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艾斯特娃的日落

4、第四章

　　迟默和林子秋的相识来自一段报复性的恋情。
　　她大二的时候，邻床室友与交往一年半的男朋友分手，因她在对方的手机里发现了几张陌生女人的床照，微信提示又刚好连续弹出几条来自女人的暧昧消息，室友接受不了男友无征兆的劈腿行径，向其提出分手后便窝在宿舍里以泪洗面整整三天，在宿舍其他人的安慰下才勉强打起精神去上课，结果在教室门口碰巧又撞上了前男友搂着另一个女生，室友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扇了人家一耳光，两人从最初的室友单方面破口大骂逐渐上升为双方的武力冲突，室友的肋骨被前男友生生打断了三根，全宿舍控诉让前男友赔偿医药费，前男友以“是她自己发神经惹我，不是我先动手的”为理由拒绝赔付。
　　迟默当时恰逢请假没在学校，一周后她回宿舍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当即决定亲身上阵给渣男一个教训。
　　果不其然，渣男在选修课的教室第一次看见迟默后，就因她卓越的外表而一见钟情，立马甩掉现女友展开了对她猛烈的追求，在她答应渣男的告白时，室友一度担心她禁不住渣男的甜言蜜语深受伤害，但迟默不为所动，摆手示意她安心。
　　后来，当室友们围在宿舍阳台前看见渣男跪在她们宿舍楼下，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哀求迟默与他复合的场景，纷纷拍案叫绝，全体起立为她献上连连掌声。
　　巧合的是，渣男是林子秋的高中同学，当他刷到渣男萎靡不振的失恋朋友圈后，不禁对这位让海王上岸痴心错付的女生充满了好奇，随即要到了迟默的微信。
　　“对方通过了您的好友请求，你们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迟默]：“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林子秋]：“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感叹一下姐妹你真牛逼。顺便吃个瓜，我看不惯他很久了，想问问你是怎么精准收拾他的。”
　　[迟默]：“……”
　　后来两人经过简单的闲扯，觉得彼此人品还不错，又发现对方和自己专业相同，于是继续保持了三年的线上来往，渐渐成为了好朋友。
　　但莫林和迟默的纠葛林子秋之前并不知情，直到那次莫林醉酒后持续念叨着迟默的名字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莫林口中的人竟和自己的好友同名同姓，耐不住好奇心作祟，在他们费劲巴拉地将莫林扛回宿舍安顿好以后，林子秋立马打开了迟默的聊天框向她说了这件事。
　　2023年6月27日晚上23:45
　　[林子秋]：“迟默你睡没？跟你讲个事！”
　　[迟默]：“没，什么事让你大晚上这么兴致勃勃的？”
　　[林子秋]：“今天我们宿舍不是出去吃饭吗，有个舍友醉了，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起初我以为是哪个同名同姓的人，但我听他絮絮叨叨的内容，越听越不对劲，好像和你之前跟我提的那些事大差不差的？”
　　[迟默]：“？？方便透露吗，你那个室友叫什么名字？”
　　[林子秋]：“莫林。怎么，真认识啊？”
　　[迟默]：“……如果我说，”
　　——他就是那个我爱而不得的人呢？

　　迟默在看到莫林的身影后，本想直接转身逃跑，奈何她身边还有个拽不动的林子秋，她不知道为什么莫林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她看了林子秋一眼，注意到对方明显的呆滞时明白了一切，她在心里腹诽着他的多管闲事，但骤然重逢的不知所措大过了对林子秋的埋怨，她下意识拉紧了他，沉默着没说话。
　　而被林子秋放了半小时鸽子的莫林很快便注意到了出现在自己视野范围内亲密挽手的迟默和林子秋，虽说确实是自己为了见迟默而麻烦林子秋的，但两人动作中透露出的熟稔仍让他心里直泛妒忌的酸涩情绪，四年的时光让女生的五官出落得更加端正清秀，及腰的长发随意地披散于脑后，可那明亮如初的双眸却在看到自己的一刹失了光辉。她的回避态度令他难过，可更多的却是对她满心的愧疚与藏不住的爱恋。
　　诡异的沉默在三人中弥漫，最后是由林子秋打破了这番寂静，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朝向大门外的莫林问道：“诶，莫林你怎么来了，什么事啊你特意跑过来？”
　　莫林：“……”
　　迟默：“……”
　　两人都没有回话，林子秋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收场，倒是迟默看出了他的为难，还是主动接过了话茬解围道：“子秋，门口，你朋友来找你？那我先不打扰了，你们慢聊。”说完便松开林子秋准备顺势离去，莫林看她一副想走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她：“等一下！”
　　迟默的动作停了下来。
　　莫林随即迈开脚步走向紧闭的铁门，放大了音量迫切地喊道：“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我是来找你的！”
　　林子秋着实没想到莫林会如此直接，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而门卫大爷见门口的陌生人试图强行闯入，不耐烦地上前喝止了他：“等等，这里不给外人随意进来！”
　　“哎哎！”林子秋见状，连忙堆起讨好的笑容上前，推着大爷的肩膀进了门卫室安抚道，“大爷有话好说，他是我朋友，来给我送点东西的！”
　　“那东西呢？”大爷根本不信他这套说辞，怀疑的神色并没有减退。
　　“林子秋！”迟默的怒吼声同时传来。
　　见事态既然已经这样了，莫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看着她，放柔了声线坦白道：“迟默，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并不想看到我……但你能不能花一点点时间听我解释？就一次！如果……如果我说完，你还是不肯原谅我的话，我就……以后都不来打扰你了好吗？”他小心翼翼地说完后便红了眼眶，不舍地望着迟默的背影，自己对不起她是真的，按理来说四年没有了联系，迟默可能早已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他不该，也没有资格去破坏她的平静日常，撕开她心里结痂的伤疤。
　　可要他现在说出那句放弃，他真的做不到。
　　迟默听到那人话语中压抑的哭腔，还是心软地偷偷看了他一眼，这才察觉莫林望向她的瞳孔中充满了各种情绪：不舍、难过、愧疚……还有一丝她未曾看过的缱绻，他眼神悲切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宛若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猫，她突然想起那晚她与林子秋的对话，若有所思。
　　[林子秋]：“啊？？你说的那人真是莫林啊？可我看他今天念你时都快哭了，怎么也不像那种狠心利用你感情，对你不闻不问，践踏你付出的人啊？”
　　[迟默]：“那是你没切身体会过，你不知道那种被在乎之人抛弃的感觉有多令人难受。”
　　[迟默]：“而且他删我的时候，我给过他机会的。我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盼着他亲口向我解释的可能，可他什么话都没说，我这时才可笑地发现，原来我至始至终都没有被他信任过。”
　　[林子秋]：“可他那时状态也很糟糕不是吗？我跟他做了多久的室友，他爸妈离婚的那些拉扯就持续了多久，我都替他累。”
　　[林子秋]：“而且，他在撞破他爸的婚外情时，第一反应是护着你不让你面对他们，难道就没有他想保护你，不让他爸看到你后伤害你的可能吗？”
　　[林子秋]：“迟默，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是爱着你的？”
　　林子秋最后的那句话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迟默最初是怀疑他说这些话的动机的，也并不愿轻易相信莫林身边之人的一面之词，但亲眼看见那人明明处在随时可能失控的崩溃情绪下，对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尽力保持着温柔，生怕再次伤害到她的恳求模样后，突然又不确定了。但有一点她很肯定——她现在暂时没法做到轻易地原谅他。
　　于是她努力使自己答复的声线保持平静，背对着莫林说：“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能让我自己一个人想想吗？”
　　莫林见她好歹愿意搭理自己了，顶着通红的双眼应道：“好……我不逼你，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听了，我再跟你说……”
　　“默默，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未曾听过的亲密称呼落入耳中，迟默突然庆幸此时的自己是背对着他的，这样他就看不到她难过的样子了，她抬手张皇地擦去流下的眼泪，加快速度跑着离开了。
　　林子秋好说歹说地平息了门卫大爷的怒火后走出门卫室，隔着紧闭的铁门向莫林道歉道：“对不起啊，把事情搞砸了，我没想这样的。”
　　莫林知道林子秋也是一片好心，宽慰他道：“没事的，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起码我知道她还在C市，以后还有联系上她的可能，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你子秋。”
　　林子秋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应该的。”
　　“但你手机刚刚响了一下，不打开看看吗？万一是什么重要通知呢？”林子秋收到莫林的提醒后，打开自动亮起的屏幕扫了一眼，随即目光颇有深意地看向莫林。
　　“哥，你今天这趟没白来。”他解锁手机调出了个界面转向莫林，莫林凑近一瞧，是个聊天页面，一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迟默]：“你把我微信推给他吧。”

　　重新加上心上人微信的喜悦并没持续多久，莫林没有忘记自己回C市本来的目的——作为科技公司的新员工进入所分配的团队工作。近期正赶上有位大客户向公司申请其名下app的项目专利，增加报酬并点名莫林所在的团队在一个月内设计出运行程序并制作完成，以推进app的股票上市，庞大的工作量超出了团队人均负担程度，急需人手补充。于是莫林进公司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协助团队完成程序的编写，他被迫过上了不分昼夜的加班生活，最忙的时候甚至吃住都只能在办公室草草应付。即便如此，他仍会挤出时间给迟默发去几句问候，每次到了饭点，他都会定时在某团上帮她点份外卖送到学校，可由于迟默虽没换号码，但把他的电话拉黑了的缘故……
　　“艹！莫林你个混账，你给迟默点外卖，不顺带给我也点一份就算了，地址留我的电话干什么啊！”这是林子秋在这周内打给莫林的第五个电话，他看着自己办公桌上还没完成的教案，开始了第五次对他的痛骂。
　　然而莫林直接无视了林子秋的怨气，漫不经心地在电话里说：“那你让她把我电话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呗。”
　　“我不是给你她微信了吗，她不也通过了吗，你怎么不自己跟她说啊！！”林子秋无语道。
　　“她忙得根本没时间看微信，你以为我不想吗？”
　　“难道我不忙吗？我不需要吃饭的吗？？再这样我收你跑腿费了啊！”
　　“哦，帮你也买一份啊？也不是不可以，微信提前转钱过来。至于跑腿费，你工作量没她多，时间闲，不需要这玩意。”
　　林子秋气得挂了电话，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冤种，一个没饭吃也没人爱的大冤种。但莫林的话也没说错，明明两人同在数学组实习，可不知道为什么数学组组长杨主任派给迟默的工作量是他的两倍还多，他好歹只需要负责自己带教前辈所带的两个班的课程分析、课件制作及教案填写，但迟默不仅要完成自己本来的工作，还被要求去听其他班级的课，每听一节课就出一份课堂分析，经常抽不出去食堂吃饭的时间，甚至每天只剩不到3小时的睡眠。
　　起初林子秋还觉得是组长看中了迟默的个人能力，但他后来跟其他同事一核对，才知道他们的工作量和自己差不多，有前辈偷偷跟他透露，说迟默现在做的工作有不少都是现阶段没必要的步骤，但组长执意要她独自完成，他们也不好干涉。
　　林子秋看着她一杯接一杯的咖啡和逐渐凹陷下去的眼袋于心不忍，在每次接到骑手的电话后，他还是二话不说地去校门口把莫林点的外卖拿了并转交给她。
　　迟默其实也能看出来，自己被强加了许多没必要的工作，但自己现在还只是实习老师，公费师范生的身份限制使她如果因为和直系领导起冲突而被对点学校开除的话，不仅会因为违约而被迫负担大量违约金，而且若没法清偿的话将被列为失信人员，到时等着她的，就是没有学校愿意接收自己的失业困境。所以迟默面对杨主任明目张胆的刁难也没法做什么，但偶尔在眼睛疲劳时看到莫林发来的问候，脸上也会浅浅扬起一抹笑意。
　　这些日子里她总是能收到莫林时不时的问候与关心，明明他自己也忙得昼夜不分，但给她的外卖倒是一次不落。一开始她还挺别扭的，认为在自己还没原谅他的情况下还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意，但外卖还是每天定时定点地，由林子秋拿着送到她的手上。
　　后来林子秋终于憋不住，跟迟默和盘托出了莫林不做人的行径，之后她跟林子秋达成了约定，送来的外卖大部分都进了林子秋的肚子，以不让林子秋将她工作的近况告诉莫林为交换，但林子秋确实也心疼她，要求她和自己一起吃，迟默实在拗不过，还是在他大快朵颐的时候多少吃了一些。
　　林子秋在莫林追问他的时候遵守了约定没说实话，但莫林还是感到一丝不对劲，无数次地想着亲自去学校一趟，可繁琐的程序代码和甲方爸爸不定时的催促进度阻挡了他的脚步。直到一个月期限结束的当天中午，团队里洋溢着完成任务后如释重负的喜悦，莫林谢绝了同事一起吃饭的邀请，去公司楼下的中餐馆打包了一份盒饭直奔学校。
　　学校的铁门外，门卫大爷见又是这个年轻人，臭着脸喝道：“干嘛，又要闯校门啊？这里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这回莫林学聪明了，赶忙和颜悦色地讨好老人家：“大爷，上次脑袋昏头忘跟您说了，我是这里毕业的学生，今天来是想回母校参观的！”
　　“啊？”门卫大爷愣了下，听到莫林往届生的身份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但回想起他上次擅闯校门的行为，本想就此松口的老人家还是犹豫了下多问了一句：“哪一届的？班主任是谁？”
　　“班主任是……”莫林刚想顺口回答，突然反应过来哪里奇怪了！据林子秋所说，他和迟默都是数学组的实习老师，而他曾经的班主任，也是杨皓源的父亲，在四年后因为所带学生的优秀升学率而晋升成了学校的教务处主任，他同时担任着数学组的组长，是数学组的第一话语权人。
　　而当初杨老师就因妻子与其父亲私通的事，对莫林的态度一直不怎么样，且他是知晓自己、迟默、喻可欣和他儿子之间的纠葛的。
　　一个不太好的猜测涌上心头，让莫林逐渐慌了起来，他面向执意要拦着自己的门卫大爷，焦急地恳求道：“大爷，行行好，您就让我进去这一回可以吗？我真的有很着急的事！”
　　老爷子看莫林慌张的脸色不似作假，最终还是松了口，但正当莫林要跨过大门时，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递给莫林：“这样吧小伙子，你给你班主任打个电话，他同意了你就可以直接进去。”
　　“可是我不能……”
　　“莫林？”
　　此时一辆车出现在了莫林的视野内，车上的人似乎认出了他，随即对门卫大爷解释道：“大爷，他是我学生，19届优秀学生代表之一，如果之后他要来学校，您不用问，直接放他进去就行。”老爷子这才连连点头。
　　莫林错愕地在车上的人的示意下上了车，一看，竟是自己的高中语文老师，如今是学校的副校长之一，莫林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时突然出现，就见老师直奔主题问道：“你是不是跟你杨老师之前有什么过节？”
　　“啊，是的……”这不算秘密，莫林点了点头说道。
　　“有老师打电话跟我举报说，杨主任疑似压榨他手下的实习生，在那个实习老师反抗后，他把人拉进他办公室里锁了门，到现在人都没有出来。”
　　莫林脸色霎时一变。

　　主教学楼三楼，杨主任办公室门前。
　　当杨主任再次将成堆的教学文件放在迟默的桌子上时，她终于忍不了他持续的压迫，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此时她已经被杨主任强行拉进门半个小时了，林子秋和其他数学组的同事在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时，就连忙打电话告诉了领导，林子秋也顺便跟领导说了杨主任压榨迟默的事，后来砸东西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杨主任带着怒意的威胁和迟默撕心裂肺的哭喊，林子秋和同事都是一慌，拼命地从外面使劲拍门，可哭喊声仍未有见消停的迹象。
　　此时副校长带着教务处办公室的备用钥匙赶到了现场，看到副校长背后莫林的身影时，林子秋急忙上前跟他解释了当下的情况，当副校长用钥匙打开紧锁的房门时，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是站在办公桌前且赤着下半身，面色狠厉的杨主任，和被强行按到办公桌上，上身衣服被褪去，脸颊爬满了泪痕的迟默。
　　莫林心里好似被剜去了一半，他推开围在门外的众人冲了进去，一脚踢向杨主任的大腿根部，杨主任痛呼了一声拉开了距离后，他迅速脱下外套裹住迟默的身体，将她拉了起来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当迟默感觉熟悉的安全感久违地环绕着自己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脸更深地埋进他的拥抱，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声崩溃的痛哭。
　　莫林看不得她这样，一手勒紧她的腰，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柔声安抚，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冲向杨主任，合力将其按在地上制服住了他。副校长冷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落在杨主任身上，失望地摇了摇头：“为一己私心，对下属进行职场霸凌，仗着别人不敢反抗便变本加厉，下属发出抗议后，竟恼羞成怒地要对其实施性侵，杨主任，你好大的胆子。”
　　杨主任本因转折的事态而面色灰白，但在看到紧抱着迟默的莫林后又变得凶狠了起来，他朝着莫林，扬起了一个恶意的笑容：“他家把我家毁了，我奈何不了他，但他身边的人到了我手下，不就只能拿她开刀了吗？”
　　莫林神色一凛，未曾离开迟默的视线转向杨主任，冰冷的语调彰显着他迸发的怒意：“第一，令正当初是自愿出轨家父的，所以‘我家把你家毁了’这个说辞不成立；第二，若杨主任对我有意见大可直接找我，我莫林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也不存在你说的‘奈何不了我’的情况；第三——”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报警电话呼出的记录。
　　“你不该动她的，但现在证据确凿，你确实滥用了职权欺负我爱人，那么也请允许她家属为她维权。”
　　“杨皓源的联系方式我也还留着，你觉得，在把你送进监狱后，我该不该继续民事起诉，让他代你赔偿我爱人的精神损失呢？”
　　迟默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口的那片衣襟，在听到他一口一个“爱人”后，顿时停止了哭泣，心脏似飘进一股柔和的风，气息包裹并融化着她不安的郁结，这些天背负的包袱与压力好像都在这一刻被他强行卸了下来，但持续的高强度工作还是击垮了身子，放松后脱力的感觉瞬间笼罩了她，当她终于支撑不住晕过去的时候，迟默心想，完了。
　　她再次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病房泛白的天花板，其次才是趴在她病床旁睡着的莫林。
　　他睡得很不安稳，她微微侧身的动静都能惊动他，那人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悠悠转醒后看到她，眼底泛起了浓烈的，似要将她吞没殆尽的心疼情绪。一个月以来纵然他对她百般示好，但迟默仍有意识地保持着两人的来往距离，无法再走近一步，受挫的情绪难免，但更令他生气的是，她的拒绝却是以折腾自己为代价。
　　迟默自知理亏，正斟酌着如何跟他解释，莫林却先她一步开了口，嗓音沙哑得令她心惊：“……我在电话里跟杨皓源说了，他说后面的事情由他处理，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杨主任被开除了，以后数学组里，不会有人再敢给你强加工作了。”
　　迟默其实早在莫林如救赎般出现在学校朝她奔来时，就不是很介意自己遭遇的种种了，更何况因为他们及时到达，杨主任并没得逞。她现在更在乎的是莫林的感受，毕竟自己确实辜负了他的一片诚心，歉疚的情绪几乎写在了脸上，她不禁伸出右手想摸摸他的脑袋，却被他握住，十指相扣。
　　她无法再忽略他眸中露骨的情意。
　　“默默。”他低声呼唤她。
　　“嗯？”她应声回应他。
　　“我不会逼你一定接受我的心意，你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拒绝我，你甚至可以再一次从我的生活里离开，虽然我私心不愿接受，但这是你的自由，我拦不住。可是，”他握住自己手的力道更紧了，迟默甚至能通过两人紧扣的手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他在害怕。
　　“你再怎么样，也不能拿我的错误惩罚自己。”
　　他的语气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仿佛这些话在脑海里反复排练了无数遍：“我家里的情况，也就那样了。没能保护好你，让你被这无端的仇恨波及，甚至受到伤害，是我不好。我喜欢过喻可欣是真的，当时也确实怕她误会，想着跟你保持距离，那天晚上我就隐隐察觉到你喜欢我了，但我当时并没有做好进入一段亲密关系的准备，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减少对你的伤害。可要我真的放弃与你的友谊，我也做不到。我不想成为我爸那样的人，可我实际做出的事，后来想想，其实和他所做的没什么区别。”
　　“我不想将自己的敏感与内心消极的一面带给你，让我们走向互相撕扯着双双毁灭的结局，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维持和你的私下联系，让你自愿成全我的爱情。”说到这，莫林看到床上的人眸光暗了暗，叹了口气，俯下身子在她额间落下安抚性的一吻，“我后悔没能在当时就跟你坦明一切，还逃避地删了你，这样的话，在你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时，我也许就不会那么撕心裂肺了。”
　　莫林一连串地剖白着自己的内心。说实话，迟默心里仍条件反射地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但遗憾的是，她没能从这字字句句中读出一点虚假的意味，她慢慢地放下了戒备，重新用那挂机的大脑审视着他们如今的关系，她看着莫林突然停下了话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才发现，不是你更需要我，而是我离不开你。什么优秀学生代表，入职龙头企业，在我眼里，都不及你重要。但我知道，四年过去了，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默默，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莫林不能没有迟默的事实，他希望你知道。”
　　莫林话音刚落，便见迟默从病床上直起身来，扑进了他的怀中，女孩趴在自己肩上没说话，搂着自己腰的双手却愈发收紧，他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回抱她的动作带着无尽的温柔。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等不到你的解释了。”两人不知相拥了多久，迟默才缓缓开口道。
　　“莫林，你好过分。”
　　“为什么呀？”莫林询问着她，语调宠溺。
　　“私自闯进我的世界里，让我无可救药地依赖你，喜欢你，然后又用删除我的方式把我推开。可在我打算放下这一切，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你又跌跌撞撞地向我冲过来，对我说不要走。”
　　“你说我是自由的，可你不知道的是，在我的世界里，你一直都来去自如。”
　　迟默揪着莫林腰间衣服的褶皱，喃喃抱怨着自己的不争气，她费尽心力构筑的防备城墙，无论过了多久，还是会被那人寥寥数语，就摧垮得破败不堪。在听了他饱含深切情意的告白后，其实她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但心底那点微小的不甘蠢蠢欲动，让她还是嘴硬着说道：“可如果就这么原谅你了，会不会显得我太好哄了点？毕竟我们当初虽然是避着人来往，可该传的信件却也一封不少，我问过你要不要留做纪念，可你一封都没要。”
　　莫林被迟默难得表露的固执与别扭弄得哭笑不得，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道：“好好好，是我不对，但我现在想要了，默默能把它们都找出来给我吗？”
　　“我全丢了。”迟默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狡黠笑容。
　　“啊？丢了？？你一封都没留吗？！”这莫林倒是真没想到，本来只是附和着她的无奈表情瞬间变得委屈起来。
　　“对。因为我把那些回忆都扔了，所以我们其实，已经没法再回到过去的关系了。”
　　“那……你是要拒绝我吗？”莫林小心地试探她的态度。
　　“看你表现咯，只有让我满意了，我才能没有心理负担地原谅你。”
　　莫林被她的拐弯抹角可爱到了，忍不住偏头在她的侧脸处亲了一下：“好，那我就努努力，让你心甘情愿跟我谈恋爱。”
　　“期待你的表现。”迟默的脸颊摸索地蹭蹭莫林的肩，低头在他脖颈与肩膀的连接处浅浅地回应一吻。

　　林子秋不理解这两人的暧昧情趣到底从何而来。
　　经过这茬意外，他以为两人会借此契机互诉衷肠，解开误会后确定恋爱关系，一切本该如此顺理成章。但事实却是，学生放假了，他们实习老师却因为还处在一年培训期得留守学校，莫林一来二去地终于跟门卫大爷搞好了关系，从而让老人家每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他在学校来去自如。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空闲时间，不是强行挤在自己和迟默中间白嫖教师食堂的饭菜，就是在迟默说不想吃食堂的时候，从外面买饭带进办公室陪她一起吃。
　　林子秋最终还是转给了莫林之前偷吃的外卖费，并仗着自己在他的追妻之路上功不可没，要求他在每次帮迟默带饭的时候捎带自己一份，免费的。当他们仨坐在空无一人的数学组办公室吃饭时，林子秋八卦地问起两人：“所以你俩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结果得到了两声同时响起的“没有”。
　　林子秋无语地看向他们几乎贴在一起的身体，在心中抓狂道：没在一起的话就赶紧把身子分开啊！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吗！
　　可他似乎不知不觉地将心里的吐槽念叨了出来，迟默听到后一脸无辜：“可我们高中私下相处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啊。”
　　莫林嫌弃地看着脸色僵住的林子秋，在迟默说出那句话时脸色立马切换得更加无辜：“我倒想谈啊，可她不同意，我还不是只能依她？”他偷瞄迟默逐渐变得通红的耳尖，满足地挑了挑眉。
　　林子秋尴尬地止了声，端着饭盒狼吞虎咽地加快了进食。
　　吃完午饭后，迟默马不停蹄地继续手头的工作，将还试图黏着自己的莫林赶出了办公室，然后，莫林手一勾，拉着林子秋的手臂也生生将他拽出了门。
　　林子秋因他这一拉，身体失去平衡差点摔在地上，堪堪站稳后冲着一脸看好戏的始作俑者埋怨道：“干嘛啊，把脸摔坏了你赔我医药费啊？”
　　莫林没有任何歉意地勾上林子秋的肩，毫不意外地被他撇开，他正了正脸色后将他拉到一旁的走廊小声说道：“刚刚没骗你，真没在一起。子秋，看在我请了你这么多顿饭的面子上，帮我个忙怎么样？”
　　好兄弟认真的语气让林子秋也没了继续嘲讽他的兴致，没有问他需要帮忙的具体内容便应了下来，追问道：“什么忙？”
　　“先带你去个地方，动静小点，别让她发现了。”
　　莫林神秘兮兮地带他下楼梯离开了新教学楼，轻车熟路地穿梭于学校的各式小路，最终将脚步停在已经荒废的原高一教学楼楼前。林子秋也是C市人，以前也因或大或小的考试来过这里几回，但他并不知道莫林此时带他来这是何用意。
　　旧教学楼虽已人去楼空，但楼梯间并没上锁，林子秋被莫林带着上至三楼的某个教室，进去后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愣。
　　教室里有五十六张课桌，每一张课桌的左上角都按顺序被人贴上了编号，而桌子的正中央，均放置着一封密封完好的信件。
　　“这个教室，是我和她曾经同班过的教室，也是我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六年半的时间里，我们相伴了两年半，分开了四年，确实留下了太多遗憾，所以她觉得，我们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了——也确实和以前不同了，因为这回，我会亲手修补这些遗憾，将一段崭新关系的可能性摆在她面前，然后告诉她，我们会有新的开始。”
　　林子秋被他的用心震惊到了，感叹道：“我靠原来你每天混吃混喝的，背地里还做了这些啊？完了，我突然有点羡慕迟默了。”
　　莫林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什么叫‘每天混吃混喝’？把你刚刚吃的饭还给我！”
　　林子秋：“……我现在吐出来你要不要。”
　　莫林向他解释道：“子秋，待会儿我会跟迟默说公司喊我回去加班，然后藏在隔壁教室，你想个办法把她骗过来这，按编号顺序一封一封地看信，当看到最后一封的时候——”他指了指后门最角落的那张桌子，他刚转过来时的座位，“你就打个响指，我听到后出来。”
　　“拜托了！”

　　计划进行得还是比较顺利，除了迟默略显失落地嘀咕了句“他怎么现在就走了啊”。林子秋见状，偷偷在微信上将迟默的反应告诉了莫林，并选择性无视了他得意洋洋的回复，主动上前帮她完成工作的同时状似不经意地提道：“对了迟默，我们入职第一天的时候你不是带我逛过一回校内吗？”
　　“？怎么了突然提起这茬？”迟默疑惑地问道。
　　“有些建筑我还是不太熟悉，要不我们把你手头上这些资料整理好后，你再带我走一圈，上次不是没介绍完吗？”林子秋正愁找不到理由，突然回想起他与迟默线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曾经带自己逛过学校，但因为中途遇到了莫林而被迫终止，于是他决定将计就计。
　　“你都在这实习快两个月了还不认识吗？”迟默准确抓住了林子秋话中的漏洞，追问道。
　　“啊这，不就是还想再听一遍你那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又生动形象的介绍词吗！”
　　林子秋突然的马屁让迟默有些无语，但还是答应再陪他一趟，两人快速地整理完毕后，林子秋迫不及待地拉上迟默就跑下了楼。
　　“！！林子秋你跑慢点！”迟默艰难地追上他加快的步伐，被他带着不自觉地就跑到了旧教学楼楼前。林子秋终于停了下来，对着气喘吁吁的她贱笑道：“好了，就从这里开始吧！我听说这是你们以前的教学楼，但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分布的，要不你一个个教室地给我介绍下？”
　　迟默：“……”我忍。
　　于是他俩就这么一间一间教室地逛着，当逛到三楼的时候迟默介绍了一圈早已口干舌燥，林子秋见她已经有些疲累，顺势道：“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会儿？”于是率先走进信封所在的教室，迟默跟着他的步伐迈进去后，也不由为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这……怎么会有这么多信封？”见迟默如料想的那般呆滞在了原地，林子秋索性也不藏了，指向编号为“1”的那张桌子对迟默说：“我建议你打开看看，不看你绝对会后悔的。”
　　“对了，要按编号顺序看哦！”
　　迟默的大脑处于混沌状态，但还是照林子秋所说的做了，她撕开信封后拿出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一封接一封地读着言辞恳切的内容，她的眼眶也越来越湿润……
　　直到她走近最后一张桌子的时候，才恍然场景的熟悉，七年前，她匆匆进教室落座时，他坐在最角落的那个位置，察觉她的动静第一次看向了她。
　　莫林的声线自她的身后响起：“知道为什么有56封信吗？”
　　迟默转头看向他，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摇头哽咽道：“……不知道。”
　　“因为，今天是我们重新相遇的第56天。”他的眼眶亦通红起来，上前揽她入怀，两人拥抱的力道之紧，仿佛要将彼此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六年半以前，在这个教室里，我与你相遇了，高中的故事从那时开始书写。期间我们陪着彼此经历了很多事，也留下了不少遗憾，我自以为是地推开了你，而你在那之后，也抛开了所有的过去。”
　　“我想修补我们之间的裂痕与创口，可我们没法再回到过去。于是我自作主张，写下了这些信，放在每一张桌子上固定好时，发现刚好56封。”他捧起她的脸颊，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迟默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莫林贴着她的额头，郑重地说：
　　“过去无法挽救，可我会努力创造我们新的回忆。所以，迟默，你愿意给我一个重新爱你的机会吗？”
　　她扫净碎了一地的镜面碎片，将它们一并扔进了垃圾桶，却仍抱着侥幸，将空空如也的镜框小心地藏于心底深处不再拿出。可有一天，他发现了这个镜框与垃圾桶里的碎片，不顾鲜血淋漓的双手试图将其拼合如初，意识到无论如何修补，摔碎的裂痕却一直存在的事实后，他另辟蹊径，找到了一块崭新的镜面将其镶在了镜框上。然后，将变得完好如初的镜子送给她，告诉她——你看，破碎的镜子愈合了。
　　迟默看着眼前自己深爱多年的心上人，不停地点头。
　　“好。”
　　然后，他吻到了她。

---

作者有话要说：　　林子秋——本作最佳助攻王！
到这正文就结束了，在敲下故事的结尾时，真心地为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感到开心。
后面有番外，两篇左右，然后这个小短篇就真的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