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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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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役,承曦好似被抽了魂一般,渐渐消沉了下去,不见昔日的风采。
赌坊花楼一个没落下,茶楼酒肆更是常客,走马斗鸡,宴游踏青,他纨绔的名声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云京。
奏请立永安王为储君的折子和弹劾永曜王的折子雪花似的送到内阁,内阁的老臣们经手一看,也不票拟,贴心分好类别,直接将奏折转呈到了皇帝的案头。
皇帝脑袋上的头发似乎比之前更加稀疏了些,更花白了些。
“他是在跟朕赌气!”
皇帝深吸了口气,往龙椅上一靠,抬眼望着顶上的房梁,上有金龙腾云驾雾,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手里握着的核桃颓然地滚落在金丝楠木书案上,老皇帝轻叹了声:“朕的时日也不多了,去,把王磐叫来。”
那孩子,便放了吧。
杜衡,你公报私仇,故意将朕寄予厚望的孩子教导成如此任性妄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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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宛偷跑入京的时候,正碰上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她穿着单薄的衣衫,蓬头垢面如乞丐一般,在萧瑟的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街上寂静一片,这样大雪的日子,怕是没什么人会上街来溜达。
于宛紧了紧身上破烂的衣衫,再抬眼,却见一顶华丽宽敞的八抬大轿从街角拐了出来,轿顶四个角上挂着红红的平安结,缀着质感上乘的玉珠和红穗子,在这漫天雪白之中一晃一晃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遥不可及的华贵感。
轿内承曦正坐在锦绣软垫之上,抱着狐裘包裹的汤婆子,靠着轿子闭目养神。
双方擦肩而过,于宛佝偻着单薄的身子,低着头,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靠着自己坐上官轿,不必如此宽敞华丽,自己就很满足了。
师兄或许也正在某个客栈,或者是某个偏僻的小院落里温书备考吧。
他说过,他要参加来年的春闱,他一定会金榜题名。
偌大云京,人海茫茫,但是总有一日能遇见。
明年春天放榜的时候,她总能在榜下再见到他。
于宛想到此处,心里暖了暖,抬起冻得龟裂了几个血口子的手,将几缕乱发别到耳后,再抬眼,竟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寒门书院。
感谢神明护佑,她终于到了。
书院看门的老爷爷看到于宛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将她迎进了门旁的耳房,递了两个刚从碳堆里扒出来的烤地瓜来。
“小兄弟,这地瓜烫的很,凉一凉再吃。”
于宛双手接过,一时竟也不觉得烫,大约是冻得麻木了。
“慢点吃,我这还有呢,管够。”
老爷爷笑得一脸慈祥。
于宛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老爷爷问他从哪里来,她便抽噎着说自己家里遭了灾,已经无父无母,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想进寒门书院求学,考取功名。
不曾想老爷爷听到这里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小兄弟,你这情况这么难,还是去找个活计干吧,听爷爷一句劝呐……”
于宛心下不解,正要向老爷爷表明自己心志,却见院门外突然热闹了起来,一大帮人簇拥着为首的一青衫男子,呜呜泱泱而来,青衫男子身旁替他打伞的书生附在男子耳边说了句什么,逗得青衫男子哈哈大笑。
老爷爷恭恭敬敬地迎接了出去,行礼叫了声,孙司业,李学正。
那两人朝这边看来,目光从老爷爷面上转到他身后,怯生生地瞧着他俩的于宛身上。
于宛听得老爷爷对他俩的称呼,提了一口气便冲到了那二人的面前,规规矩矩地作了一揖,说道:“小生余七,父母双亡,家境贫寒,空有报国志而无处施展,求寒门书院收留,来日定能不负教导,金榜题名!”
那孙司业俯视着瘦小的于宛,眼底似乎是有几分动容。
一旁的李学正开了口:“余七,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人啊?”
“没有了。”于宛回的很干脆。
“也是个可怜人,便留下吧。”孙司业留下一句话,便抬脚离开了。
簇拥着他的那帮人里走出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将于宛引去了后院厢房。
“以后你便住在此处,张秋,拿套新的院服给他,给她打点洗澡水,让他把自己洗洗干净。”
长袍男子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之情,说完便负手离开了。
厢房内另一书生打扮的男子闻言麻利地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套蓝白相间的院服。
“我叫张秋,就住你隔壁,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我就成。”
张秋笑得一脸真诚,黝黑的皮肤映衬下,白花花的大牙格外亮眼,瞧着分外亲切。
于宛沐浴完从屏风后出来,刚在塌前坐下,张秋便敲了门。
他带回来几张热腾腾的肉饼,于宛一口咬下去,鲜美的肉汁淌了她一嘴。
张秋见了便拿了块方巾给他擦。
“慢点吃,饿坏了吧,你也太瘦小了些,以后要多吃点。”
说着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我来这里有些年头了,跟这里掌馔熟得很,少了谁的吃的都少不了你的。”
“当年我家也有个像你这般瘦瘦小小的弟弟,今天我一看见你呀,就想起他来了……”
于宛从肉饼间抬头:“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张秋原本笑眯眯的眼睛流露出几分伤感来,前几年黄河发大水,地全被淹了,他和爹娘没挨过来,都饿死了。”
于宛放下手里的肉饼,满怀歉意的看着他:“张秋……”
“我家就剩我一个了,你要是不嫌弃,以后私底下我就叫你一声哥,怎么样?”
张秋龇着大牙憨憨地笑了:“那敢情好啊,以后你管我叫哥,我管你叫七弟!”
“哥,你知道领我过来那个人是谁吗?好凶啊?”
“他呀,李学正身边的狗腿子,姓王,大家都叫他王助教,平时可看不起我们这些穷学生了,以后你离他远点就是了。”
于宛乖巧地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呀?今年我们院秋招的日子早就过了,今年条件卡得特别严,估计是遭灾的地方多,不少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来投奔咱们书院,以往都是考一次看看资质就可确定是否收下,今年硬是筛了两轮,还破格多放了一百个名额出来,就这样,没选上的人还是不计其数。”
张秋继续说着今年寒门书院招生的盛况:“那些今年新来的弟子都住在后山厢房呢,八个人一间的大通铺,否则根本住不下,据说等章祭酒筹到了钱,来年我们书院还要扩建呢。”
“我就是在门口碰到了孙司业,他点了头,我才能留下来的,我看他慈眉善目的,大概是可怜我……孙司业真是个好人!”
张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说道:“那可不,孙司业是寒门学院的第一批学生,在学院里拿到了参试资格,第一回参加春闱便高中了状元,一路平步青云,现在在陈瑞陈大人手下办事,兼任这儿的司业,他可不常到书院里头来,你这次可是撞了大运了!”
于宛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看来她总算是幸运了一会。
“你刚刚说陈大人?他又是谁?”
“陈瑞陈大人?他是现任的礼部尚书,丞相徐文大人的乘龙快婿,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呐!”
“哇——”于宛面露钦佩之色。
“前段时间他还亲临过咱们书院呢,就在咱们秋招之后,夸赞咱们书院广庇天下寒门学子,为朝廷输送优秀人才,还说陛下都对咱们书院称赞有加呢。”
“哇——”于宛的嘴巴已经张得老大老大。
“那咱们书院都出了多少大人呀?”
张秋掰着手指头仔细想了想:“礼部侍郎孙大人,吏部的章大人,户部的周大人,刑部的郑大人,吴大人,大理寺的尤大人……这些还是个身居要职的,单云京就有数不清的呢更不要说派到地方上的了。”
说着张秋谨慎地看了看紧闭的门,确认是关着的,方凑近渔晚耳朵,轻轻地说:“之前孙国舅一党不是被清算了吗?空出来的位置……你懂得……”
于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张秋看着他傻乎乎地样子,笑了笑。
“总之你记着,在这好好念书,等考上了,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挠了挠头,面上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可别学我,我都考了好多年了,都争不到一个出去参加春闱的名额。”
说着他好像突然又想起些什么,面上浮起几分担忧来。
“以前住在这屋的那位兄弟,就是多次不中,最后疯了,没多久就死了……这在书院可常见了,所以还是要放宽心。”
他拿起杯子,复又放下。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千万吃好喝好勤加锻炼,我们书院的弟子约莫是出生差了点,先天身体底子就不行,院里课业重,有些便受不住,隔三差五就有生病走了的,都查不出来什么毛病,就是吃不下,开始说胡话,第二天人就没了……”
于宛瞪大了眼睛,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