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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月光,心火 ...

  •   明月莫名其妙地被尔朱兆带了好远,她在马后掐着尔朱兆的胳臂,喊道:“可玉还在尔朱仲远那……”
      尔朱兆拽了拽缰绳,那红马嗒嗒慢下脚步,他回头指了指,道:“你看那是谁!”
      明月也回头望去,只见可玉也在马上,欣然地挥了挥手:“娘子——”
      尔朱兆扯扯嘴角:“我对你好吧,在你心里她比我都重要,若她没了,你指定要伤心……你要求去井陉,是为了逃走?”
      明月垂下眼,假装不承认:“谁跟你说的?”
      尔朱兆余光瞥她一眼,道:“你是真蠢还是假蠢?你要去井陉,你一路上的事我会全然不知?我的人要不是碰见了尔朱仲远的人拦路,你以为就你那脚力,会让你被尔朱仲远先撵上?”
      明月咬着唇,一肚子憋屈。事已至此,她还要坚持吗?她还需坚持吗?
      “王爷——王爷——”
      身后传出纵马而来的阵阵呼喊声,尔朱兆悠悠回头,只见追上的正是斛斯椿和贺拔胜。
      斛斯椿喘着气,撒缰下马,对尔朱兆拱手道:“王爷,高欢心思缜密,阴险毒辣,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彭城王有意议和,您为何……”
      贺拔胜也道:“是啊王爷,您这种公然挑衅的做法,属下实在是……”
      尔朱兆只严声问道:“你们两个是归顺尔朱仲远了吗?我平生最恨便是吃里扒外!来人,押他们回井陉!好好儿思过!”
      斛斯椿与贺拔胜仿若晴天霹雳:“王爷!您怎么能不听谏言,一意孤行!王爷!”
      明月也大为吃惊,拉着尔朱兆的衣袖道:“贺拔和斛斯两位将军随你出生入死,也曾立下汗马功劳,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们!”
      尔朱兆狠狠地瞪了明月一眼,质问道:“在尔朱仲远那里待了两天,难不成你也成了尔朱仲远的人?!”
      明月问道:“尔朱兆,如今你位高权重,便残害忠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吗?”
      尔朱兆指着斛斯椿和贺拔胜低吼道:“忠良?你懂什么!你以为他俩就一心一意忠于我?若我倒台,他们第一个跳出来反我!押走!”
      曾几何时,尔朱兆也愈发利欲熏心,唯我独尊。过去尔朱兆虽然不可一世,但对待同僚还算客气有礼。自从尔朱荣一死,天云忽变,这天下便什么都变了,人心也随之变了。
      那权利像是毒药,使人膨胀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尔朱仲远听说去劝解的斛斯椿和贺拔胜都被押回井陉,并相继关押,一时怒不可遏,说尔朱兆不可理喻,和尔朱度律一同退兵东郡,留尔朱兆自个在冀州孤军奋战。
      尔朱兆擦着金刀,不屑道:“他撤军便撤军了,我差他那几万人不成?”
      尔朱仲远撤军后不久,高欢效仿尔朱世隆的作法,也在渤海郡立了个少年为新帝,新帝封高欢为丞相,设大行台。
      以此之道,还施彼身。
      尔朱一门做得,他高欢凭什么做不得?
      明月正给尔朱兆倒着茶,从帐外忽然闯进一个满身带血的甲兵,他颤巍巍地,一只眼也被射瞎了。
      明月吓了一跳,差点没捏住茶壶,那甲兵跪伏在地上急切地报告道:“……王爷!高欢夜袭广阿,我们的人大败,被俘了五千人!”
      尔朱兆的指节咯咯作响,阴沉着脸道:“知道了,你快下去疗伤。”
      甲兵颔首道:“……属下告退。”
      明月这时候又想起元笠的话:尔朱兆斗不过高欢。
      别的不说,元明月好歹也跟了尔朱兆大半年,这半年来,尔朱兆的所作所为她也尽看在眼里。
      自从尔朱兆做了尔朱一族的家主,所有人都要对他卑躬屈膝,他刚愎自用,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明知是错,却还要一错再错,明月总觉得他幼稚无比,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意气用事,肆意妄为。
      从他进入洛阳,又在晋阳虐杀了天子开始,即便是神佛也拦不住他了。
      明月道:“你后不后悔和尔朱仲远决裂?”
      尔朱兆瞥了明月一眼,沉声道:“这话轮得到你说?”
      明月摆好茶具:“看来北乡公主猜的没错,高欢东出是另有所图。尔朱兆,你还记不记得,太原王曾说,你不过将三千骑,看来太原王说的也没错,他老人家目光如炬。”
      尔朱兆从来就没听过元明月说过中听的话,他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明月对上尔朱兆一双熠熠的浅眸,认认真真道:“尔朱兆,你让我走吧,就当行善积德……当我求求你。”
      明月看着尔朱兆的略带愠气的双眼,仍说出了那句话:“我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元明月惹人生气是一等一的好手,尔朱兆抽着嘴角道:“就算我死了,我也会抱着你死,你是我的人,我怎么会放你走?”
      “那我们便这么互相折磨吧,”明月转身要走,她掀开帐帷,冷冷道,“尔朱兆,我永远不会喜欢你,到死也是,你就算抱着我死,也只是抱着一副冰冷的躯壳。”
      说罢,明月便出了帐子。尔朱兆低头扶额,他眼底发黑,又心有不甘。他此生都没有这么热烈地在意一个人,他曾经想过放手,但那分别的一年里他总会抑制不住地想起元明月。
      尔朱兆自己也不明白,他不是没有见过比元明月更美的女人,偏偏元明月的一嗔一怒让他无法释怀,还是个固执,薄情,处处与他作对的女人。
      他常说元明月蠢,实际上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尔朱兆不再去想元明月的事,他捏起一张信纸,向守邺的相州刺史下达固守城池的命令。
      尔朱荣已经身死一年,但他对尔朱兆的影响却不可估量,比尔朱兆想象的还要深。
      明明尔朱兆已经是一族之长,他却仍觉得活在尔朱荣的阴影之中,即使他手握半壁江山,杀了皇帝,却仍旧没人看得起他。
      尔朱兆忽然觉得无尽孤独铺天盖地而来,他像置身黑暗,身畔只有无边荒寒。

      明月坐在帐外吹着风,可玉从不远处走来,给明月披了件狐裘。
      霜冻云凝,天上孤雁两行,转眼又到了年底。明月看着枝头傲然的红梅,忽然觉得自愧不如。
      可玉问道:“娘子,怎么了?”
      明月托着下巴喃喃道:“真快啊,又过了一年。自侯民死后,年年都在打仗。”
      可玉忍不住问道:“娘子,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呢?试了那么多次,怎么也走不掉……要不,我们回晋阳吧,好歹离战场远些。”
      “回?”明月叹道,“就怕现在回不去了。他与他的那些叔父闹得这么僵,别说他要防着我跑,还得防着那些尔朱氏的人拿我出气,路上就给我杀了呢。”
      明月拉了拉狐裘,吐出一口白气:“可玉,这是个围城,是个牢笼,我费劲力气也跳不出去,还连累了连祎……”
      明月正说着,双眼往远方一望,竟瞧见了尔朱世隆。他身后跟了一群小厮和甲兵,扛着十几个硕大的宝箱。尔朱世隆对帐外的守兵拱了拱手,便进了尔朱兆的牙帐。
      “尔朱世隆?”
      是他?
      他不是在洛阳吗?怎么来了井陉?
      明月沉下心想了想,看来他们还没有死心,还想着和尔朱兆议和。趁广阿大败的节骨眼来,可真是好盘算,如此看来,还是尔朱世隆心中透彻。
      尔朱世隆比尔朱仲远会说话,他以三寸不烂之舌,竟真的说服了尔朱兆。
      尔朱一族,分分合合,吵吵闹闹,现下又重归于好,打算共抗高欢,一来二去,跟闹着玩似的。
      夜里他们设宴,明月给尔朱兆斟了两次酒便借口头晕,离了席。
      明月沿着大营默默走了两圈,当靠近一片树林时,忽然从黑漆漆的灌木中跳出了一只肥硕的黄鼠狼。元明月骤然惊起,被吓得扑通坐在了地上。
      元明月定睛,这才看清了一条扬长而去的大尾巴,刚暗骂了两句,又不知哪来的人,一点脚步声都无,悄悄站在明月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头。
      明月又被吓得一个激灵,她猛一回头,竟看见了一张恍若隔世的脸。
      他虽眉眼如旧,却不似过去那样神采飞扬,穿了一身小厮衣裳,下巴还隐约留了青色胡茬。
      他背对着月光,那月色撒在他的帽沿上,描了层银边,恍惚间,他像是自广寒下凡尘历劫来的,整个人满是惨白与冰凉。
      “姐姐。”
      明月张张嘴,惊讶地发不出声,几乎倒抽了一口气。
      “……孝则?”
      元修蹲了下来,明月忽然扑上去抱住他,眼泪涌了出来打湿了元修的领边。元明月一时泣不成声:
      “你没死……你没有死……”
      元修手指微颤,拍了拍元明月的背。他曾想过无数次与元明月重逢的画面,却不曾想过元明月会哭着抱住他,令他受宠若惊,令他不知所措。
      如此看来,元明月和他一样,受了千千万万的苦。
      元明月突然从他怀中抽离,泪水滂沱地看着元修的脸,生怕自己又是神志不清,看花了眼:“是你吗?孝则?是你吗!告诉我,是你吗!”
      元修狠狠点了点头,拿着明月的手放在自己的眼鼻上:“是我。”
      明月哭得更凶了,她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嚎啕出来,怕不远处的营帐有人听见。她不住地抽噎着,从喉头压抑着发出声音:“元子攸死了——你哥哥和采苹……也死了——”
      元修的眼底一片凄楚,他颤抖着嘴唇说道:“……我知道。”
      明月有多久没有见到亲人了?
      她看见元修,就好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望见一束光,上穷碧落下黄泉,又拾起了她的心火。
      “尔朱兆说,他杀了你……这一年间,你都去哪了?”
      元修瞥见营帐那边人影绰绰,连忙用袖口擦了擦明月满是泪水的脸颊:“……姐姐,我以后再慢慢交代,如今我乔装混入尔朱世隆的军中,你千万不能露馅。还有,在这里,我叫阿悔。”
      正说着,元修从袖中掏出一块假皮,他黏在脸的中央,竟成了块可怖的疤痕,让人不忍直视。
      “啊。”
      元修如旧柔声说道:“姐姐擦擦眼泪,帐子那边有人看见我们了。”
      明月胡乱抹了抹眼,心中充满了惊喜与意外,看来,她不全是扫把星,这不还有个人活着的吗?她看着元修可怖恶心的脸,竟一点也不觉得讨厌,却总是想哭。
      她撇过脸去,不再看元修,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她不想再红了眼,徒惹人生疑。
      生死两茫茫,如今,他们两个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普天之下,不知谁还能再死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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