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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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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在云端留下一笔长长的浮云,不久就消散在蓝天里。
就如同舒又青漫长的异国游一般,不重要的细节正以无法寻迹的速度消失在她的脑海里。
但她还记得荆媛。还记得那个名叫Vaasa,位于波的尼亚湾畔的芬兰小城。
荆媛是舒又青的高中同桌,两人在伯仲难分的竞争中建立起了独特的友谊,在最终的考试中舒又青以微薄的优势,考上了省TOP1的大学,荆媛本可以上一个稍微次之的学校,可她一气之下申请了国外的学校,毕业后来到了这个芬兰小镇工作。
一个是埋头书本以为高考是唯一选择的乖乖女,一个是努力只是为了跟这个同桌一争高下的娇娇女,一言不合就可以用金钱铺起他人多年努力才能到达的路。舒又青长达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明显感受到阶级的差别,在自己纠结于模拟考试的名次时,别人却在为托福雅思努力。看着荆媛递过来的来自国外的Offer,那张轻飘飘的纸张似乎有着沉甸甸的重量,是自己承受不起的,更是自己背后的家庭承受不起的重量。
虽说两人高中毕业后鲜少见面,但也维持着一定的联系频率,舒又青常常倾心于这段来自大西洋彼岸的友谊,虽然已是多年的老友,但迥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常常给两人一种旧友新识的感觉。
相比起舒又青几年前生活巨大的变故,荆媛的生活自从出国后便在她妈妈的安排下按部就班的平稳度过,就连去哪个国家工作,男朋友人选,她妈妈都为她安排了不止一个备选项。在芬兰这样一个高福利国家,她也谋得了稳定的且轻松的办公室工作,疏密有度的人际关系,每到夏日悠长的海边度假期,她也乐得悠闲舒适。
飞机降落在小到如同一个汽车站的瓦萨机场,夜已深了,疲倦的旅人们一声不吭,将下机的长廊衬的格外安静。
等行李的时候,舒又青透过玻璃看到到达处的荆媛正兴奋的朝自己招手,两人距上次见面已过了五年,那时候,一个正陷身于甜蜜的热恋,一个囿于寂寞的异国的漫长的冬夜。
再见时,两人竟不如网路上那般随意,多了几分初识的拘谨和客气。不知为何,舒又青觉得从前认识的那个恣意妄为的明媚的女子,如今平添了几分灰暗的沉郁之色。
问她生活如何,答:“平平。”
问她工作如何,答:“平平。”
问她男人如何,她却道:“比你能忍。”
舒又青抱抱她的肩,大笑。
进入他们租住的公寓,是一个不小的两室一厅,屋内装饰得当,进门对面的墙壁上不是挂着电视,而是排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画,色彩鲜艳浓郁的占满了墙壁的中间,向四周散去的色彩则越发清丽,用色也更为低调。
两个房间一大一小,荆媛和她老公主在那个小房间里,房间的形状是细长的长方形,床摆在靠近门的角落,远离床的那一端摆着电脑,有两台很大的显示屏,和不同规格的外带式耳机,胥煜辉正在电脑前流畅的操作着什么。
“还在研究他那些东西。”荆媛开了个门缝,往里瞧了瞧,再悄悄把门关上。
舒又青知道,学IT的胥煜辉没有工作,自己在家研发些软件,时不时接些私活,有时能赚一笔,总是不太稳定的,听荆媛说,芬兰的IT行业外国人很难进,他便一直待业在家。
“等他把那个研究出来,一切就好了。”荆媛说起这个时候,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光明。
的确,现在两人生活靠的是荆媛一人的工资和胥煜辉偶有的进账,身处物价颇高的北欧小城,两人不得不在捉襟见肘的时候伸手向国内的父母要寻求接济。
舒又青觉得,荆媛对胥煜辉带有一种超脱世俗的仰望,足以支撑她在物质生活不如原来丰裕时依然维持现状。
当荆媛打开那个大房间的门时,舒又青的确吃了一惊。
屋内如同一个凌乱的画室,左侧层层叠叠地堆放着完成的和未完成的画作,右侧则是一些未开封的颜料、画笔和画板,门的对面则是一个采光极好的窗户朝向,背对着窗户架着两个油画架,架上放着两幅快要完成的画作,画作边上混合着和画上色调相似的调色盘,还有一些参差的画笔凌乱的放在地上。
“当初租这个房子,就是看中了这个房间的光线。”荆媛看着舒又青这幅大吃一惊的表情,语气不免骄傲了些。
“全是你的作品?”舒又青明知故问。
“每天不到四点就下班了,空闲时间太多,就小小地发展了些爱好。”荆媛谦虚一番,开始一一介绍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我便不喜欢流动的东西,变化总让人很苦恼,不是吗?我想要醒来身边总是那个人,想要上班路上总是经过那片不知名的湖畔,想要每周五下午五点之前去趟超市备好周末的食物,想要日复一日处于同一片河流。”荆媛在左侧那一堆画框里翻找一通。
“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若这条河在画里呢?他没有起源,也没有终结,每一秒流出相同的波纹,甚至是同一滴水流。”荆媛缓缓地重左侧的旧画中抽出一副来,“这幅送给你,去年你生日时我开始动笔的,好几个月才完成,也不是说有多难画,只是你在我脑海里的样子有些模糊了。”
舒又青端详这幅画——画中的女人有着热火般红色的头发,睿智的眯起双眼呈长条状,棕色的晒斑随机地落在两颊,极不均匀,一个浑圆的鼻子,从正面看可以看到鼻孔的形状,嘴角下垂,耳上挂着硕大的金圈耳环。
整体看来,是一副炙热却又难以亲近的冷面女人形象。五官与舒又青不甚相似,这个微眯眼的表情倒是刻画出了那种精髓。
画的右下角,写着“荆媛画的余青”。
“我很喜欢,谢谢。”舒又青眼角有些湿润,忍不住搂住荆媛的肩。
打算为舒又青画像之时,荆媛并不是找不出她近期的照片。比起真实的临摹,她更愿意将好友画成自己心里的那副模样——她所有的炙热、愤怒、意欲喷薄而出的不平静都被完美的压制在心里那座活火山之下,只有在穿越洋流的彻夜长谈之中才会在地壳活跃处小规模的喷发一次。而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隐藏的、脆弱的、随和的,她将热烈的岩浆化作冰凉的泪水,所表达的是一种外人所看不透的矛盾感。
即将步入三十的舒又青,长着一张很难猜出年龄的脸蛋,忽闪的眼睛如同小白兔般天真,荆媛所画的眯起眼的样子则如同狐狸一般狡黠、危险。荆媛觉得狐狸才是她的本体,不知多少人陷入那一张白兔的皮囊中,殊不知那颗自我对弈的心就像狐狸一般容易将对方卷入危险之中。
荆媛将画具稍作整理,腾出了一片空地出来,架上一张0.9米宽的支架床,拿来床褥,算是将此地作为客房,舒又青满意地躺在这个临时床上,伸伸懒腰,对比起飞机上的小眠来说,这真是天堂般的享受。离床不到2米的地方是白色的暖气片,此时正悠悠地散发着温柔的热度。
由于长途跋涉的劳顿和倒时差的混乱,舒又青在将近中午的时候才从长长的睡眠中醒来,餐桌上放着赶着上班的荆媛为她准备好的早餐——此刻早已冷却了,她尽量安静地洗漱,以免吵到另一个房间正在电脑前敲着键盘的人。
“早餐冷了?”胥煜辉不知何时,已然半倚在房门口。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舒又青在两人的婚纱照上看到过这个人,也在和荆媛无数次聊天中听说过这人的生辰八字和星座个性。
他比婚纱照上那人更瘦更高一些,浅色的T恤此时正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脸上是一种未经日晒的苍白,头发杂乱,经久未理的刘海厚厚地耷拉在额头上,将眼睛遮住一大半,过分高的鼻梁从刘海深处冒出,很有立体感。
这个样子让人想到日剧里颓丧气质却在某一方面有着惊人天赋的高中男生。
难怪荆媛否掉了妈妈给她推荐的好几个条件优越的男生,而选择这个连正式工作都没有的“长得好看的寄生虫”——至少荆媛妈妈是这么形容他的。
舒又青满嘴牙膏沫,点了点头。
“我要出门,给你带吃的?”胥煜辉朝门口走去,顺手拿起一件羽绒服裹上。
“不用,我马上也出门。”舒又青含含糊糊地裹出几个字。
也不知他听清楚了没,只见他二话不说,开门出去了。
人口密度极低的沿海小城里,除非走到市中心,否则是很难见到人影的。走过荆媛工作的社区医院,来到一个缓缓地下坡路,路的一边是零散的家居城,另一边是偌大的超市和停车场。走过下坡路是更宽阔的草坪,和更荒凉的环境。舒又青是按荆媛说的路线走的,可是迟迟没有看到市中心的所在,以一种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态度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她开始相信自己走反了方向之际,远处传来纷扰的人声。
虽然没有看到繁华的商业街,更没有看到人声的来源,她决定继续走,大约十分钟后,她真正来到了所谓的市中心。
这是一个巨大的由不同的商场围成的正方形的石板区域,近处有几个浅色头发的青年男女架着话筒,弹着吉他,电子琴,还有一个正猛烈的敲打着架子鼓,围观的人群三三两两,走走停停。远处有一群更为热闹的人群——大概是某只足球队的忠实球迷,他们架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舞台,层层叠叠的堆坐在上面,每个人脸上涂上球队的标志,穿着统一的黑白格纹的服装,有的狂热者更是激情地挥舞着印有和脸上标志一样的旗帜,参加的人群肤色不一,发色也不一。
舒又青凑近去感受这些青年的狂欢热情,她看到就在这舞台不远处有一个电线杆似的圆柱,圆柱下面有两个男女正激情地热吻,那男人撩开羽绒服,一手夹着未灭的烟,另一手插在裤兜里,而那个女人是个外国人,身高稍稍矮于那个男人,她的双手伸进男人的羽绒服将他环抱住,忘情的闭上眼。
那个男人眼睛没有闭,厚重的刘海提醒着舒又青,他是胥煜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