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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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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不过夜半到天明,人间已过三月。
沉曦正忙着布置宫外的王府,迎接它即将到来的女主人。
“流水小塘里记得放几尾鲈鱼进去,要挑顶顶肥美的……”
“哦,别忘了添几杆钓鱼竿……”
“火锅,上次交代你添置的火锅备好了吗?”
正埋头拿毛笔记录的管家赶紧点头:“添置了,添置了。”
“行了,你先去忙吧。”
承曦迎着日光踱了几步,轻轻坐在一旁的一架紫藤秋千上。
这是他亲手为于宛扎的秋千,他微微低头轻笑了声,仿佛能够听见于宛随着晃动的秋千发出的欢快笑声。
他随手在身后的花丛里捞了朵小花放在鼻尖嗅了嗅,觉得生活是如此地美好。
管家急匆匆地跑过来,脸上却全是冷汗 ,走到近前见到沉曦,腿一软,便瘫倒在地。
沉曦赶紧起身,却听得管家趴在地上,颤抖着开口:“殿下,于宛姑娘来京途中遇到贼寇,殁了……”
沉曦手中的花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管家眼见着沉曦的脸变得煞白,原本光彩熠熠的眼眸也变得黯淡,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扶住沉曦。
良久,沉曦开口:“消息可靠吗?”
“是宫中派出的护卫队传来的消息……”
沉曦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于宛姑娘在逃跑路上,跳崖了,尸首下落不明……”
沉曦的眼睛霎时亮了:“没找到尸首对不对,她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管家被沉曦这么紧紧地抓着,像是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一般,实在是不忍心告诉沉曦那悬崖万丈高,从上面掉下去绝不可能生还。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沉曦喃喃地说道:“她在哪里出的事?”
管家怕沉曦冲动,只答不知。
“我去找父皇……他一定会告诉我……”
说着他便跌跌撞撞往外走去,在去往泰安宫的小道上,被等候良久的承霁一把拦住。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你看看你现在失魂落魄的像什么样子!你就这样去见父皇?”
承霁微微蹙着眉,原本苍白的脸颊倒是因着激动的情绪泛出些许樱粉色来,更衬得沉曦一脸灰败。
“承霁,于宛她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承曦抓着承霁的手,眼眶泛红。
承霁回握住承曦冰冷的手,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冷静开口:“我知道她出事了,而且我还知道,她没死。”
承曦泛着水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承霁:“此话当真?消息可靠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承霁瞧着他急切的样子,好似真的浑然不知一般。
“有人先我的人一步,把她救走了。”
承霁淡淡地开口。
承曦剑眉微蹙,垂眸思索一瞬便想到了承霁的言外之意:“你的人?你为什么要派人过去?派人保护她?为什么要特意保护?难道有人要害她?”
承曦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抬眸看向承霁。
“你是想着,父皇要半路除掉于宛,然后伪装成意外?”
承霁不置可否,脸上无甚表情,只是淡淡看着承曦,好像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他不会真的一无所知。
否则又会是谁救走了于宛?
但是承曦的表情无懈可击。
承霁深吸了口气,话锋一转:“我的人还在暗中寻找,但是你要明白,无论最终能不能找回她,她明面上只能死在这次意外里!所以,不要做无用功。”
承曦的眼神从承霁脸上移到了重重花木掩映后的泰安宫,自嘲地笑笑:“承霁,你说的没错,我还是太天真。”
“是,你是太天真,她的存在并不是秘密,而你今天能为了她公然忤逆父皇,难保明天就能为了她造反为了她倾覆天下!你不会忘记父皇当年是如何对母后的。父皇不会允许他的继承人心里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除非她变成已经逝去了的白月光……”
“你知道我并不想要那个位置,我去求父皇赐婚,就是为了告诉你,告诉父皇,我不想!我只是想不到,他能做得如此决绝……”
有风吹过殿前成片的银杏,金黄金黄的小扇子在空中打着旋儿悠悠落地,映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泰安宫,恍惚间似是黄金遍地,极致的富有,极致的权力。
承曦瞧见不远处有人影闪动,眼神一动,以手扶额,眼睛一闭,便晕倒在了承霁的怀里。
承霁扶住承曦,心领神会,大叫:“来人呐!快宣太医!永曜王晕倒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地上的银杏叶又铺了一层。
层层叠叠,错综复杂。
夜来,泰安宫前点起了两盏大大的明黄色宫灯,将清冷月光下的银杏叶子点燃上几分暖色。
勤政殿门大开,几位内阁老臣由宫人掌灯引着,慢慢走在出宫的小道上。
夜风中,不知是谁轻声一叹。
刚会见完朝臣的嘉景帝抿了口茶,招了等候许久的锦衣卫指挥佥事王磐进来。
“陛下,这便是那日属下拦截下的,永曜王殿下寄给于家的信。”
王磐毕恭毕敬地将未拆封的信件双手奉上。
内侍走来,接过信封转呈给了皇帝。
皇帝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也不拆开,便径直将那信凑近烛火点着了。
“还是皇上英明,拦下信件不让于家小姐知道永曜王的真实身份,又暗中让于家的丫鬟婆子鼓动她逃跑,还派了于家的远房表亲负责护送她上京,留好了漏洞助她谋划逃跑,想来于家小姐还暗自庆幸能够顺利逃脱,金蝉脱壳呢……”
“她人现在身在何处?”火光映在嘉靖帝略显疲惫但绝对冰冷的眸子里。
那是一双深渊一般的眼睛。
“于家小姐自导自演意外发生的时候,永安王的金羽卫出动了,所幸臣及时派暗子,将她护送去了洛州安顿。想来她明白其中利害,自会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嘉景帝略显苍老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悲喜,他一贯知道,永安王心细如尘,运筹帷幄,他一定会出手。
“那萌叶呢?”
“据臣查探,于家有萌叶一事,实为误传,不过于家小姐的嫁妆里确有一金果,内部镂空铸成凤穿牡丹图样,精致华美,技艺巧夺天工,到时陛下一看便知。”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也只有一瞬。
作为父亲,他当然希望能找到神药延续自己骨肉的性命。
作为帝王,他更希望未来的接班人是健康长寿的。
但他深知神迹可遇不可求,一个完美的接班人亦如是。
他不知道承霁的身体能在帝王宝座的重压下支撑多久。
而历来权柄更迭,总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主幼或者无嗣,外戚,强敌……
嘉景帝的头又开始痛了。
“永曜王呢?近来如何?”皇帝瞧着那封信慢慢被火蛇吞噬干净,变成一堆清灰,一点火星子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
“殿下近来专注于布置王府,今日听闻消息先是伤心,得知未见尸骨后便要来面见陛下询问细节,在泰安宫前被永安王殿下拦住,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来永曜王殿下便晕倒了。”
皇帝摩挲着手里被盘得油光锃亮的大核桃,眼神淡了淡,半晌,开口:“走,去南华宫。”
琉璃宫灯照着银杏叶铺就的宫道上,这秋日的夜风萧瑟,嘉景帝的背影比之昨日此时,又更加佝偻了一些。
这场闹剧,对于宛而言,是花嫁。
对承霁承曦而言,却是一场测验,一场关乎国运的测验。
南华宫,承曦正仰面躺在榻上,声音恹恹的,好似真的病了:“于宛没事,现在只是下落不明,救走她的不是三弟的人。”
泽希在一旁的桌边坐着,翘起的二郎腿抖了一抖,将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正思量着这背后还有谁能掺和进来的时候。
承曦接着开口了。
“三弟以为是我的人救走了他。”是很肯定的语气。
“不可能!”泽希闻言刷地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毕竟当时自己就在场,要不是自己失手,怎么可能让别人劫走于宛。
承曦转头看他,刚想说话,却听得房外有内侍高唱了声:“陛下驾到——”
他旋即将头转了回去,闭上眼睛,手缩回被子里。
对面的泽希一个飞扑,一骨碌从窗外滚了出去。
皇帝推门而入,带进满屋清冷月光。
他轻轻走到承曦榻边坐下,看着眼前人沉静的脸庞,半晌,将目光别开,正襟危坐。
“朕知道你醒着。把眼睛睁开。”
承曦没动。
皇帝余光见他没反应,便又将头转了过来,淡淡开口:“你以为我要杀她。”
是肯定的语气。
承曦一时震撼,没憋住,一睁眼便对上了皇帝凌厉的目光。
“你和霁儿一样,不相信我。”
一时满屋沉寂,承曦不知要如何开口。
“你们不必再猜来猜去了,是我派人将她带走安置的,也是她自己要逃婚的,她自己不愿意嫁入天家,这点你应该清楚。”
承曦初时只是脸有些发烫,听到最后不由自主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回想起今年除夕,自己与她在雪地里的那番对话。
“那若是我出将拜相位极人臣,你还愿意同我在一起吗?”
承曦清楚地记得,她的迟疑。
她甚至担忧地问:“那你以后会纳很多很多妾室吗?你还会喜欢上其他人吗?”
他突然有些茫然了。
皇帝瞧着他的神色,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她已是有家不能回,放过她。做好你该做的。”
房门再一次打开,放进一阵穿堂风,吹熄了桌上的摇摇欲坠的火苗,隔绝了室外的清冷月光。
房内一下子便暗了下来。
承曦无力地躺回榻上。
泽希从窗口爬进来,将烛火重新点上,瞧着他苍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还好吗?”
承曦不语。
“你别听你老爹胡说,于宛不会因为这个放弃你的。”
承曦暗淡的眼珠子动了动,躺的久了,身子竟然有点麻。
今天皇帝亲自跑这么一趟,就是要告诉他,她还活着,但是他必定不会让自己到她,不如早些死心,毕竟下一次再卷进旋涡里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她的安全。
死心?
承曦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