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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相见 ...

  •   他带着满眼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与面前这个男人对视。苏沉牟的手悬在半空,似是想触碰一下他的脸,又怕这一切是一场梦,稍一冲动,眼前的少年就会幻化成一团泡影。

      这个男人的模样、声音,流苏早就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毕竟当年见他最后一眼的时候,他还很小,小到一点都意识不到那将是一次长达十二年的离别。

      但是这一刻只凭他站在原地看过来的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足以让流苏认出来。那是他小时候的偶像,是他心中的英雄,是他埋在记忆深处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流苏藏在被子里的那只手死死地抠着床单,挣扎了好久,才将那搁置了十二年的称呼叫出了口——

      “爸。”

      听到这极轻极轻的一声,苏沉牟鼻头一酸,泪眼潸然。

      十二年前,是他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推离,尽管之后他一直在寻找,但始终杳无音信。

      他恨自己当时太过莽撞,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却一时糊涂选择了最差的一种。一天之内,他从家庭美满落成一个孤家寡人,妻子死了,儿子没了,只剩下他自己披着一身血,气息奄奄躺在荒草地上等待救援,差一点也离开人世。

      他曾想过也许苏牧闻已经死了,毕竟谁也无法想象一个未经人世的小孩,跟着狼群该怎么活下去。也曾幻想过,哪天能够偶然间碰见他,他还记得自己。

      现在,这幻想成真了。

      顾默悄悄出了病房,把空间留给这对父子。苏沉牟坐在床边,牢牢握住流苏的手。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流苏只有四岁,还没来得及形成完整的记忆系统,大病过几场,受了无数伤,慢慢地模糊了自己的身世、过往,留着骨子里残存的孩子气,变得越来越像动物,长到今天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死里逃生,如果命不够硬,怕是早就死了。

      对于苏沉牟来说,纵然已经十几年未见,但亲情是深入骨血的,不需要去证明什么,那是一种存在于潜意识里直觉性的东西,当他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就能认出来。

      他的孩子有这世界上最干净的眼睛。

      他永远记得。

      “对不起……”苏沉牟的声音在颤抖,“对不起,牧闻。”

      流苏是他的小名。刚出生的时候,他总喜欢乱抓东西,尤其是妈妈郑惠衣服上的一串流苏,要抓在手心里才能睡着,于是就有了这个小名。其实这个名字只有郑惠才叫,苏沉牟一般都叫他的大名,当时跟顾默说话,下意识就说了这个名字。

      他的大名叫苏牧闻,是苏沉牟给他取的,过了十二年,第一个叫他这个名字的,也还是苏沉牟。

      流苏双臂撑着床,似是想坐起来,苏沉牟慌忙伸手去扶。伤口疼得要紧,流苏咬着牙缓了一会儿,他看着自己十二年没见过的父亲哭的像个泪人,心头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被触动,高兴不起来,也难过不起来。

      沉默片刻,他闭上了眼,叹息似地轻声说道:“不用说这个了。”

      他从小跟着狼群长大,一切跟人类有关的东西都是四岁之前或者遇见顾默之后学到的。他的喜怒哀乐从来都很纯粹,从没有一刻的情绪像现在这般复杂。

      苏沉牟想去抱抱他,又怕碰疼了他的伤口,只能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

      流苏被他看得不知所措,少顷后才又开了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丢下我?”

      苏沉牟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叹了口气,缓缓道:“十二年前,有个杀人犯越狱出逃,那家伙之前是被我抓捕归案的,对我恨之入骨,又是个反社会,压根没什么人性……”

      “苏队,苏队!监狱长让我转告你,你去年抓到那个死刑犯越狱逃跑了!各部门已经下达了紧急通缉令,你千万小心!”

      “我知道了。”

      苏沉牟搁下电话,眉头紧蹙,正要再给谁打电话,突然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眼皮一跳,心头涌上一种不详的预感,“喂?”

      “……救命!沉牟,救我!!!啊——!”

      话筒里尖锐的声音利剑一般刺进人的耳膜,苏沉牟的心脏猛的一颤——是郑惠,他的妻子。

      “怎么了?!阿惠你在哪儿?阿惠!!!”

      无人应答,电话被挂断了。

      听见盲音的那一刻,苏沉牟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发生了一场雪崩。他屏蔽掉所有的惊恐和慌乱,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给技侦科的同事打电话定位号码。

      直到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他才开始茫然不知该往哪去,一边是生死未卜的妻子,一边是同样危险的儿子,他该先去救谁?没有时间供他犹豫,苏沉牟一咬牙,踩下油门,朝幼儿园的方向开去。

      确认幼儿园安然无恙后,他才勉强松了一口气,但他不能保证通缉犯不会找到这里来,于是通知园长让孩子们赶紧回家,然后把苏牧闻抱上车,快马加鞭赶往技侦发来的位置。

      “爸爸,怎么了?”苏牧闻仰着头,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好奇地凝望着苏沉牟,这个时候他只有四岁,还什么都不懂。苏沉牟如鲠在喉,不敢立马开口,他深吸一口气,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小男孩,才道:“没事,别害怕。”

      号码定位的地方是郑惠工作单位西南方向的一片山林,他曾经在那救过一头狼,那只狼很有灵性,还是狼群的头狼。

      “在车上等着爸爸,别下来。”苏沉牟低声叮嘱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开门下车,独自一人进了山林。

      那天是立冬,林子里树叶铺了一层,密密实实的,枝梢上零零落落还有几片挣扎着不肯降落,被风吹得朝不虑夕。苏沉牟一步一步踏在落叶上,已经预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可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

      他看见郑惠血肉模糊的尸体横在一棵老树下,大脑一瞬间全白了,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什么。一声呜咽被扼在喉咙里,最终破喉而出的却是咆哮,惊飞了鸦雀,凄鸣入耳,声声不绝。

      苏沉牟感觉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了,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尸骨残骸,两行泪终于再忍不住。浑身血液像开了闸的洪流涌上大脑,苏沉牟脚下一软,慌乱间扶住了一棵树才没倒下,这个从来运筹帷幄的男人失了分寸,变得兵荒马乱。

      他缓缓俯下身,跪在郑惠的尸首旁,颤抖着双手想去擦掉她脸上的血迹。当了快十年的刑警,死亡早已司空见惯,可还是只有当这把刀砍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到底有多疼。

      片刻后,苏沉牟忍着锥心蚀骨的疼痛站起身,很快冷静下来,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沉湎。

      但已经晚了,他呼吸一滞,感觉到一把枪抵住了后背。

      “好久不见,苏警官。”

      苏沉牟熟悉这个声音,他定了定神,没敢妄然乱动。

      “我送给你的礼物,还喜欢么?”

      “你想怎么样?”苏沉牟冷冷道。

      “没想怎么样。”逃犯阴恻恻地一笑,“我也没打算逃跑,明天本来是我执行死刑的日子,我就是想,一个人上这黄泉路多没意思,不如拉几个人陪葬。所以啊……你老婆的命、你儿子的命,还有你的命,我一个都不会留。”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苏沉牟飞速回身一拳打在逃犯的眼睛上,对方恼羞成怒,朝着他连开数枪,苏沉牟躲闪不及,脚踝挨了一枪,鲜血喷涌而出,疼痛钻心。

      他没来得及申请配枪,眼下单枪匹马不可能是这个疯子的对手,但他如果死在这,牧闻怎么办?就靠着这一点念想,他拖着重伤的脚跑到了车旁,一把拉开车门上了车。

      “爸爸,你流血了……”小孩子扒拉着前座的靠背,不开心地说。

      “牧闻,坐好。”苏沉牟声音沙哑,不仅疼地快失去了知觉,而且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脸色惨白如纸。

      “哦。”苏牧闻听话地乖乖坐好,看着父亲的背影。

      苏沉牟发动汽车,低头一看才发现左腿小腿也中了一枪,正在不停地流血。他抬起头,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发黑了。

      “牧闻,爸爸对不起你……”苏沉牟预感自己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喃喃说了一句什么,一狠心默默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决定,然后踩下油门,直奔山林深处。

      苏沉牟气息奄奄地站在山坡上,吹了一声口哨,几秒的阒寂后远处传来了狼叫和狂奔的声音。一匹狼踏着西风奔来,停在他的身边。苏沉牟把苏牧闻从车里抱下来,将他放在狼背上,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你们往北去吧。牧闻,对不起,爸爸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活下去,爸爸一定回去找你的。”

      “爸爸……”苏牧闻一脸茫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觉得那股不开心的情绪越来越浓烈。枪声渐渐清晰,只见苏沉牟又吹了一声口哨,便突然晃动起来,他匆忙抓住狼背上的毛,只半分钟,便看不见苏沉牟的身影了。

      “爸爸!”苏牧闻突然慌了,大声哭喊起来,可头狼跑得太快,他不敢松开手,眼泪流了满脸,小男孩满腹委屈,“你怎么不要我了?”

      此后苏牧闻这个名字渐渐淡去,流苏的生命里只剩下了狼群,父子一别,即是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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