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人鬼四相皆空》越上清歌

13、午时 空城

　　红蜻蜓累了，估计赶路还得等它吃饱喝足睡饱饱之后再说。

　　张锁命在城里，里面大是大，但是家家户户闭着门。能看见的几个人，也就刚入城门见着的几个老儒。这几个老儒，一边扫着地，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书里的东西，一副痴魔样。
　　刚巧又碰上一个扫地的老儒，张锁命凑上去问：“老爷爷，这座城怎么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呢？”

　　家家户户闭着门，看看都是破旧的老屋子，里面也是没有人的样子。要不是有这几个老儒在街上扫地，简直就是一座空城！

　　张锁命向一个老儒打听这座近乎空城的情况，老儒撇了一眼他和身边小哥的道袍，冷“哼”一声，说：“我跟邪门宗门的弟子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做了什么事儿，还来老夫面前明知故问！呸，老夫今日真是碰上两个晦气！”

　　“哎，老先生，”张锁命拦住他，忙道：“我们两个不是哪个宗门的道士，这衣服是从……路上好心人送的，哈、哈，你别误会……”
　　老儒一摸胡须，深沉道：“老夫子我眼睛瞎，但心明如镜！你说这话，是在戏弄老夫子我吗？”

　　张锁命摆摆手：“不不不！我实话实话，如有半点假话，天打五雷——哎呦——”

　　他话还没说完，小哥一扇子招呼上去。小哥捏住张锁命的后颈，这个动作就像是想把他拎起来教训一顿，他严厉道：“张锁命，没事不要乱发毒誓！”

　　张锁命摸摸被小哥捏麻了的后脖子，一脸莫名其妙地瞧着小哥。

　　老儒一挥袖子就要走：“你们莫要在纠缠着老夫了！老夫是什么都不会跟你们这些蛮徒讲的！”
　　小哥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大砍刀，刀光一闪，横在老儒的脖子上。

　　老儒吓得不轻，双手摆在身前抖，他愤道：“你们！你们！你们欺我老无力！真是欺人太甚！”

　　“问。”小哥惜字如金。
　　“我有傲骨！”老儒叫道。
　　张锁命问道：“这城怎么空成这个样？”
　　“还能因为什么？全跑你们邪门宗求仙问道去了呗！一帮子无知的笨蛋，求个仙问个道哪里有那么容易？”

　　张锁命难以相信：“这一城的人都去了？”
　　“眼浊心明则留，”老儒有些得意般地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眼明心浊则去。他们一个个都是心浊之人，去也罢，去也罢，一切皆是在命里。”

　　“什么算是眼浊心明？”张锁命问。
　　老儒“哈哈”一笑，他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狗屁！”张锁命不答应了，“什么高不高，低不低的，求仙问道也好，读书也好，自儿个愿意干，心里高兴，有啥高低之分？”

　　“你这糊涂鬼，”老儒摇摇头，“这世道啊，全追着仙啊道啊跑，哪有人老实呆在自己的乡土里？全都东跑西跑没个安稳喽！江湖凶杀多，弱肉强食林，还不如跟老夫子论论理学之道，洞晓这世道千面！”

　　“这世道还有千面？”
　　“世道千面，眼浊心明即可见。糊涂鬼啊，你看那轮日。”

　　老夫子指着空中的那轮太阳。

　　张锁命眯着眼去瞧，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同。耳边只听老夫子“哈哈”仰天长笑声，他一寻声，这老头儿竟不见了。

　　天色忽地变黑了。

　　张锁命拉住小哥，警惕地环顾四周。这天，怎么这么快地变黑了？空中那轮日，一点点被黑云吃掉。日食。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一声银瓶乍破声。
　　城墙上忽然响起一声琴声。

　　张锁命抬头望去，只见那城墙上飘忽忽一道白衣翩翩的身影。那人手下弹着琴，间或喝上小两口酒。他闲适自逸地没有在意这诡异变化的天色。

　　听他问：“既知空城，何进空城？”
　　张锁命喊道：“我们进来时不知道是空城！要是打扰了，我们马上就走！”

　　小哥叹口气，扯下衣角的一块布蒙住了张锁命的眼。他低声言：“这人是在邀请我们进城，走不了了。你什么别看，也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跟着我。”
　　张锁命满心相信小哥，他点点头。

　　小哥冲那人喊道：“不见空城，要进的是满城！”
　　那人“哈哈”长笑，反问道：“何来满城？”

　　“千面满城，仙鬼游街。处处皆海，怎么不是满城？”
　　“活人否？”
　　“鬼怪。一鬼一怪。放行否？”

　　“自然放行。只是这位鬼爷，你能逍遥自在走，你身边这怪可要小心点照顾了。”
　　小哥冷声：“自然。废话少说。”

　　张锁命感到手边有什么东西，听小哥对他低声说道：“抓着。走了。”
　　一抓，是一根短树枝。张锁命蒙着眼，眼睛看不见，树枝那段贴近手的凉意越发清楚。小哥在带着他路，他跟着就好了。

　　真费劲，直接拽手不行嘛。都是大老爷们，这能有啥不好意思啊。
　　张锁命正想着，他肩膀忽地一沉，那只城门口捡到的白猫跳到他肩头呆着了。

　　“好猫儿，终于知道我这儿比小哥那里暖和多了。”张锁命说。
　　“喵呜”

　　日食之后天上挂起了一轮红月。“飒飒”寒风刺骨，“呼呼”卷起街上的尘土。
　　“呀呀——”
　　张锁命听见了乌鸦枝头叫的声音。他一细听，还有“沙沙”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他觉得周围的空气越发稀薄，更甚的，时不时有东西冲着他的脸呼气，口气臭得不得了。
　　绝非小哥一人！挤！有大量的东西在挤他！都是喘不过来气！

　　“什么——”东西？
　　张锁命刚要开口问，小哥捂住他的嘴，“嘘”一声，他道：“安静点。我给你找面面具戴戴。”
　　面具？什么？

　　张锁命被小哥牵着在扎堆的拥挤里挤来挤去，他好几次差点抓不住那根树枝。他一恼，往那股凉意伸去，却抓了个空。
　　小哥？张锁命蒙着眼啥也看不见。这根树枝明明是有人抓着一端引着他往前走，怎么他怎么摸都摸不到小哥的手呢！奇怪，什么东西在牵着他？

　　“找到了。运气不错。”小哥说。
　　树枝从张锁命手里被抽出来。与其说是被人抽走，不如说那根树枝凭空消失了。张锁命傻愣住没敢动，左右前后的拥挤那他站不稳东倒西歪的。

　　小哥扯下蒙着张锁命眼睛的布，张锁命刚要睁开眼，一具面具被小哥一把按在张锁命脸上。
　　“小哥，为什么要给我戴面具？”

　　张锁命边问着边睁开了眼，一惊，面前竟站着一个纸人！这纸人也就开头跟他笑了一下，随即便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具摆设。它身边，人来人往地涌动着。
　　“小、小哥？”张锁命诧异，小哥人呢？这是什么？

　　“搁哪儿找小哥啊，小伙子，嘻嘻嘻……”
　　“哎呦，快些逛喽，这夜市快要罢市喽！”
　　“咚咚咚”
　　有什么在敲着锣鼓。

　　张锁命只觉眼前眼花缭乱、群魔乱舞：满街上的人都笑嘻嘻地盯着他的脸，一个个都却都没有脸！没有脸，却能知道他们在对着他笑！

　　张锁命被涌流的群魔乱舞挤得找不着东西，他在这群仙魔鬼怪里大喊着“小哥”。周围的仙魔鬼怪笑话他。这胆小鬼。
　　“搁哪儿找小哥呢？”
　　“这呢，这呢，快些过来……”
　　“嘻嘻嘻。”
　　张锁命一低头，三个张着獠牙的大头脑袋围着他的跳来跳去。

　　一头笑面，一头哭面，一头怒面。

　　“哎呦，你可真香啊，小伙子。”它们三个一番齐声的话，“刷”地一下这片仙魔鬼海沸腾了一番。
　　张锁命听见了肚子饿“咕咕”叫的声音。
　　仙魔鬼怪嘲笑地左右望望瞧瞧看他们中哪位兄台先饿了。

　　张锁命一摸肚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饿了，你们能吃吗？”
　　仙魔鬼怪：“……”这孩子傻了？
　　张锁命吐出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他轻吞道：“老子好像有一周没好好吃东西了呢。”

　　三个大头脑袋挤眉弄眼地瞅了一会儿，好好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在他们这儿虚张声势。
　　挤眉弄眼正瞧着，张锁命抓起哭脸大头就开咬。哭脸大头哭起来，声音撼动如雷，一干仙魔鬼怪吓得连连后退。

　　仔细看，这小子，满头白发，莫非是噬魂精？一口一个闷了不带嚼？

　　一股子馊味。哭脸大头被张锁命一丢，他满眼通红，像只疯狗四处抓鬼咬。
　　张锁命大嚷：“都到我嘴里来！”
　　鬼：“啊啊啊啊——”

　　白猫稳如泰山地端坐在张锁命的脑袋上，优雅地舔着爪子。
　　只听张疯子大喊大叫道：“鲍鱼烧肉，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芋头蒸肉，栗子焖肉，酸汤肥牛，葱爆羊肉，黑胡椒炸猪蹄，菠萝咕猪肉……别跑！我兜里有钱，给我来一锅！老板们别跑，给我上一锅！”

　　鬼：“啊啊啊啊——他念咒了！他念咒了！”

　　这疯子。小哥心笑道。
　　让他见点辟邪的东西，脑子里全是吃的。真是吃货附体，万鬼退后，保命不死。
　　白猫好整以暇地趴在张锁命这个人工坐架上：快些跑，多跑几步，这满城就出去了。啊，真困。

　　「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