请回复。】
　　李淳漪看到这忍不住笑起来，配和他回：【请问追求对象，我该怎么做？】
　　闻鹤回的很快：【哄我。】
　　明明没几年就要步入三十岁的人了，还留着些稚气。
　　李淳漪嘴角弧度扩大，忽而眼睛一瞥，看到往上五点多时他还发了一条，立即敲字问：【出差结束了？】
　　而后又发：【哄人得当面哄，这才更有诚意吧。】
　　闻鹤：【嗯。】
　　没等李淳漪揣摩他话里的语气，闻鹤直接问：【你现在在哪？】
　　【刚加完班，还在公司。】
　　李淳漪发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过去。
　　几秒后，他回：【等我。】
　　李淳漪缓缓敲下一个‘好’字，点击发送。
　　“淳漪姐，有司机接单了，我们一起。”
　　唐悦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淳漪抬眸望向她，“你先走，我待会儿还有事。”
　　“行。”唐悦柠不多过问。
　　待她坐车离开，等了近十分钟，一辆迈巴赫缓缓停靠在路边。
　　是眼熟的车牌号。
　　与此同时，闻鹤发来微信：【到了。】
　　李淳漪看了眼手机，随即小跑过去，拉开车门坐上后座。
　　“出差累不累？”
　　“加班累不累？”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随即相视一笑。
　　闻鹤眸底的倦意浓重，李淳漪关切地盯着他，“我还好，你那边是几点结束的？”
　　“四点半。”
　　“怎么不休息一晚再回来？”她又问。
　　结合他所说的，事情忙完他就赶飞机回来了。
　　闻鹤回望着她，“想见你。”
　　一句想见你，胜过所有情话。
　　不禁让李淳漪弯了弯眸。
　　“今天一整天都在忙，不是故意不回复你的。”她再次解释道。
　　“嗯，这个理由我接受。”
　　李淳漪听出闻鹤语气里那一丝丝的小幽怨，眼睛偏向车窗外，张望道：“我看看哪里有花店，买一束花。”
　　“突然买花干嘛？”闻鹤看向她。
　　“哄你呀。”
　　正当李淳漪瞥见马路对面一家花店招牌，欲要下车的动作被闻鹤制止，“不用买，陪我待一会儿。”
　　李淳漪侧过身，认真发问，“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太没诚意了。”
　　闻鹤轻声笑了笑，原本就是故意逗她，“那现在，正好陪我去吃顿饭，你知道的，飞机餐并不好吃。”
　　去到一家西餐厅，临近九点，厅内就餐人数屈指可数。
　　选的是靠窗位置，闻鹤先将平板递到李淳漪面前，她不太饿，只选了一样不会腻的甜品。
　　餐厅里响起舒缓的钢琴曲，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李淳漪目光一转，若有所思看着中央的钢琴演奏区，心中生出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直至大厅内只剩他们两人在用餐，无形滋生勇气。
　　就在钢琴师一曲完毕，作势起身后，李淳漪忽然站起身，望着闻鹤轻声道：“我想给你弹首曲子。”
　　不等他回应，快步走到演奏者面前，几句说明来意。
　　李淳漪学过几年钢琴，那会儿家里并未有过多的经济压力，单元楼里同龄小孩几乎都被家长安排了兴趣课，许清如随波逐流，也给她报了钢琴课。
　　后来步入初中，许清如以学业重要为由，叫停她的钢琴课。她倒没别的意见，对于钢琴，她谈不上喜不喜欢，练习的初衷仅仅是因为家长的意愿。
　　重新捡起钢琴是在本科毕业那年，许清如用大半辈子的积蓄，在滨城买了一套房子。搬家时，那架陈旧的立式钢琴忽然出现在她已模糊的记忆里。
　　那年离开榆城时，它也是如此，被层层包裹的毛毯束缚住，锁在昏暗的后备箱。
　　得到首肯，李淳漪坐到三角钢琴前，双手轻落至琴键上。
　　上一次碰钢琴要追溯到半年前，闲来无事耐着性子练了几首曲子。
　　这次，她选的是一首没有过多难度的《菊次郎的夏天》。
　　弹奏完，两道掌声交叠响起。
　　李淳漪朝站在一侧的钢琴师浅笑着颔首，随后走向脉脉注视着她的闻鹤。
　　“这样有诚意了么？”
　　“嗯。”他的眸子含着笑。
　　李淳漪主动把手递到闻鹤面前，“你摸摸我的手，紧张到冒冷汗，太久没练习了，刚才没有哪里弹错吧？”
　　“没有。”闻鹤捏了捏她手心，稍稍屈身，低声道：“我很喜欢。”
　　李淳漪暂且信了面前这位钢琴十级人的话，嘴角噙着笑，没舍得一下子松开手。
　　-
　　楚湉和柯行钊的婚期定在10月1日国庆节。
　　婚礼前一天，李淳漪作为楚湉的伴娘团之一，同其余三位楚湉的大学四年舍友见过面，半日相处，早已消去陌生。
　　明早接亲，各项程序，伴娘团入住新娘家中来的方便。晚上聚在一块儿简单对了遍流程，四人不多打扰，各自回了房间。
　　【睡了吗？】
　　看到楚湉发来的微信时，李淳漪刚洗漱完，抽空看了眼手机。
　　消息是半小时前发来的。
　　【还没，怎么了。】
　　信息几乎是刚送达，楚湉秒回：【我睡不着［哭］】
　　【我能去你房间不？】
　　李淳漪轻笑了声，回复：【行呀。】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李淳漪趿上拖鞋，起身开门。
　　楚湉怀里抱着枕头，从善如流走到单人床边，盘腿坐下，“我今晚就在你这儿睡了，跟你挤一挤。”
　　李淳漪笑，“兴奋到睡不着了？”
　　“嗯。”楚湉点点头，悠悠叹了口气，“大脑太活跃了，根本睡不着。”
　　李淳漪跟着坐在楚湉身边，像好些年前的她们，促膝而谈。
　　“因为想到明天结婚，所以紧张么？”
　　“紧张啊，给你摸摸我的心跳。”楚湉拉过李淳漪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李淳漪假意咳嗽几声，手握拳举到楚湉面前，“坦白局，楚小姐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啦！”
　　好朋友之间总喜欢互相配合，搞些奇奇怪怪的仪式。
　　“第一个问题，是什么促使你产生结婚的念头？”
　　楚湉思忖片刻，回：“念头产生得很突然，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天早上，醒来后两人迷迷糊糊说早安，我刷着牙看着他满脸泡沫在刮胡子，我们有过无数回这样的瞬间，但就在那一刻，我想，如果他的身份从男朋友变成老公，会是什么体验。就像是水滴满的最后临界点，我比往前一刻更憧憬起我们的以后。”
　　楚湉笑了笑，从回忆抽离，侧眸望向李淳漪，“你呢，是否产生过结婚的念头。”
　　她停了一瞬，又说：“对象当然是指闻鹤。”
　　李淳漪无声勾了勾唇角，沉默更久。
　　“你知道的，我亲眼见过一段支离破碎的婚姻崩塌毁灭，我对此有着本能的规避，禁止踏入，可我却阻止不了刹那的冲动，想同他共白头。”
　　在工作的第三年，许清如曾以朋友聚会的由头让李淳漪相见各种优质男性。
　　把她“工作后才适合谈恋爱”的想法贯彻的严严实实。
　　再无第二回。
　　两人因此事吵过一架。
　　许清如固执地认为，相亲是最适宜的方式，好牌烂牌全摆在明面上，以利益相绑，天平不会倾斜。
　　李淳漪厌极那套商品等价对换的规则，她总能精准找到对方弱点，加以攻击。
　　“结婚？你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还不够吃教训吗！”
　　“那你总不可能这辈子都不结婚吧！”
　　两人通常说不了几句便会面红耳赤，在这个话题上，两人不再是母女关系，而是谈判者。
　　为了那岌岌可危的母女情，两人果断选择等候流血伤口结痂自愈。
　　不提便有表面太平。
　　有时，李淳漪也在想，若她的一生必须和一人踏入婚姻牢笼，那真是件痛苦折磨的事。
　　可对象若是闻鹤……
　　“他是我的爱情，我从未设想过除他之外的人。”
　　无法断言未来选择，但若有刹那不理智的冲动，源头只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