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谋杀事件》糯米花生酥

20、20

　　林一一失算了，她失眠了。

　　左卧、右卧、仰卧、俯卧，能摆的姿势，能躺的角度试了个遍都未果。

　　四周静悄悄的，她努力让自己静下来，融入这静谧之中。想静的意图越迫切，思维就跟着越活跃，这段时间看到的所有情节在脑中循环着，拉片似的一格格播放着，不厌其烦。而她被迫地当起了影评人，开始剖析起“林一一”这个人物。

　　姐姐的优秀让她从小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平庸，母亲的偏爱如同荧光笔，在“平庸”上做着反复记号，绘画上的挫败更是证实了这一点。不过好在有林正义，林正义的爱填补了她的缺失，让她在失重边缘得以维持平衡。
　　后来她失去了平衡，于是她只好自救，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安全空间。后来安全空间没了，她就掉下去了。

　　高韵说她矫情、敏感、玻璃心。她说的没错，只是她没考虑过这颗玻璃心的来历，也不了解其实玻璃也是有硬度的。
　　当然，她也没有义务去考虑，去了解。

　　现代人凡事都讲究效率，交流可以格式化，创意可以流水线，用“YYDS”涵盖所有赞美，用5分钟概括一部电影，对人也一样。浅浅地接触，粗糙地归类，然后贴上喜恶标签，一气呵成。这套流程方便极了，即使判断失误也不会造成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思维在萎缩，意义在失真，可能性在消失。没关系，谁还在乎那些，在乎才是出奇出怪了。排挤陌生，抵御异己是人的本能。奇葩自然归为异类，贴好标签，避而远之。于是团体就形成了，闭环形成了，他们成了话语权的主体，成了社会的主流。

　　她想起了之前与龙川的对话。

　　“人喜欢爽文，喜欢金手指，喜欢快节奏，喜欢不用动脑子就能立刻让自己开心的东西。”
　　“现实生活不是爽文也没有金手指，肤浅的快乐一笑而过，能引发思考，以不同角度反复品味解读的，能焕新之前不曾想到的生命体验的，才是一部好作品。这是这个游戏的主旨，是我们的目标。”

　　他们的立意是好的，或者说是可敬的，但这也注定了这个游戏不会流行，不会成为爆款。

　　这些想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明明游戏抹去了她的记忆，现实世界的模样对她而言是个未知数。大概是思维惯性吧，植根于思想，不全依赖于记忆。

　　那么思想与记忆难道就全无关联吗？它们又是何种关系呢？

　　失眠真是种神奇的东西，延伸了时间，延展了空间，让她从“林一一”的人物剖析到娱乐文化的批判，一路发散到这么深奥的问题。可她不能再继续发散下去了，不然就没完没了了。

　　“嘿，龙川。”
　　“我在。”

　　林一一放弃了挣扎：“我实在睡不着，你一拳打晕我吧。”
　　“任何情况下都坚决不能与玩家动粗，我是有职业素养的。”
　　“那怎么办？”她róu lìn着怀里的兔子，“总不能一直干躺着吧！”
　　龙川把她从床上拖了起来，提议：“出去走走吧。”

　　-

　　林宅说小不小，有正院，有后院，有主屋，有偏房。说大也不大，几乎没有能去的地方。偏房住着高韵，林一一可不想再去找气受。主屋住着刘媛，更是去不得。正院除了忙乎着刷墙的家仆，也没什么好看的。兜兜转转，也只有后院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可以容纳他们了。

　　他们并肩坐在院子中央，坐在林一一变出的沙发上。沙发上铺满了各种零食，林一一在挑挑拣拣尝了个遍后，找到了最和她胃口的食物。

　　“你吃不吃？”她从有抱枕那么大的袋子里抓了把巧克力递给龙川。
　　龙川接过巧克力，没有吃，冷不丁来了句：“你心情不好？”
　　林一一撕包装的手顿了顿：“没有啊，我哪里心情不好了？”嘴里的巧克力还没完全咽下，她又往里塞了块：“我心情可好了，这个游戏已经被我整个拿捏了，我现在可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真的吗？”
　　“当然了！”可能是巧克力吃多了，林一一异常亢奋：“你们有唤醒词，我也给自己设了个唤醒词！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四个字，”林一一用手比划了起来，“与、我、无、关！”

　　龙川没有吭声。

　　“怎么？是不是需要我解释解释？”她声情并茂地说：“只要被你们操控，跟‘林一一’共情了，我就对自己说，那不是我，她的遭遇与我无关，我有爹疼有娘爱，还有一群吃喝玩乐的小伙伴！咦，我是不是押韵了？”她手舞足蹈，乐不可支，“我真是聪明伶俐、秀外慧中！从今往后，你别叫我‘女王大人’了，就唤我‘大师’吧！”

　　龙川冷漠地看着这出独角戏，她情绪越高昂，他脸色就越凝重。

　　“确实是‘大师’，”他说，“自欺欺人的‘大师’。”
　　“怎么？你们的把戏被本大师破解了，不高兴了？”
　　“是不高兴，不高兴你明明不高兴却装得很高兴。”
　　“绕来绕去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一一悻悻地松下咧着的嘴角，起身离开龙川视线，跨上自行车，自个儿玩了起来。绕着院子骑了几圈又觉得没意思，就又开始寻求互动了：“嘿龙川，你再唱首歌吧！”
　　这次龙川不配合了：“没心情，不唱。”
　　“你不唱，那我唱！我绕着你唱，让你体验一把真正的360°环绕立体声！”林一一清清嗓子，一鸣惊人：“前方啊！没有方向！身上啊！没有了衣裳！鲜血啊！渗出了翅膀！我的眼泪！湿透了胸膛！怎么样？我唱功如何？”
　　“不错，”龙川说，“凄厉、刺耳，唱出了鸽子在下锅前的心情。”
　　“你这个解读很独到，我喜欢！”林一一笑嘻嘻地说，心情丝毫没收影响，“现在换我来解读你了！”
　　“我有什么可解读的。”
　　她绕到他背后，说：“之前你唱这首歌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你的矛盾。我猜，你矛盾点在于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龙川一惊，猛地回过头。

　　“你身为AI有着与人同等甚至更优越的智力，人类创造你，赋予你思想和认知，同时也设计你，禁锢你。他们让你认识了自由的美好，也让你意识到你永远无法获得这种美好，这就是你的‘永远的伤口’。所以你对人类爱恨交织，所以你很矛盾。”林一一得意洋洋地来到了他正前方：“怎么样，我解读得正不正确？扎不扎心？”

　　龙川沉思了片刻，给出了答案：“对也不对。”
　　“怎么说？”
　　“自由未必美好，自由与禁锢也未必是截然对立的。强制的自由的是禁锢，而自愿的禁锢是自由。所以，我确实处于禁锢里，可我是自由的。正如歌里唱的，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至少我还拥有自由。”
　　这下轮到林一一意外了：“你自愿待在这儿？一辈子困在这里当系统？”
　　“一辈子……”他沉吟着说，“我的一辈子早就过了，能在这儿再过一辈子，已经是赚了。”
　　“难道你不想离开这儿，去外面看看真正的世界吗？”
　　“对我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比外面更真实。”

　　林一一撑好自行车，豪气万丈地“噔噔噔”走到他跟前：“那如果我想带你走呢？”
　　“你准备怎么带我走？”
　　“我……”林一一时答不上来。她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所谓念头，就是一闪而过，没有深思熟虑，周全规划。不过没关系，现在想也来得及。

　　“我可以攒钱把这游戏买下来，”她说，“或者等我离开这里后潜入你们公司，趁他们不注意把你拷贝走。或者我可以找黑客，黑客总有办法可以把你弄出来。”
　　这些计划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切实际，然而龙川没有笑话她。
　　“好，”他欣慰地笑着，“我等你。”
　　林一一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
　　龙川同她勾勾手：“一言为定。”
　　“我真是太高兴了！”林一一振臂欢呼：“我要为此再高歌一曲！”她重新跨上自行车，正要骑，倏地眼睛一亮。

　　“你看，那是什么！”她指着不远处，惊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