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春夜》秋水慢

4、第三章

　　在11000多米的高空中，一架空客380正平稳的飞行在云层上方。

　　舒又青手拿一本《始于极限-女性主义往复书简》，悠闲地享受这升舱带来短暂幸福感。上海飞伦敦的飞机，途径赫尔辛基转机，在登机那会那会被一位美丽的乘务员女士告知，自己的商务舱被升为头等舱了，本以为头等舱是何等奢华自在，却发现这架飞机的头等舱仍然是两人并排的座位，并不比商务舱的宽敞多少，座位也不是她理想中的靠窗，而是靠走廊一侧。

　　她顾不上来回张望，便打开书本沉溺进去，甚至一个男人从她身前进过，坐到她旁边的位置，她都未曾留意，直到一位面容姣好的空姐反复的出现在她身边，询问里面的男人是否需要来杯香槟或是咖啡。

　　舒又青这才注意到，这男人带着眼罩不曾取下，当然也没有按铃呼叫空姐。不久她便明白了所谓终身白金卡客户的逼格便是这样无形中散发的，当然也不排除这位钻石王老五对美丽空姐的致命吸引力。

　　“麻烦给我来一杯香槟。”舒又青在这位空姐第三次过来问候的那位终身白金卡会员的时候忍不住插上一句。

　　“抱歉小姐，您是升舱乘客，升舱是不能升餐食的，您可以选择水、牛奶、雪碧、可乐这些......”美丽的空姐依旧得体的回答。

　　果然飞机上是阶级划分最为明显的地方。舒又青干笑一声，准备摆手作罢之际，旁边的男人开口了：“一杯香槟。”

　　他甚至都不将眼罩取下。

　　空姐应声而退。

　　舒又青这才将这个男人好好打量一番，一身昂贵的深色西装，白色衬衣搭着深蓝的的领带，十分规整的商务人士的样子，唯一不够规整的便是他将衬衫领上的扣子解开，微微扯了一下服帖的领带，露出一寸颈部线条，在这封闭的头等舱内，似乎是这喉结分明的颈部散发出了一阵贴近肌肤的清冽香气。的确是那种连香水都用的恰到好处的精英模样。

　　“季先生，您的香槟。”空姐的声音更加甜美了半分，这甜美的嗓音若是就着这馥郁的香槟一起饮下，便是不可多得的良辰美景啊。

　　“放这位小姐桌上。”低沉的男声冷峻清冽，“还有，我要休息了。”

　　舒又青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也是意料之中——有钱人的慈善常常是一种自我满足的手段罢了。

　　空姐悻悻然走了，舒又青头稍稍侧左，还是低声客套了句：“谢谢了。”

　　男人不置一词，似乎这句感谢也是打扰他休息的一部分，他将头侧向另一边，似乎很快睡去。

　　香槟很是清爽，就着书本，舒又青很快将这杯香槟全数饮尽，思绪也不知不觉飘至云端，外面是不错的云海，只可惜旁边的男人无心欣赏将挡板拉下，舒又青只得朝着另一边的更远的小窗看去。

　　头等舱人很少，很静，大部分“白金卡会员”都无心享受，就这舒适的温度和安静的氛围沉沉睡去，舒又青听到了沉沉的呼吸声还有一些此起彼伏的克制的呼噜声，但身边的男人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安静得很。

　　透过这重重声音，舒又青分明听到刚刚那个甜美声音的空姐隔着帘子与同事的对话，声音够小，可她还是听到了。

　　“那个A-3真的很难拿下啊，不过他真的好帅，还是成熟男人有魅力。”

　　“你可是我们的空姐之最啊，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矜持。”

　　“可人家董事长又帅又多金，根本不搭理我啊。”

　　“不是不搭理，是人多眼杂不方便的，待会到赫尔辛基转机的时候会休息两个小时，到时候你再为他松松骨、柔柔肩...“

　　“哦唷，这怎么做得出来哦...你真是想的出来啊...”

　　舒又青瘪了瘪嘴，又不自觉的看向身边这个座位号为A-3的男人，□□的恰到好处的鼻峰将眼罩撑起，下面漏出一条缝隙，朝缝隙看去，里面是无尽的黑暗，也不知他到底是醒是睡。嘴角的表情纹浅浅几条，看年龄没有42也有38了。

　　舒又青心头热热的，突然一股熟悉的感觉袭来，莫大的好奇心促使她想要掀开眼罩一探究竟，这念头只闪过了一瞬，她调整了坐姿，又重新拿起书本。

　　香槟微醺，不知不觉中酒精在血液中快速溶解，舒又青眼皮微沉，浅浅睡去。

　　梦中的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楼顶，气温微凉，可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仅穿了单薄的西装，也许他早已习惯了寒冷的滋味，他脚步轻微，似乎不想被别人发现。她站在高处，眼角斜斜去看他，那挺拔的身影却显出了些许疲惫，虽然黑夜将他的双眼隐藏，在电梯里的匆匆一眼，她却无比清楚的认出了这个男人。

　　待到眼角最后一滴泪流下，她轻轻一跃而下，突然有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的左手......

　　仿佛是噩梦吧，舒又青急促地喘气，汗珠大颗沁出，费尽全力睁开双眼，好一会儿才平息心跳。

　　“小姐。”左边缓缓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舒又青侧身，却见自己的左手紧紧抓住身边这个男人的右手，掌心对掌心。

　　舒又青赶紧收回手来，低头道：“抱歉。”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硬生生被捏出几道红印来，他稍稍握拳，试图将这红印抹去。待到舒又青抬头看向他的脸时，她再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种沉默，更是一种惊讶之后的噤声。

　　这个男人就是梦里拉住她的那个人，也是三年前那个跟着她上到楼顶的人——她记得，三年前她放弃轻生的念头，从栏杆下来，匆匆经过这男人身旁时，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暗含一丝悠长的犹疑和包容，在那个暗夜，这个目光的主人颇为安静地走向了她，而她却匆匆经过，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啪哒，舒又青的泪水掉落，在膝盖上的书上溅开了一朵好看的花朵。

　　季道言的眼色从平静转为不解，然后又迅速归为平静。一副不苟言笑的外表下也藏不住对眼前这个女人的疑惑——到底是梦到了什么，才让她从呼救般的焦急快速转变为难以言喻的悲伤。

　　“小姐，你醉了。”季道言微抬垂眸，看向舒又青的双眼。

　　舒又青这才从回忆里抽出，她轻抚下眼睑，将残留的泪水擦干，她也望向他，那眼神似要说出千言万语，可又静默无声。突然她又自嘲般的笑了，自己最狼狈的样子他都见过，再次流泪又算的了什么。

　　“季董，好巧。”舒又青如释重负的寒暄道。

　　“哦？”季道言微眯双眼。

　　“我是工商秦主任部门的，三年前曾去贵公司学习过。”舒又青解释道，“不过后来我辞职了。”

　　“三年前...”季道言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道：“你是？”

　　“舒又青。”

　　季道言不动声色，那眼睛似乎要看到舒又青心里，这明显不是他想听到的那个名字，但这女人睫毛沾泪的样子却又似曾相识，虽然那眼神传递出来的不是胆怯与懦弱，更是一种成熟女人的笃定与看不透的神秘感。

　　他看不透了，这些年几乎没有让他看不透的女人，当然也没有能引起他兴趣的女人。

　　“香槟虽度数不高，但含有高浓度的二氧化碳，加速酒精溶于血液，是易醉的。”季道言调整坐姿，更加侧向右边，低声道：“舒小姐还是慢饮为妙。”

　　“让季董见笑了，微醺而已。”舒又青勾人的一笑，对于酒，她很谨慎也很放肆。

　　季道言再次打量眼前这个女人，一双明亮的眼睛是这张脸上最为惊艳的部分，挂在睫毛上的那滴泪珠正在慢慢蒸发，那阵水汽慢慢上升稍稍染红了眉毛下方的皮肤，衬着香槟染红的脸颊，格外相得益彰，楚楚动人。

　　比起在他眼前争奇斗艳的女人们，她是那么普通，可她又是那么不同，那双眼传递出来的某种神秘的沉淀感，与这张年轻的脸显得十分不搭，大眼睛往往可以一看到底，可她的眼睛里却藏着深不见底的世界。

　　“微醺很好，现实与幻觉交错，是成年人常玩的游戏。”季道言道。

　　“那么，季董喜欢玩什么游戏呢？”舒又青纤指轻握香槟杯柄，那金色的液体缓缓流入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