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遇尘》张林鸱

62、第62章 破晓

　　江倾九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过了大概有两分钟，门外的三个人离开了，她轻轻地打开锁，外面走廊上已空无一人。她拉开门，极其小心地迈出一步，压着步子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往南边一眼望去，只有东侧第五个房间亮着灯。

　　顾默艰难地挪动着四肢，他能感觉到麻药的劲头已经过去，力气正在慢慢恢复了，可是眼下的不确定性太大，他等不起这个“慢慢”。

　　双手双脚就像在极地冻过一样，每动一下都要费很大的力气，顾默的目光放在沈鸣身上，不敢叫他发现，额头上已经渗出细汗。

　　刚刚有个人似乎给他汇报了一件事，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悲伤。

　　“顾默……”沈鸣轻声地叫他，把手伸进了口袋里，“刚才你的那位江老板有点不太听话，警察好像知道了，他们快过来了。”

　　“你如果还是恨我们家，就杀了我吧。”顾默说，“我死了，一了百了，不用再牵扯其他无关的无辜的人了。”

　　“我不恨你，顾默。”沈鸣蹲下身，与他的目光平齐，“你是在我最疼的时候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把仇恨报在你身上……”

　　“真的么……”顾默的眼底有些泛红，“你把仇恨报在我的家人身上，让我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十三岁就扛起那么重的担子……说得更难听些，你怎么不在当年就把顾言语也给杀了？这样我也可以什么都不管地跟他们一块走，何必要等着我苦也吃了、累也受了、牢也坐了，好不容易把顾言语养大了才动手，看着我从监狱里出来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沈鸣……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我真以为，你最恨的人，其实是我。”

　　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顾默也不太清楚，半真半假，一半是真的出于人本能的私心，一半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不……”沈鸣脸上露出一点罕见的茫然的表情。

　　“你想向我父母报仇，倒不如一开始就杀了我再杀了顾言语，我可以保证，那样之后，他们二老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江倾九已经走到了这里，就在外面站着，也听见了他说的话。

　　沈鸣低着头闭着眼睛翻找着自己的记忆，恍然发现顾默似乎从来没有以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印象中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永远都是随和的、温顺的，就算日子很苦，也很少埋怨什么，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把一个蜜罐里的小孩硬生生捞出来扔进荆棘丛里，与杀了他无异。

　　“对不起……”沈鸣突然开了口，眼睛依然是闭着的。

　　顾默听见这三个字，蓦然有几分震惊，完全没想到沈鸣会向他道歉。他一边警惕地观察着沈鸣的神态，一边试着抬起了两只手臂。血液渐渐流通，动了这一下就松快多了。

　　“那么……”沈鸣站起身，睁开眼睛的瞬间同时掏出抢上了膛瞄准了他。顾默发现他的眼神，和刚才已经全然不同了，像换了个人一样。

　　“我来帮你结束痛苦吧。”

　　“顾默——”

　　躲在外面的江倾九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还未等枪声响起就闯了进来，沈鸣正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中，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把枪口对准了江倾九，顾默的大脑嗡的一声，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那枪口指着的是谁，子弹是冲哪里射的，会有什么后果，几乎是发自本能地抓住了江倾九。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直接将江倾九拽了过来，揽进自己的怀里，把后背露给了枪口。

　　枪声响了。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顾默感觉后背某处猛地一疼，但似乎又没有那么疼，可能是疼到麻木得没有知觉了，可是好像直觉也没有消失，因为他感觉怀里的人蓦然一抖，然后是一声近乎嘶吼的怒喝：“顾默你他妈疯了？！”

　　江倾九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听到顾默倒吸了一口凉气，发觉他浑身都在微微发颤，有一种粘稠的液体滴落到她手背上。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苏沉牟带人赶到了。

　　江倾九从来没有这么意识混沌过，她不知道也不想管自己周围发生了什么，谁开了枪、谁中了弹。她的所有注意力全在顾默身上，不敢乱动。

　　顾默最后的一丝清明里，看见江倾九脸上、手腕上、脖颈上全都是红痕和血迹。气息奄奄地，他说：“你怎么浑身都是伤？”

　　“我没事。”她看着顾默已经涣散的眼神，低声说道：“顾默，你说过的，善恶终有报……善恶终有报，你也不会有事的……”

　　顾默动了动嘴唇，想再说什么，可是江倾九看不清。

　　“你说什么？”

　　“我……”

　　他想说我喜欢你，之前怕江倾九不需要自己这种人的喜欢，现在却更怕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可只说出声一个字，顾默就彻底昏了过去。

　　江倾九保持着拥抱他的姿势，这个人为了保护她，会敢连命都不要。

　　她早该知道的。那天李跃溪说的没错，她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慌张、难过、恐惧……平日里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是如此明晰，把她衬得更像这个年纪的人。

　　余下的事有专门的人收拾，顾默被抬上救护车，江倾九受了伤也被拉上了车处理。好在她受到都是皮外伤，不算特别严重，消消毒包扎一下就好了。唯一严重的是背上的伤口轻微开裂，流了不少血，但也已经自己结痂了。

　　江倾九意识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顾默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她在外面等着。值班护士见她还缠着绷带，劝她回病房等，她不听。

　　没过多久，江倾九听见有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居然是韩尚夏和韩佐佑。

　　“江姐，卧槽江姐，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韩佐佑一脸惊惶。

　　“说来话长。”江倾九淡淡地说，“你们怎么过来了？”

　　“上次那个姓岑的女警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俩都受了伤，估计顾不过来，让我们过来看着点。”韩尚夏说，“不是我说你俩怎么回事儿啊？上次你受伤，这次他受伤，还都特么是要进手术室的重伤。”

　　“这次进去的人，本来应该还是我的。”江倾九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偏头看向门上“手术中”那三个鲜红的字，“以后不会了，不会再有人受那么重的伤了，事情结束了。”

　　“结束了？”韩尚夏眼里亮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凶手抓住啦？”

　　“嗯。”

　　“卧槽太好啦！这他妈天杀的……”韩佐佑一句脏话还没说完，就被护士提醒了一句要保持安静，他马上捂住嘴表示明白。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尚夏问。

　　“说来话长，”江倾九说，“我和他……”

　　“等会儿，”韩尚夏先打断了她，“你先跟我回病房，脸色差成什么样了自己不知道吗？回头顾默出来没事，你再倒下了。”

　　“我没事。”江倾九按住韩尚夏要扶她的手，“我得在这等着。”

　　“行。”韩尚夏了解她的性子，明白再劝也没用，“那到旁边椅子上坐着行了吧。”

　　韩尚夏拉着江倾九坐下来，听她讲完了两个人在庭搁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最后被震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江姐，你们俩可真是……福大命大胆子大啊……”

　　“嗯。”江倾九突然感到一阵汹涌的疲倦，她出神地看着外面，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天快亮了。”

　　手术室门上的灯倏地灭了，她立刻站起来等着里面的人出来。韩尚夏和韩佐佑看着她的状态，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子弹射偏了，顾默保住了性命。

　　几个医护人员推着他从手术室转入病房，江倾九在后面跟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上那个双目紧闭的人，像个木头人一样。

　　韩佐佑戳戳韩尚夏：“姐，江姐这是怎么了？”

　　韩尚夏一脸很懂的样子，咳嗽一声：“救命之恩，想以身相许了吧。”

　　“哦……以身相……以身相许？！”韩佐佑指指江倾九指指顾默，“他、他们？江姐她她她……怎么会？”

　　韩尚夏白他一眼，不愿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