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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卯时 纸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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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真是太热太烦人了,什么倒霉事都往张锁命身上赶。
他最爱的林妹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明儿个就要嫁给别人了,还是个他最讨厌的那个丑挫男。真晦气啊,白长他一张好看的脸,没钱屁用没有,不如有钱的吃香。
陈秀芬手上还瞄着针眼穿孔,一针一针地缝起手里的扎花。窸窸窣窣的塑料声吵得张锁命心烦气躁。
张锁命本来心情就给这破天煽得心烦气躁,他朝坐在小角扎上的老妈子大喊:“妈!咋这破店也没啥人来买东西!扎这么多花屁用没有,你还不如歇歇看会电视剧!再过十几分钟该播《东方师太》啦!”
“懒惰成性,游手好闲。”陈秀芬一挑针撩过耳后的发,她犀利的眼睛扫了一眼张锁命,“就是因为你懒成一摊烂泥,你才成个这么没出息的东西!”
一屋子嬉皮笑脸的纸人,个个挂着两个红红的腮帮,它们环绕着坐在它们中间吹着风扇的张锁命。这么一看,它们也在嘲笑这个又穷又蠢讨不到老婆的单身汉呢。
“嗡嗡嗡咔咔”
废旧的老电扇发着怪声。习惯的人不觉得那里怪,就是容易听得犯困。
“人各有命嘛……学习不行,出路还多着呢,咋又饿不死冻不死,该吃吃该喝喝,吃嘛嘛香。能吃是福,能睡是福……”张锁命低声低喃着。
陈秀芬扒拉出一个盗版名牌的骨灰盒往张锁命砸去,张锁命灵活地一躲,骨灰盒砸到了纸人的头上,打掉了它的头,一张笑脸趴在地上瞧上笑。张锁命嘴上喊着:“亲儿子!亲儿子!师太绕小生一命!”
陈秀芬“哼”一声,道:“刚才搁老婆子我眼皮子底下嘟囔啥呢?”
张锁命笑嘻嘻地行了古礼:“搁您这给您请安呢,灭绝师太。”
果不其然被陈秀芬白了一眼。
“除了嘴好,有个啥子用?白养你这糊涂蛋子,连个脾气都没有,争个媳妇都争不过人家!你说说看,林那小妹子一看就喜欢你喜欢你不得了,你这个怂包子张口回应人家个都不敢!”
“她瞧不上我,妈你都看走眼了。”张锁命背过身去,陈秀芬看不见他脸上的落寞,他一回头,还是那副嬉皮笑脸样,手里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苹果。
“咔嚓”。
有嚼劲。张锁命大摇大摆地在门老爷像面前吃着上供给他的富士康大苹果。“富士康”三个字的贴纸还是几分钟前现贴的,摆出来摆个样子。
这里可是个正儿八经认真的丧葬用品店。外头“百观丧葬用品店”七个大金字牌匾调去一半铜漆横在上头。一看外面扎好的白花圈和叠满一大纸箱的金元宝,就可以看出这里是专业户。应该吧。
就是,方圆百里没个下葬的地儿,城区扩建,扩到这里,也不拆张家的店给点地皮钱。给钱政策的那天地线刚好画到张家前面不到两米的地方。
但凡小店往前迈两腿,几万小钱儿装兜里不成问题儿。财神爷避着晦气走哇。
张锁命:“妈,我最近接了个挣钱的大活——跟人倒卖药,五十进三倍出,老挣了,昨儿个挣了百八千的!您可放心让小生养您老吧,嘿嘿!”
“你能挣个百八千来,我管你叫妈。”
“妈,你咋对儿那么没自信呢?”
两人正说着,门上挂着的那个废铜做的铃铛响了。店里来客了。稀罕。
张锁命扭头去看来人。来人也正看着他。一个小哥,穿得挺干净正派,板正人。就是气色看着丧,命不久矣的活死鬼的架子。
先是一只苍白的皮包骨头的手猛地一下扒住门边,另一只手慢慢地开着门。那客人脸色比两只手还苍白,面庞秀气,冷锋般俊俏,一看就不是这地儿人。自大那门开一条缝起,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睛就死死地盯着张锁命的脸。
“外地儿来的?”张锁命冲他喊问道。
“外地来的。”客人客气地说道。
“那来买啥子,买个……”陈秀芬刚要喷几句,那来人从怀里掏出一沓大红票来,她扭了把舌头:“大顺大利,六六大顺!咋这啥都有,要啥有啥,来对地儿了小哥儿!来来来,搁门口站啥子?热得很,里面坐里面坐!来看看哈,都好货!”
陈秀芬边说着边给张锁命使个眼色。张锁命从小角扎上一跃而起,直奔那小哥,咋说啥也不能让金主爸爸就这么在门口被风吹走啦,先搁屋里捂一捂,再宰一宰。
他刚一靠近那小哥,一只白色的猫跃上小哥的肩头,冲着他龇牙咧嘴,挥着它那“九阴白骨爪”神功。
“你家猫真凶嘞。”张锁命被突如其来的白猫吓了一大跳,后退了半步。又察觉有点尴尬,笑脸补了一句,“有活力,是个好猫。”
小哥盯着张锁命看,眼睛都不眨一下。听他对他说话,小哥缓缓地皮笑肉不笑地撤出一个笑来:“我买个纸人,卖吗?”
张锁命赶忙说道:“纸人?咋这店里多得是,你随便挑呗,什么卖不卖的,说啥客气话……”
“哎呀——”陈秀芬唉声叹一大声,张锁命困惑地去扭头看他愁眉苦脸的妈,听她说:“还真不能卖给你单个纸人啊!小哥,不是我们跟钱过不去,是这常言道,一家子阴人一家子送葬,单个拿单个想家,这送路上会闹出事儿来的!这东拼西凑的用品啊,老晦气了,那是几个地儿的阴人一起扎堆打架啊!要我说,敢情都是买,带个花圈带个篮子的,阴人也开心点,给你把人送好啊!”
张锁命闻言恍然大悟:要卖就忽悠卖全套啊!这才是做生意啊!
他回头,客人还在对他笑,眼神里还多了几分欣喜和满意的情绪。
张锁命被他盯着发毛,感到莫名其妙,顿时暗暗心想了然困惑:哥的帅气果然无可抵挡啊!地球没哥照样转?硬撑罢了。
客人客气地轻笑一声,说:“请你让一下,你挡路了,我过不去。”
张锁命低头一看,还真是,除了他站着的这一小块,不大的小店其他地儿都堆满了各色的花扎和灯笼骨架子。他不好意思地挠着鼻子踢开脚边的一个灯笼骨架子,往旁边一闪:“咳咳,店有点小,量多质好,你、您请进。”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张锁命听见他轻飘飘地道一句:“你确实很好看。”
张锁命一愣,自己把话挂脸上了?这哥们咋知道他刚才咋想的?
“老板娘说的是。可惜我只要买一个纸人就好,出的钱随意开。”
怪人。
张锁命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望了一眼陈秀芬,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鬼?妈没听见这小哥说“随便开钱”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客人缓缓回过头,扯起一个笑,他的嘴皮没动,但是张锁命听见了他的声音。
“你在偷听什么呢?”
白猫竖起碧绿的眼,瞳孔里是张锁命跟吃了狗屎一样难看的脸。
客人缓缓地举起手指着张锁命,说:“我就要这个纸人就够了。”
张锁命吓得慌得一批,后退几步撞到了一个魁梧高大的身躯,那沙沙的质感让他头皮发麻,猛地跳开,脚下又踩扁了趴在地上的纸人头。
“你看你毛手毛脚的样儿!张锁命,把你身后那个挂墙上的勾下来给人家!”陈秀芬心疼被张锁命踩坏的纸人,她没忍住生气地呵斥道。
张锁命定睛一看,哦,原来这人是要他身后那“威武将军”,吓死他了,还以为要他呢?啊呸!
他把“威武将军”取下来,递给客人好好看看。不经意擦过那小哥的手,张锁命竟觉得这手感和自己手里捧着的这纸人手感没什么两样。
他觉得怪,不甘心地一把手抓住了那人的右手。果然是纸被捏住后扁下去的感觉,他手里力度加大,想把这“纸人壳”捏扁下去,让“他”露出原模原样来!
陈秀芬扯着嗓子喊道:“张锁命!干嘛呢你!好好的抓住金主……客人的手干啥!没个礼貌!把手撒开!”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锁命如迎头一棒,回过神来,手里明明是皮包骨的触感。他抬头一看,客人已经没有好脸色对他了。
“啊,我会看点手相,”张锁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儿个怎么这么失态,一番迷之操作差点把金主爸爸送走,他赶忙挽救道,“见你气色不好,我来帮你看看。”
客人脾气看样子还不错,他点点头说:“那有劳了。”
张锁命瞎摸了一通,直言道:“大顺大利的命,哥们!当下的苦难都会过去的,挺一挺过去了往后的日子儿就顺了——阳光总在风雨后!”
客人笑起来怪好看的,他问张锁命:“包心想事成吗?”
张锁命想也没想立马回道:“包!肯定包!”
“我有一事心想事成,一事成,万事成。”
张锁命这次是看得清楚了,这小哥刚才说话根本没有张嘴啊!什么鬼啊!到底是谁在说话!
客人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转身去找老板娘付了钱。付完钱后就径直走了。
张锁命一脸懵地看着那小哥就这么走了,陈秀芬都不挽留性地说几句,刚才明明哄着多买点正起劲呢!他夺门去追,一出门就找不到那人的影了。
“妈,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张锁命不甘心地嚷道。
不该是这样的来着,该是什么样的来着,张锁命脑子有点理不清楚。
“人家执意就买一个纸人,嘴巴张张合合说了那么多话你装聋子啊!既装聋子还装哑子,不知道帮我劝几句,哎呦,那小哥可真会说,说起风水事儿嘴皮子溜得很!老婆子还是第一次在这种事上被一个小伙子比下去了一头……儿啊,你头上怎么冒这么多的汗呢?吹吹风扇去。”
“妈,他说了很多话了吗?”张锁命问。
陈秀芬白了他一眼,走进里屋去忙活事儿去了。
“嗡嗡嗡咔咔”
张锁命坐在老风扇前面继续吹风。他感觉全身冷,“啪”地一把把电风扇关了。
他苦涩地心想,他没听见那小哥说几句话啊。真是大白天活见鬼,阎王爷走进门。
「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