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谋杀事件》糯米花生酥

18、18

　　“嗒嗒嗒……嗒嗒嗒……”

　　林一一被奇怪的声音唤醒，睁开眼，她知道，她又进入到了“林一一”的回忆中。

　　她看到了一辆自行车，应该就是林正义送她的那辆吧。与设想的大相径庭，款式没那么新潮，是一辆寻常到略显土气的粉色自行车。唯一被她猜对的，就是车把前的车筐，里面放着“林一一”的书包，也是粉色的。

　　“林一一”没有骑，就这么推着走着。周围陆续出现与她穿着同款校服的学生，有的在吃早点，有的在背书，有的在嬉闹。

　　随着学越来越多，背后不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你看，又是她，她又推着车来上学了。”
　　“有车不骑，真奇葩。”
　　“八成是脑子不太正常。”

　　……

　　“那是你们一班的吧？”
　　“嗯。”
　　“去打个招呼吧……”
　　“诶，别去。”
　　“怎么了？”
　　“她爸上上礼拜死了，估计还没缓过来呢，我们别去招惹她。”

　　……

　　“你知道她爸是怎么没的吗？”
　　“不清楚。听说她爸是警察，可能是因公殉职？”
　　“那她不就成了烈士子女了？高考可以加分的！”
　　“哇，如果我说我有点羡慕，会不会不太厚道？”

　　……

　　“真可怜。”
　　“是啊，换我肯定要崩溃了。”
　　“我都不敢想象，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会怎么样。”
　　“真可怜。”
　　“太可怜了。”

　　……

　　青春期的残忍往往源于无知，青春期的共情往往带着自怜。这是一个自我无限膨胀的年纪，是一碰就惊天动地的年纪。
　　这些碎语有善有恶，或真心或附和。作为26岁的成年人，她可以宽宏大量不计较，作为同龄人呢？

　　“林一一”继续走着，看上去坦然自若，可那紧攥着车把，用力到发白的指节出卖了她。
　　16岁的“林一一”有着同样的自我，同样的脆弱，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上课了，“林一一”端坐在那里，视线落在黑板上，但她知道，老师讲的她都没有听进去。她的思绪在不同地方穿梭着，她需要编造一个假想的世界，来躲避现实的一切。
　　她想到了动漫，想到了电影，一个形象在她的脑海中一点一点地构成。
　　在“林一一”的世界里，龙川·杰克，这个融合了所有向往与美好的象征，是这么来的。

　　随着幻想不断饱满着的，不仅仅是人间理想型的形象，还有她的情感。当脑海不足以继续容纳畅想时，溢出的情感化作了文字，被她安放在了扣扣空间里。

　　那是个由扣扣和人人构建社交网络的年代，人人与现实关系密切，而扣扣更为虚拟。所以那些羞于在人前展示的东西，放在扣扣上更为安妥。

　　她看到了“林一一”的好友列表，只有两个分组，对应着初中和高中，两组人数加起来也不超过20个。可能人际关系简洁到了一定程度，扣扣与人人也就不存在区别了。

　　“……倾盆大雨淋湿了我的衣服，寒风刮得我瑟瑟发抖，但身上再冷不及我此刻的心寒。就在这个时候，龙川·杰克撑着一把伞出现了。他为我挡雨，就像是一束阳光照亮了我内心的阴霾，驱走了寒气，为我带来了光明与温暖……”

　　贫瘠的词汇，俗套的情节，让人看了脚趾抓地。可正如她所写的那样，龙川·杰克的出现为她带来了慰藉。
　　用老掉牙的比喻方式讲，他成了她的避风港、庇护所、防空洞。
　　那里的一切都由她掌控，她可以是幸福的，可以不优秀也能受到眷顾。她沉溺其中，直到惨不忍睹的成绩将她拉回了现实。

　　刘媛看着试卷上的分数，破天荒地没有破口大骂。她端坐在那里，吐了口长气，把维持端庄的最后一缕气也叹走了，无力地靠向椅背，开口道：“你爸走了，我知道你不好受……”

　　林一一以为接下来她会说些贴己的话，毕竟在告别仪式上她曾温柔地向她释放关爱，她以为她们的关系会有所改变。可随着语气的转折，她明白到刘媛还是那个刘媛，不会因一次剧变就产生戏剧性的本质改变。

　　“但难受的不止你一个，大家都不好受，这不是借口。”她说，将话落在了老生常谈的地方：“为什么珍珍工作学习都没受影响，你就不行？”

　　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却很难回答。
　　她可以避重就轻地说因为林珍珍本来就热爱学习，而她本来就不爱。可以夸林珍珍说因为她比她心理素质好，也可以贬林珍珍说因为她比她冷血。然而这些答案都不是她真心想说的。她真正想说的是，因为她与林珍珍从来就不一样，她也不想同她一样。

　　这个问题她思考起来都费劲，16岁的“林一一”就更答不上来了。
　　于是，她躲进了她的防空洞里，不去听外面的炮火轰鸣，安全而麻木地窝在那里，与龙川一起。

　　“你爸走了，你更应该努力学习，这样你爸才能走得安心。”刘媛说。

　　那是你，不是林正义。林正义只要“林一一”开心长大就够了。她很想这么反驳，可惜她此刻只是一个旁观的意识。

　　“珍珍在外企实习有工资，还有奖学金拿。你呢？你就不能像珍珍一样争气一点吗？以后这个家就靠我一个人了，你就不能给我减轻点负担吗？！”

　　刘媛这番话令她有些动容，她注意到了她的头发，她有白发了，上次见时好像还没这么醒目。有一撮头发突兀地翘着，这是注重形象的她不曾有过的。她的衣服出现了没熨平的褶皱，她的眼尾生了干纹，她的指甲嵌了脏污。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在讲述着她的憔悴，她的艰辛，她的无可奈何。

　　她看到了，可“林一一”没看到。她在防空洞里什么都听不到，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还是那句话，青春期的孩子都太脆弱，太自我了。

　　-

　　林一一难得从平静中清醒，唤了声：“嘿，龙川。”
　　“我在。”龙川即刻给予了回应。

　　“我知道龙川是怎么来的了。”这话有明显的歧义。
　　“嗯。”龙川心照不宣地准确接收到了她的意思。

　　“其实刘媛也挺不容易的。”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嗯。”

　　“我能体谅她，但如果可以选，我不想成为她的孩子。”
　　“嗯。”

　　“我看到林正义送的自行车了，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中年直男的审美真是可怕。但好奇怪，我居然更喜欢那辆，明明土到掉渣了。”
　　“嗯。”

　　“‘林一一’这孩子挺犟的，知道会被人说闲话，还天天推车去上学。她这么做是不是还挺叛逆，挺符合你们摇滚人的精神的？”
　　龙川会心一笑：“是挺摇滚的。”
　　“我对她稍稍有些改观了。”
　　“嗯，那就好。”

　　林一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麻溜地坐起，怀中的兔子跌落到了床下。她心底一惊，下意识连忙捡起，想拍拍着地的地方又怕弄坏，只好用嘴吹吹，用手指轻柔地擦擦。等一系列动作做完，才察觉不对：她为什么要这么宝贝这兔子？
　　这兔子破破旧旧的，款式跟林正义的自行车有的一拼，但也跟那车一样，让她不由自主地喜欢。
　　因为喜欢，破损成了独特的标签。因为喜欢，老土成了复古的叙事。因为喜欢，一切不完美都被赋予了含义。因为有了含义，于是就越看越喜欢。

　　“你傻笑什么呢？”龙川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
　　“没什么。”

　　林一一把兔子摆在枕头中央，让它舒舒服服地坐好，随后来到画着时间轴的白板前，在“分到美术班（刘媛逼的）”前依次写下了“父亲去世”和“龙川诞生”。

　　“我好像掌握这游戏的技巧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