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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卯时 老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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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命正襟危坐在门老爷面前,他表情严肃,嘴里念叨着“嘴欠嘴欠,小生下次不吃您老苹果了,得罪了得罪了”,“啪”地一下双手在额前合个掌,恭恭敬敬地弯腰给门老爷拜一个。
“张锁命!后儿个把东西给人送过去!”陈秀芬在里面冲外喊道,“就搁咋店东头十里那地方,新开了一个院儿,放院门口就行。”
张锁命不情愿地“哦”一声答应。
他正想着这人怎么不自己把“威武将军”搬回去,还要麻烦他这厮是个什劳子事儿,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哎哎,龙哥我马上就去拿!龙哥辛苦了辛苦了,钱我过几天一定板正到位给您啊!”
张锁命抓起一件牛仔外套套在白T恤外面,脚下还蹬着两着一字拖鞋,大迈步潇洒开门就往外走。
陈秀芬见他要走,面神凶煞地怒道:“张锁命!我刚才跟你说话你耳聋啦!”
张锁命头也不回地大声回道:“我听到啦!知道啦知道啦,师太!我现在啊要先‘上班’忙活挣大钱去了,回来就给您去送!拜拜了您嘞!”
他猴儿般一溜烟在大街小巷里窜。张锁命路过一面人家门边挂着的绿塑料壳包着的不大镜子,停下来好好收拾了自己的鸡窝头。看着镜子里那张帅气的脸,他不禁自恋道:“哥还好有张帅脸。”
一抹嘴角,摆上一个帅气的姿势,他又道:“社会我张哥,人恨话不多!张哥驾到,通通闪开!”
话说着,电话又催命地打来了。
“小张啊!你丫的人呢!药还要不要啦!”
“要要,龙哥,”张锁命不自觉驼了背,赔着笑脸说,“这不是为了见你好好捣腾一下自个儿嘛!”
张锁命从龙哥那里拿了一包黑色塑料袋装着的药。药盒上写着“五福临门,六六大顺”八字,下面挂着“同仁堂”老牌子的红标,再一翻盒背后,“治癌宝药”下面的保质期一栏打着“4年”的喷码。好在药不贵,养生药材倒是码得很真。
“看着就假,真有人买吗?啧,哪来那么多傻子给我忽悠?”张锁命吐槽道。
大夏天的大下午没什么人在街上晃悠,热的要死,一个个都钻进空调屋里吃着雪糕棒冰歇着。张锁命一户一户看去,心下打算去老人扎堆的四合院大树下看看。不管怎么说,这年头老人手里都有点钱爱花在便宜药上面。
张锁命越看手里这黑袋子越觉得像是垃圾袋,刚好他旁边就是一个绿色的大垃圾桶。他把药都掏出来,牛仔外套内外塞八盒,两个裤兜里塞四盒,手里拿着四盒。垃圾袋随手握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真是垃圾,好臭啊。夏天垃圾桶的味儿冲,张锁命恶心得犯恶心。他连忙跳开三米远,找了找方位,捏着鼻子闷头朝着东头跑去。
百观县这地方也不大,百观街就占了大半县的地儿。在这开啥店店名都爱挂着百观两字:百观拉面,百观杂货店,百观废品收购站,百观丧葬用品店……
张锁命实在受不了这鬼天气,一头扎进百观杂货店里,推开冰箱就捞出一根棒冰塞嘴里。空开手掏兜里钱的时候,坐在柜台后面看店的杂货店老板娘的七岁小女儿唱起了小孩间最近传得很火的儿歌儿——
“百观县,百观乡,
百观街里有个百观店。
百观店十里有个百观院。
百观院是个什么院?
百观院是个精神病院!”
张锁命“啪”地一下把一个硬币按在了柜台上,他也没甚在意小屁孩魔怔地盯着他背后看的脸,头也不回地马不停蹄赶东头去推销药。
扎着两个粗麻花辫的小女孩望着张锁命越跑越远、越远越小的背影僵硬地怪笑道:“嘻嘻嘻,百观进了个四相鬼,四相鬼跟着百观后,百观马上就要个哭鼻子,哭鼻子,瞎眼睛,百观跟着一观走,一观没有百观厚,空空全是四相鬼……”
张锁命挨着阴凉地儿走,忽然一声“喵呜”激得他后颈发凉。他想起大中午那怪人的白猫,他心里还后怕那怪小哥呢。张锁命周边一打量,没看见个猫影。
怪事。他一愣,他走到死胡同里来了。
在这里活了二十四年,张锁命上学那阵天天翻墙头溜出去搁大街小巷瞎晃悠,辍学后更闲更爱瞎逛游。不说熟悉这地儿了,就是闭着眼走他也能找得着准路儿。
哪个地儿有个新变化,那绝对逃不了他的眼。
张锁命咬下最后一口棒冰,他的火眼金睛正瞄准着死胡同里那家店——绝对是新开的店儿!这地方狗都不来,尿都不撒一个,谁脑子进水了在这里开店!
这店挂着“古董店”的牌匾,外面装饰得古色古香很气派的样子。张锁命脑子里唯有一句感叹:有钱真任性,把店开这里,全图自个儿乐吧!
他好奇地凑上前去要好好瞅瞅。百观这一个穷不穷富不富的小县城,还能开出一家这样的古董店,真的是太稀奇。这可是件稀罕事,他可要好好看看。
两米宽的木门上挂着厚重的铜锁。一看这铜锁的色泽就是百八十年破烂玩意,上面还缺个口子爬着一只蜈蚣。
张锁命走过去扒拉扒拉门锁,这锁怪结实的,拽不开。他一推木门,卡开一条缝,扒着门缝往里瞅。里面啥也没有,灰蒙蒙一片,外面看着豪气,里面就是破烂屋嘛!切。
没个值钱的玩意!张锁命顿时失了兴趣。
突然被后猛地被人一拍,张锁命打了个激灵。一回头,陈厚实那张油乎乎的胖脸就摆在他面前。
“胖子!”张锁命惊呼一声,“你不是十几年前就……就……不是,这十几年你跑哪去了?我想死你了!不仗义的东西,走了也不知道跟哥们讲一声!”
陈厚实“嘿嘿”一笑,“张哥,我也就前几天跟我爸刚搬回来。这十几年还能咋滴跑,我妈跟人跑了,我跟着我爸去追她呗!”
“好家伙,”张锁命不知道为什么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没忍住掉下来,他一脚踹陈厚实的大屁股,“妈的,老子这些年可担心死你啦!还以为你这小子死在外面了!也不知道跟哥们写写信通通风!没几个钱,跟你爸乱出去跑啥啊你!”
陈厚实挠挠头,老实巴交地憨笑着。他问张锁命:“张哥,你搁这干啥呢?”
“想顺点货呗。”张锁命瘪瘪嘴,“这外头包得怪好看的,里面都是垃圾,又破又脏又乱,真瞎了我的眼。”
“张哥,这老板来头不小啊,人称‘猫爷’,听说是国家级文物局转来收民间货的!看文物那眼睛雪亮雪亮得精明得很,我敢保里面肯定藏着真货!这面子上都是装装样子防人偷吧,怎么说咋这小偷不少呢。”
“能挣个几个子啊。”
“哎,少说这个数。”陈厚实摊开肥胖的五根手指,“你看,壮实得很。”
真壮实。
张锁命吞了一口口水。这活可比他卖药更挣钱啊!
“哎,张哥,你手上揣那么多药盒干啥子?”陈厚实问。
张锁命不想在好久不见的兄弟面前失了面子,忙说:“自个儿吃的,养养生。”
“哎呦,我看看,”陈厚实一看药盒,红闪闪的“同仁堂”刺得他眼睛痛,再一看反面,哇都是名贵药材,他羡慕道:“张哥真有钱,看来张哥这些年混得比我好多了。”
“那可不是?混得风生水起!”张锁命挠挠鼻子,“想当年,我万年第二,你万年第一,没办法,张哥脑子比你好一名。”
“唉,是,我老是考倒数第一,天天被我妈揪着耳朵骂。”
张锁命一揽他肩膀,拍了拍,说“不提往日伤心事。好汉不必多说,难得见你,哥们请你去吃顿大餐!论吃喝玩乐,那年咋们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对手!哈哈!”
陈厚实舌头一轮:“好……张哥,这些老人跟你认识吗?”
什么老人?
张锁命眼睛从他身上移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一群穿着道袍的白发苍苍的老头包围着。他们个个枯皮包裹着那副骨头架子,棕黑色的肤色,像是树皮,皮肤表面纵横着沟沟壑壑。除了他和胖子,他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多了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同龄人。
“搞什么鬼啊?”张锁命闭眼晃晃脑子,睁开眼还是这幅怪景象。背后靠着的“古董店”也不见了,一看这里哪里还是老城区,竟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山上郊野!地上泥泞地一条小路,直通山顶!
“我们该出发了。”一个穿着道袍仙模仙样的老头摸摸胡须,他嗓子尖得像个大妈的,“都起来,天黑之前我们要见到双喜仙!”
他用拐杖捣捣地,缺只腿的都晃晃悠悠地用树枝支着身子跟着走。一数下来二十几个穿着道袍的糟老头子,围着八个包括张锁命和陈厚实在内的年轻人。除了张锁命和陈厚实一脸无所适从地懵逼样,其他的同龄人都面露恐惧之色。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凭什么我们跟着你走!”张锁命嚷道。
那老头沉着脸挥着拐杖戳出来,陈厚实往张锁命面前一挡,这拐杖勾到了陈厚实的脖子,一拉,胖子竟跟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被拐杖拽过去塞进了一个酒壶里!
“胖子!”张锁命一吼,抡起两只拳头就冲上去,老人一抬手,作势要把酒壶打碎掉。
“年轻人真冲动,仗义是仗义,但不要命!脑子愚蠢,果然适合酿酒敬仙姑!”
老头晃了晃酒壶,里面竟“哗啦啦”有酒水声,他又道:“急什么,他还在这里呢!要救你朋友,就跟着我们上山拜仙姑!”
「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