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艾斯特娃的日落

2、第二章

　　这是莫林第一次提出主动送她回家。
　　半年飞速流逝，升上高二后，两人因为文理选择不同没能继续同班，失去了前后桌的便利条件，迟默也不能像同组时那样随时黏在他的身旁，纸条的交流方式很快换成了一封紧接一封的信件，传递的次数不多，一张信纸的篇幅，也装不下更多勉励的话语及日常的吐槽，东拼西凑的文字下，虽言至于此，但纸短情长。在迟默的眼里，这是她和莫林彼此间心照不宣交换的浪漫。
　　临近寒假，信纸停笔于两人的最后一段对话。
　　[莫林]：“周末回家吗？”
　　[迟默]：“回，怎么了？”
　　[莫林]：“我送你回去吧，有话跟你说。”
　　虽然迟默想不通是什么重要的话让莫林特意选择在这般无人知晓的场合中与她吐露，本以为他会在路途中有所解释，谁知他跟着她上了公交车后，还未等迟默开口询问，一在她身边落座便进入了深度睡眠。
　　怎么就这么能睡呢，迟默无奈又纵容地心想。
　　公交停靠于她家小区对面的站点时天色已暗，她不由担心起莫林送完自己后能否安全到家的问题，下车后她看着莫林半懵半醒的状态有点哭笑不得，打趣他道：“完了，你睡太死了，我到家后你还能清醒着回家吗？”莫林揉揉双眸勉强睁开到能看清面前人的程度，听见她的话后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迟默的担心在他眼里仿佛不存在一般，笃定回答道：“当然能啊，不然我送你回家干什么？”
　　迟默惊了，拔高了音量不可置信道：“搞半天你不是特意送我回家的？？？”
　　莫林见她迟钝的反应，扯了扯嘴角无语地说：“你坐这趟公交车这么多次，难道一直没发现我家就住你家对面吗？”
　　迟默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有一次她堪堪挤上回家的公交时，被推搡的人群挤得难以找寻支撑的物件，快速扫视时瞄到车内最后排靠窗的座位，戴着帽子的男生将手搭在窗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车内的混乱，对上她仓皇的视线后仿佛置身事外的过路人般收回了目光，此时迟默的鞋子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她吃痛地与人群挪开一点距离，自然忽略了那个身影带给她的微妙熟悉感。
　　莫林用手指向迟默家对面的小区：“我家住这。”女生终于醍醐灌顶般“哦”了一声，莫林强行屏蔽了她语调里阴阳怪气的意味，心里嫌弃了一番她过长的反射弧，却仍口嫌体正直地将身体往她的方向挪近了些：“但确实想送你回家没错，在这周围散散步吧，我慢慢跟你说。”
　　迟默惊得愤懑的脸色这才缓和了点：“那走吧。”
　　两人所住的小区仅一街之隔，匆匆穿行的车流仿佛将尘世的喧闹与他们隔绝开来，路灯照映出树影张牙舞爪般的各式样态，今夜的天色格外晴朗，漫天星辰点缀着一望无尽的夜空，车、树、路、灯与人，绘制出无数个人们理应习以为常的惬意之景，夜色好似也缓慢了下来，如受到取悦一般给予微风作为奖赏，它吹拂于双颊带来的扑面冷意，是这个看似平淡的夜晚赠予两人最后的温柔。
　　迟默与莫林就这么并排走着，谁也没说话，似是在享受这令人舒服的氛围，她的眼神时不时瞟向身旁的人，那看似平常的脚步中不知为何透露出一丝紧张，直觉告诉她莫林还未开口的话对她来说非常重要，于是她多留了个心思，观察他两手撑着双肩状似若无其事的姿态，果然被她捕捉到他偷摸望向自己的局促目光，她将自己直勾勾的视线视作对他紧张心绪的回应，脸上舒缓了笑容示意他安心。
　　无声的视线对峙下，莫林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破沉默：“我想跟你说个秘密。”
　　“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因为我不知道如何才能组织好语言。”
　　“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个开口的勇气。”
　　“迟默，不要告诉别人啊。”
　　“我……”
　　迟默的心也随着他短暂的停顿一并提了起来。
　　“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时间好似停止了般，迟默在莫林的眼中难得地看到了羞涩，她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情窦初开的鲜活灵动，克服了别扭情绪后直截了当的坦白落入她的耳中，她发自真心地因他愿意与她挑明，对她坦诚的态度感到欣喜不已，却又在心底升起一丝隐隐的担忧，她自私地希望他口中的人是自己，但第六感告诉她，不是。
　　果不其然，莫林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她叫喻可欣，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生。当我发觉自己的心意时，不瞒你说，我的第一反应是忐忑不安，在班上与她相处的分分秒秒，她的热情开朗，她待人接物的温柔体贴，她专注于学习的认真模样，在我眼里有着同样的吸引力，都令我为她着迷不已，可我也开始担心，万一向她表明心意后带给她的是困扰，是我们的从此疏远，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她才好了。”
　　“我突然理解了你当初的胆怯心情，换作我看见她与别人在一起，我心里也会接受不了，但又舍不得为一己私欲，做出破坏她幸福的事。”
　　“迟默，你是过来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才不是什么过来人呢。
　　迟默闻言，自嘲地苦笑了一番。
　　喻可欣是她和杨皓源的初中同学，高一时有幸分到一个班，下学期时莫林转学进来，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和与他同组的自己一起行动，迟默几乎没看到他俩之间有什么交集，倒是她和喻可欣间的关系还不错，她算是初中同学中少有地知道迟默对杨皓源心意的人，也知晓迟默与杨皓源坐前后桌期间闹僵的始末。
　　“不就是开玩笑地嘲笑了一下他趴桌上睡觉的样子吗，怎么就能因为这个跟你老死不相往来呢？”迟默从杨皓源的前桌换走后，与喻可欣做了同桌，禁不住她的逼问向她讲述了换位置的原因，她记得当时喻可欣的表情满是表示“我不理解”的疑惑与无语，在她旁边骂了杨皓源足有十分钟后，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保证道：“没关系迟默，不要为这个小气鬼难过，没了爱情你还有我这个好姐妹啊！”
　　喻可欣的眼底写满了令迟默无法拒绝的真诚，她们一直做着同桌持续到了初中结束。高一时的座位虽隔得很远，但好在有她时不时的陪伴，迟默那因目睹杨皓源谈恋爱而长期消极的状态也变得没那么难熬，她在喜欢上杨皓源前，曾经也是别人眼中满怀热情与真诚，为人处事得体舒适的美好存在，后来迟默性格逐渐变得敏感多疑，在将莫林视作自己负面情绪的垃圾桶的同时，却也难掩对时光流转却一如既往耀眼的喻可欣的羡慕之情。
　　于是在听到此时莫林向自己坦白对喻可欣的喜欢时，她并不意外。在她的心里，配得上莫林的就该是这样阳光开朗且善良的人。
　　才没有一丝不甘心呢。
　　她如是想道。
　　见迟默一直没有反应，沉默地低着头摩挲着衣角，莫林的神情浮过些许慌乱，她是他转学一年来认识的第一个人，虽然相识之初她沉浸于失恋的痛苦中状态低沉，他知道她刻意的靠近是她不甘于杨皓源态度的情绪表达，她使尽浑身解数拽紧了他的手，渴望他能成为那个拉她出泥潭的人，如果说一开始的默认是出于他并不介意多个异性朋友并乐得卖个人情的无所谓心态，但从前后桌期间的纸条交流开始，到重新分班后冗长的信件表达，他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做她负面情绪垃圾桶的日常，也想尝试着，把更完整的自己向她剖开。
　　他没想到他迈出的第一步换来的是她的缄默，他头一次在与她的相处中感觉到了不知所措。
　　两人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开口。
　　正当莫林以为这个夜晚即将在寂静中结束的时候，迟默暗自咬了咬牙，压抑了许久的声线再次开口时显得有些低哑：“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会成为朋友吗？”
　　突然跳转的话题让莫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回答道：“……我刚转学来的时候，你送了我你的徽章，我回了你一个橘子。”
　　“我第一次向你挑明心事，是什么时候？”
　　“你跟我说你暗恋杨皓源失败的时候。”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跟你一组，什么小组活动都拉你跟我一起吗？”
　　“……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也许跟我待一块让你感觉很舒服？”
　　一问一答地，莫林像是又被迟默带着回忆了一遍他们相处的点滴，无数细节像幻灯片一般在他脑海中回放。她在第一次向他倾诉心事后，仍然经历了一段漫长的难过期，迟默时不时从前桌传来的小纸条，诉说着她的不适应，她的迷茫，她的无措，惨淡收场的暗恋严重影响到了她的状态，学习成绩下滑、人际关系受阻、对未来的不自信……无数或大或小的负面情绪向他倾泻而来，他才恍然迟默初见时自来熟的形象实质是她敏感心绪的保护壳，他不明白少女为何会有这么多的负能量，又为何选择，对他毫无隐藏？
　　一个从来都被他忽略的猜测涌上心头。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选择我，成为那个拯救你的人呢？
　　莫林逃避般地不想面对迟默接下来呼之欲出的话语，在他不再回答迟默抛出的询问后，偏头闭上了眼睛，然而他以为的设想并没出现在她的口中，她突然话锋一转，释然一笑：“一开始我只想拉你作为我情绪的寄托，不管不顾地对你说了很多心里消极的念头，你的回复，有时简短有时激进，但一直任劳任怨地倾听我的声音。”
　　“可我们俩的相处，总是我单方面的接近输出，却从来没看见过你给予我同样的倾诉欲。你这次提出送我回家让我很意外，你能选择向我承认这些，让我倾听你的迷茫，我真的，很高兴。”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之间的友谊，终于得到升华了？”
　　她的声线压抑着隐隐的颤抖，如果不是夜空随时间的流逝增添了一抹黑暗，莫林心想，他应该会看到，对面女生早已通红的湿润双眼。
　　“谢谢你，莫林。”
　　“你的事，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我和喻可欣的关系还不错，可以帮你试探她的口风……你真的很好，你值得她的爱。”
　　“相信我。”
　　莫林不忍心打破她的情绪蔓延，但听到突兀转换的口风，他竟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如此密集的话语已是他平日说话词汇量的上限，坦白一切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用更多的词语安慰她的情绪，他不发一言，点了点头当作对她的回应。
　　迟默深呼吸了一口气，弯起上扬的嘴角，语调慢慢调整为了灿烂的喜悦：“那，借我你的肩膀靠下可以吗？把这个拥抱当作仪式，作为莫林追爱联盟成立的标志，好吗？”
　　说完，还没等莫林开口，她随即靠上了他的肩膀，双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发出小声的呜咽，莫林的双手僵在原地，未曾料想的亲密接触烧掉了他大脑的CPU，他心知肚明女孩的悲恸，感激于她最后做出的选择。毕竟对身处于黑暗情绪的人而言，向往阳光是他们的本能。
　　他思考了一瞬，还是将一只手放置于她的背上，轻柔地、有节奏地，拍拍她的后肩安抚。
　　“唔……”
　　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娇吟打断了两人，意识到附近有别人的存在，迟默心虚地离开莫林的怀中，莫林也下意识地拉开了些距离，压低声音结巴地说：“差不多了？额……再不回家的话就太晚了。”
　　迟默忙不迭地点头，想着赶紧逃离这个尴尬的现场。
　　“亲爱的，你不是早就开好房了吗？怎么在酒店门口就按捺不住了？”
　　“这不好久没见你了嘛，忍不了了。”
　　男人喑哑的诱惑声线和女人调笑的娇俏语调不偏不倚地落入两人耳中，好巧不巧的是两人所处的位置正好位于莫林家小区大门与小区右侧50米处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中间，避无可避地撞见了偷情的男女重新紧贴拥吻的亲密瞬间。迟默仍试图若无其事地从贴在一起的两人旁边离开，却看见莫林神色一冷，迅速转身用身子重新将迟默护在怀中，挡住了她继续看向两人的视线。
　　迟默猝不及防被莫林紧按在自己胸口，彻底丧失了逃离的机会，收紧的力道使她被迫贴在莫林的胸膛，拥吻的男女缓慢挪动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她却恍然未觉地呆愣在原地。于是错过了莫林抬头时，与偷情的男人交汇的视线。
　　从男人的角度看不到被莫林按在怀中的迟默，但在对上莫林愤怒得要喷出火来的眼神时，挑了挑眉，不屑地勾起嘲讽的嘴角，无声地冲着莫林做了几个口型。
　　莫林看懂了男人的话语，神色一凛，保持着这个姿势目睹了男人搂抱着纤瘦的女人进入了酒店直至消失于视野内的全过程，脚步声消失时，迟默从愣神中清醒过来，双手拍了拍莫林的背示意他松开自己，莫林这才堪堪收敛了冷冽的脸色，放开了她。
　　他比迟默更早一些看到他们，没看走眼的话，应该是从他家小区里出来的。
　　迟默有些尴尬，没想到会目睹此番激烈的偷情现场，回想起当时她与莫林的肢体接触，有些窘迫地红了脸，错开了莫林的目光结巴地说：“额，那个，你还好吗？要不，我们先各自回家吧？”
　　莫林的心头被烦躁的情绪替代，有些控制不住犯冲的语气道：“不想回，谁爱回谁回。”
　　迟默被他突然变化的语气吓到了，不知所措地想拍拍他的肩，却被他侧身一避躲开了，她有些失望，但仍不死心地试图安慰他：“你怎么了？能，能和我说说吗？”
　　“你不需要知道。”
　　直接的陈述句使迟默将还未说出的话语吞回了肚子里。
　　“迟默，今天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些。不过，既然你已经答应要帮我一起追喻可欣的话，为了不让她多想，我们在学校里，还是尽量减少接触比较好。”
　　“但是，不接触的话，我们怎么交换信息呢？”
　　“还是用信纸，但你也别直接拿给我了，让其他人交给我就好。”
　　迟默不知道为什么前一秒还对她温柔如水的男生后一秒态度就千差万别，大脑冷静下来思考他说出这话的原因——如果她确定要帮莫林追喻可欣的话，势必要增加与喻可欣接触的频率，但在校内的来往中，如果让喻可欣看到他俩还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的话，是不利于两人感情发展的。
　　于情于理，她都该跟莫林适当地保持距离了。
　　于是她答应了。

　　这一追，就追了一年半。
　　因为不再同班，所以她无法亲眼了解莫林与喻可欣在班里具体的互动，只能从莫林回复的信件中的只言片语揣测喻可欣对他的态度。莫林说经过他有意增加了相处的机会后，喻可欣开始陆续地对他的举动做出了回应，从她看向他的眼神中，从她路过他座位时不经意流露的小动作，虽然两人没有进一步的感情交流，但在这有来有往的试探中，他心知肚明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差捅破窗户纸的那一刻，便能顺利迈入新的阶段。
　　莫林的文字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她为他的进度喜人而感到同样的喜悦时，却不禁疑惑起来。为了摸清喻可欣内心的想法，纵然她并不愿意再回到这个有杨皓源的班级，却还是重新拾起了与高一同学的联系，所幸喻可欣宿舍的舍友与她之前的关系都不错，她时不时的拜访也并未引起她们的厌烦，反倒是热切地拉她进宿舍，一边吃着她们囤积的零食一边与她分享她离开班级后班里新的变化与八卦。
　　八卦是女生宿舍间常有的增进感情的方式，她在她们绘声绘色地讨论班上的小情侣或谁谁之间的绯闻时，也曾有意无意地将话题的重点引向喻可欣，宿舍其他人也纷纷将视线投向正撕开一包薯片的喻可欣，戏谑地发出起哄的“哦哦”声，但每当她想进一步询问绯闻对象的信息时，她们却总是讳莫如深地终止了话语的延续，或是以不经意间的话头开启新的话题。喻可欣总是那番淡然的神情，即使迟默与她认识多年也无法看透她的所思所想。
　　另一方面，有了共同的目标后，迟默与莫林的信件交流次数也越发频繁了起来，虽然信件内容大多都是围绕喻可欣的一举一动或是莫林有时患得患失的情绪表达，且需要更换信纸的时候，莫林一般都会将信纸装回信封里交还给她，她问起他是否有保留信纸做纪念的意愿时，也被他婉言谢绝了；同时两个人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学校内大幅减少了肉眼可见的互动交集，但大多是擦肩而过的时候，迟默想如往常一样与他打招呼，却在对上莫林面无表情的面容时收回了念头，径直从对方身旁走过。但不知为何，迟默拿着信纸走到莫林他们班门口时，经常会对上在走廊外站着的杨皓源复杂的眼神，她都会装作没看到般拜托他将信件交予莫林。
　　不知是来自女生的第六感还是什么，迟默莫名觉得有一股她看不见的暗流汹涌流淌，阻止她进行下一步的探究，同时告诫她，不要再更深地介入进去了。
　　她决定单独约喻可欣吃一次饭。
　　喻可欣欣然赴约。当迟默姗姗来迟地端着打好的饭菜在喻可欣对面落座时，餐盘里的菜早已被喻可欣吃掉了一半，她些许抱歉地向其解释：“抱歉啊，我们班老师拖堂拖太久了，现在才过来。”
　　“没关系。”喻可欣仍是一如既往的柔和语气，一边吃着饭，一边状似若无其事地扫了迟默一眼，迟默被她这眼神看得莫名紧张，压下心头的不适慢慢开启姐妹间常有的闲聊流程。从基本的近况到学习的进度，从兴趣爱好引申到未来上大学的打算，迟默发出提问，喻可欣平静回答，整个流程异常的顺利，但从喻可欣的答复中，迟默竟读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
　　两人间经过无数个委婉的言语交锋后，喻可欣的口风可谓无懈可击，迟默没能从她的回答中获得她想要的信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谈话。她做了番心理建设后，抱着破釜沉舟般的觉悟，干脆直入主题道：“可欣啊，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啊？”
　　“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喻可欣意料之内地发出了疑问，为了不让她怀疑，迟默决定用委婉的方式继续试探信息，“就是，我不是换了班级吗，在适应新班级的过程中，我无可救药地发现，自己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不知道该如何通过与他的相处试探他的心意，可欣你帮我出出主意可以吗？”
　　喻可欣并没对这个说辞起疑，但说出口的话语让她有点意外：“怎么了？你不喜欢杨皓源了？”
　　反正这也是事实，迟默干脆地点头承认。喻可欣抬手摸着下颚思考了一下，斟酌了语言后认真作出了解答：“我的个人意见啊，如果你想试探心上人怎么想的话，要多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可以问一下那人身边的朋友，两相结合分析他的喜恶，再尝试着增加与他的接触，具体怎么做我只是大概给你个参考，毕竟每个人的实际情况不一样嘛。但我觉得最关键的是，”说到这时，她短暂地停了一下，迟默却并未留意到这奇怪的停顿，“你既然说了喜欢他，不管他是否接受，起码你对他要一心一意。虽然我没有喜欢的人，暂时体会不到你纠结的心情，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说完后，迟默注意到喻可欣的眼眸从最开始微弱到忽略不计的戒备，逐渐变得柔和下来，她朝迟默浅浅一笑后，端起见了底的餐盘：“好了，我吃完了，先走了哦。”
　　迟默恍惚地点了点头。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得到。
　　但她萌生了一种动摇的情绪。
　　后来迟默并未将那日与喻可欣交谈的实情告知莫林，在向他转述时，用“她似乎对心上人的印象还不错”这样的回复搪塞了过去，莫林欣喜若狂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她习以为常的同时有了一丝麻木，但他出于不想影响喻可欣学习的理由，并没有做出实际表明心意的行动。倒是迟默在知道两人家离得不远后，经常在假期只有他俩时，约莫林出门一起学习，次数多了，莫林也形成了习惯，他会在清早从家里出门后，于在附近的早餐铺捎上两碗米粉，到了迟默家小区，轻敲她房间的窗户，这时她会默默关掉房间里的台灯，拉开窗帘以笑脸迎接着他。
　　这种地下友谊在高中生活剩余的一年半时光里，成了两人闭口不谈的秘密。
　　但秩序的崩坏往往只需要一根导火索，镜面的破碎也仅在疏忽的那一秒。
　　高考的前一天，躁动的因子在即将结束冗长学习生活，难得从压力中得到短暂休憩的高中生里蔓延，人一旦闲了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萌生更多的幻想与冲动。在拿到手机后，打开的瞬间迟默就收到了来自莫林的消息。
　　[莫林]：“我昨天把情书给喻可欣了，打算在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找机会跟她告白。”
　　迟默一阵苦笑，隐忍了许久的地下友谊终将结束，这一天还是到了。
　　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亲手将挚爱推向了别人。
　　[迟默]：“加油，我看好你！”
　　从心脏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就留给时间去慢慢治愈吧。
　　但晚自习结束后，迟默照常跑向喻可欣的宿舍，还没等她敲门，里面传来的阵阵怒骂声让她停下了动作，“他怎么这么讨人烦啊？”“不知道现在写这种东西很影响别人心态的吗？”“我早知道他对你不安好心，你看吧！”
　　其中喻可欣的话语混在室友的怒骂中，虽平静但却尤为刺耳：“我真的受够他了。”
　　迟默忍不住了，抬手推向宿舍门。门是虚掩的，推开后整个宿舍犹如静止了一般，迟默顶着宿舍内众人投来的视线，脸上是堂而皇之的无措：“怎么了？我刚想找你们，就听到，你们在骂谁……”
　　除了喻可欣以外的其他人似乎都气疯了，纷纷拔高音量向迟默控诉道：“迟默你知道吗，今天莫林给了可欣一封情书，里面说什么她吸引他很久了，一直在默默观察她，拜托我真的要给他跪了，明明人家可欣跟他一点都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他说喜欢她？？而且人家做什么他都要盯着，跟踪狂还差不多吧？迟默你之前和他关系那么好，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吗？”
　　“但之后都没看到迟默和他有什么来往了，哪里能知道啊？”
　　“而且明明可欣早就和……”
　　“好了别说了。”
　　喻可欣打断了室友的话，转头望向迟默，看她仿佛听到噩耗般煞白的定格脸色，正欲向她解释事情的始末，她却失控地将宿舍大门用力推开，落荒而逃。
　　迟默很想在那瞬间告诉莫林，不要，不要再向她告白了！
　　奈何高考期间紧凑的考试节奏使她有心无力，甚至因为两人考场不在一个学校，她甚至不能在间隙时去找莫林，手机发出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不详的预感令她害怕起来。

　　迟默再次见到莫林时已是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
　　她还是忍不住，将莫林以一同在外吃晚饭的理由约了出来，当她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向他走来时，惊讶地发现他的面孔如失魂落魄般惨白，七零八碎的短发凌乱地挂在头顶，歪斜的眼睛框下是尚未干涸的泪痕。迟默头一次看到如此萎靡不振的莫林，惊愕的同时泛起了如针扎般密密麻麻却千疮百孔的心疼，她颤抖着声线抓住他的双肩焦急道：“是谁……谁这么对你？告白失败了吗？为什么，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
　　莫林消沉的神色在看到迟默写在脸上的担忧时缓和了一点，他黯淡的眼神与嘶哑的声线却仍彰显着他此刻糟糕的状态：“……没成功。她拒绝了我，彻底地没戏了。”
　　“迟默，我是不是活得很失败啊？什么都留不住，也不配留住什么。”
　　“所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喻可欣对你说了什么话让你这么怀疑自己？”
　　“……我不知道，她说我做错了，可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别问我了迟默，我不知道……”
　　莫林失神地喃喃了一阵，双眼通红地盯着迟默道：“那你呢，你也会，走吗？”
　　迟默见不得他这么难过，将他的双手捧进手心，神情坚定地直视着他：“只要你想的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不会走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和你，还有能□□人的机会吗？
　　她无数次地想脱口而出这句誓言一样的告白，忍了忍，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要先为他勇敢一次。
　　在迟默多次的软磨硬泡下，莫林终于向她承认，喻可欣拒绝他的理由是她已经和杨皓源在一起了，迟默万万没想到这事居然还能跟杨皓源扯上关系，但联想到杨皓源每次帮她传递信件时欲言又止的眼神，和喻可欣室友的话语结合在一起，她心里有了个猜测亟待证实。于是她从初中同学的班群里找到杨皓源的联系方式，发送好友请求的那一刻，迟默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杨皓源决绝地与她撇清关系，及高一时杨皓源与女朋友相拥的画面，伤口仍在，但她顾不得了。
　　出乎她的意料，杨皓源很快同意了她的好友请求，并在通过的一瞬间发了条消息过来。
　　[杨皓源]：“什么事？”
　　迟默觉得，他好像早就在等自己找他了。
　　[迟默]：“你好像知道我要来找你？”
　　[杨皓源]：“你是想问莫林告白的事吧？”
　　[迟默]：“是的，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自杨皓源拒绝她的道歉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硬气地与他对峙。
　　[杨皓源]：“那就长话短说，我也想听听，你对这事情的看法。”
　　[杨皓源]：“其实可欣一开始没那么讨厌他的，相反还觉得他人挺不错。我一直都知道莫林和我是情敌关系，但我想着，公平竞争，各凭本事嘛，当然你暗中帮助他追可欣的事我心里也清楚，所以并不意外你会在这时来质问我。有件事不知道莫林有没有跟你提过，但作为他同宿舍室友的我，可是清楚得很啊。”
　　[杨皓源]：“莫林他爸婚内出轨，出轨对象是我妈。”
　　迟默看到这句话时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手机因双手的颤抖摔在了地上，堪堪使震惊的心情平复了些后，她捡起已经碎掉屏幕的手机，看到了杨皓源接下来的回复。
　　[杨皓源]：“他们在三年前就开始维持着情人关系，当然现在分了，因为高考结束后我爸妈和他爸妈进宿舍帮我们收东西时他爸与我妈偷偷在厕所里关门接吻，没想到门锁是坏的，我爸一开门，现场抓包。那天两家人直接在宿舍里大吵一架，我爸是我们班班主任你知道的吧？他一时气不过，直接拿出手机拨了莫林的电话，那会儿他刚好在学校门口拦着我和可欣出校约会，因为这事，我只能被迫放弃约会，拉上可欣和他赶到了我们宿舍，哪知我们刚到，就听见我妈大吼的那句‘你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晚上的在你们家小区门口抱着个姑娘，还以为我们没看到，抱得可紧了，生怕我们对人姑娘做什么！’”
　　[杨皓源]：“我们三个都愣了，莫林脸色更是直接黑了。这时可欣好像知道了什么，带着怒意直接冲着莫林骂了过去：‘他们说的是你和迟默对吧？莫林，你真有本事啊，喜欢迟默就一心一意地对人家啊，来招惹我干什么！我说了我不喜欢你，和你不熟，我喜欢的是杨皓源！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三番五次地让迟默来试探我，如果我不在你给我递情书的时候直截了当地拒绝你跟你挑明，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利用人家对你的感情，你有没有良心啊莫林！’”
　　[杨皓源]：“‘这样的你和你爸，又有什么区别！！’里面我爸妈和他爸妈吵架的声音也被可欣这一吼打断了，莫林他爸妈听到这些话后也顾不上继续吵了，直接冲了出来凶神恶煞地拉着莫林就走了。”
　　[杨皓源]：“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了。虽然从我的角度看，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可欣会说莫林喜欢的是你，但假设，他确实做着，一边不肯承认自己真实的心意，一边对可欣穷追不舍的事呢？”
　　[杨皓源]：“迟默，你会怎么选择呢？我很期待。”
　　迟默忽略了杨皓源最后那句带着恶意腔调的话语，过大的信息量让她一时无法平静下来，她怎么能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更令她难受的是，那晚她出于私心做出的亲密举动，居然会是导致这一系列事情的根源所在。
　　她只是想，贪心地骗一个他的拥抱而已啊。
　　怎么会这样呢？
　　她失神地关掉了手机，不再理会杨皓源可能发过来的回复，她更不知道知晓了这一切的自己应该怎么面对莫林，如果他对喻可欣的心意是真的，那一切都好说，可如果，如果杨皓源说的是真的，莫林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欺骗自己呢？
　　迟默为这个可能的设想感到害怕，浑浑噩噩地在房间里躺了两天没有出门，父母看不下去她自虐般的状态，强迫她出门走走，还特意叮嘱她保持手机畅通。
　　迟默：“……”
　　她打开手机，无数条消息划过她的眼眸，有喻可欣发过来的道歉与关心，有其他同学对她连续两天杳无音讯的担忧与问候，她一条条地划过，一条条地回复，从后往前，手指停在直到最后那个置顶的聊天框上，她突然丧失了打开的勇气。
　　打开后，映入迟默视线的是莫林一天前发来的消息。
　　[莫林]：“问到了吗？杨皓源怎么说的？”
　　[莫林]：“可欣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信这是她拒绝我的理由！”
　　[莫林]：“你怎么没动静？你说话啊？？”
　　……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于半个小时前。
　　[莫林]：“他们说已经两天联系不上你了，你到底怎么了？”
　　迟来的关心此刻在迟默的眼中竟显得讽刺无比，瞳孔中泛起的层层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楚了，她分辨不清镜子里的景象到底是真是假了。
　　她站在原地不知盯着早已息屏的手机多长时间，才鼓起了勇气，试图用看似轻松的语气回复莫林，但在看到对话框旁红色的感叹号时，她彻底懵了。
　　他没得到她的回复，所以删了她。
　　事实劈头盖脸地扇了迟默一个耳光，当她从迟缓的麻木中反应过来，望向天色，暗沉得下起了雨，她终于清醒地感知到了雨砸在脸上带来的痛楚，并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可笑。
　　后来迟默在那几天里收到了多少莫林的好友申请，她已经不记得了，印象里只剩下那个在她脑中反复播放的画面——她疯子似地翻箱倒柜，找出了两年多来她与莫林所有的来往信件与纸条，一并撕成碎片，丢进了垃圾桶，被她放在一旁弃之不顾的手机留下的短信界面，是迟默对她刻骨铭心的付出与成全，最决绝的告别。
　　2019年6月14日晚上20:50
　　[迟默]：“你为什么删了我？”
　　[莫林]：“……”
　　2019年6月14日晚上21：00
　　[迟默]：“我们绝交吧。”

　　迟默想不通，为什么她的眼中镜子里的成像如此清晰，但在别人眼中却是个完全相反的描述？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镜面反射出的光芒比她想象得更加黯淡无光呢？
　　原来镜子本身就处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反射出的光线是茫茫黑夜里唯一的一抹色彩，当镜面被打碎的时候，仅存的光芒熄灭了，深渊却还是那个深渊。
　　迟默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但她该醒了。
　　也是时候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彩蛋：
①绝交的那10分钟，刚好是那个夜晚，两人相拥的时长。莫林以为迟默在哭，其实并没有，她只是单纯地想骗一个来自心上人最后的拥抱，然后，笑着成全他。
②喻可欣给迟默的追人建议，是杨皓源追她时所用的方法，她一直记在心里。
然后没了，11k爆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