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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如梦令(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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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轻云平躺在床上,眉头微微皱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神志在混沌中浮荡。
迷蒙中的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体疲软不堪,虚脱无力,只能勉强用手臂支撑起头,阻隔视线的尘土散去,依稀可见,不远处,一人持刀,一人持伞,迎风对峙。
持刀者猛地向前冲刺,长刀朝着持伞者斜劈而下,持伞者迅速收伞横于头顶,“哐当”一声,长刀重重地砍在伞面上。
持伞者将伞展开后顺势一转,伞沿切向持刀者的腰部。持刀者收刀回防,用刀身挡住了伞沿的攻击。
长刀从伞与刀的缝隙中刺出,直逼持伞者的咽喉。
持伞者将头偏向一侧,长刀擦着他的脸颊划过,他将伞收起后向前一推,从伞柄内抽出一把剑,伞身朝着持刀者的胸口刺去。
持刀者眼神一凛,右手转刀挡过伞身,左手悄悄探入怀中,摸出一把细小的飞刀,转身后手腕猛地发力,朝着持伞者的咽喉疾射而去。
持伞者的面容显现,林轻云撕心裂肺地呼唤。
“哥!”
从令人溺毙的梦魇中挣脱出来,林轻云猛地从床上惊悸坐起,双眼瞪得极大,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被子,指关节泛白,她的嘴唇颤抖着,胸腔上涌的气血哽在喉咙,阻碍她发声呼喊,眼泪如瀑布般无意识地滚过脸颊。
姜岫岩先看见林轻云醒来,正想上前查看林轻云情况,林轻舟抢先一步冲到床前看林轻云,未想林轻云一言不发,直接将他抱住,呜咽地唤着:“哥哥,你终于回来了,阿云好想你!”
林轻舟意识到林轻云错把他当成了大哥林轻宇,心中五味杂陈,哀伤的情绪也萦绕在心头,身为林轻云的同胞弟弟,他能与林轻云感同身受,林轻云五内俱焚,他亦心如刀绞。
此刻的林轻舟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一位哥哥一样,给林轻云结实而温暖的拥抱,成为她渴望而不可求的依靠。
见状,姜岫岩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姜少岚。姜少岚缓缓低下头,默声开门向外走,姜岫岩回首看了一眼林轻云还靠在林轻舟怀里哭,便紧跟着姜少岚出去了。
“让她自己平复一下吧。”
姜少岚在姜岫岩关门转身后对他轻声说,看出他有疑惑,解释道:“原本是阿云与许路遥对阵,交手几个回合之后,阿云被许路遥打伤,许路遥违反比武规则,主动挑衅,轻宇替阿云上阵教训他,被许路遥用暗器重伤,桃花扇也被他盗走。阿云因此受了刺激,逼自己日夜练功,希望早日突破清虚境法,找回桃花扇,手刃许路遥。”
“难怪她对追查许路遥如此执着,她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她与桃花扇的事。”
“她这些年一直活在自责里,桃花扇原本是她的法器,轻宇又是为了替她出气,她把错误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对我也总是抱有愧疚,即便家里没有人怪过她,但她自己却不肯放过自己。”
发现姜少岚与姜岫岩在廊下,明彰、执安和长盈从厢房急匆匆地出来,执安先开口问:“大师姐,小八醒了?”
姜少岚点头,“刚醒。”
执安喜上眉梢,“我进去瞧她。”
姜岫岩伸手拦着执安,“还请稍后再进去,林轻舟在陪她说话呢。”
执安二话不说打下姜岫岩的手臂,正想直接闯进去的时候,身后有人拽住了他的腰带,无法前行的他回头一瞥,见明彰面无表情地瞅着他,长盈在明彰身边站着,紧着给他使眼色。
执安不服气地退步,睨着姜岫岩呵斥,“小八自从遇见你小子,就屡屡遇险,你等着,再有下次,看我不打你!”
明彰不带一丝情绪地问:“小八自从遇到靖王,神识开悟,突破清虚境法,解开了决明剑封印,感应到桃花扇藏匿处,找到了许路遥,老六,这些事,你怎么看?”
执安别过脸,闭口不言。长盈打圆场,“昨日在桃花密阁内情况凶险,六师兄也担心小八身体嘛。这次也多亏靖王机警,提前传递消息,让我们做了充足的准备,还在密阁内找到安全的通道,及时带我们避开通幽洞冥的宿主,免遭伤害。”
姜岫岩谦逊地摇头道:“万不敢当,还要多谢你们及时增援,没有昭亭山庄助阵,以皇城司的人是敌不过通幽洞冥的,到时候只怕会波及更多无辜百姓。”
“在许路遥这件事上,我们昭亭山庄和朝廷的目标一致,如今只待回永京向皇祖复命。”姜少岚安排道:“明彰你领队,和执安、长盈带着同门回昭亭山,我和阿舟陪阿云去永京。”
明彰、长盈应声,执安不情愿地点头答应,“是,大师姐。”
姜岫岩道:“少岚姐,等林轻云情况稳定了,我们再动身不迟。”
昌遥门一战,昭亭山庄助永姜朝廷扫清前昌余孽,也成功雪恨。姜岫岩与林轻云至御前谨呈职司,姜阳华龙心大悦。适逢圣节,设宴以庆。
谢皇后仙逝不足一年,姜阳华明旨,圣节简其繁冗,民间庆典一概取消,大内宴饮规模缩减,不兴百戏杂剧,宗室与升朝官赴宴,在京职事官、外官等照例恩赐,有功者各受封赏。
华灯璀璨,山呼万岁,案陈珍馐美馔,帝意郁郁。朝事纷扰,妻逝之痛,让年逾古稀的姜阳华心力交瘁,意兴阑珊。
注酒于樽,一饮而尽,数杯既入,姜阳华双颊泛起红晕,眼神也愈发迷离。高守泽担心姜阳华醉酒伤身,暗中撤下执壶,交代身后的黄门不许再奉酒。
俄而反顾,姜阳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示意高守泽扶他离席舒缓酒意,高守泽紧忙上前,不料姜阳华脚下踉跄,向后仰倒,一头栽在龙椅上。
慌乱中,姜阳华伸手想要抓住方桌边缘,却只碰倒了酒樽,太孙进贡的葡萄美酒倾泻而下。
高守泽大骇,惊叫一声,“陛下!”
众臣见状,大惊失色,匆忙奔来,“陛下怎么了?”
姜岫岩第一个冲上前,只见姜阳华双眼紧闭,面如缟素,额头上冷汗淋漓,沾湿了鬓发,叮嘱高守泽:“高都知切勿让人挪动皇祖!我去找林轻云来!”旋身疾步直向门外奔去,口中呼喊不迭:“速传医官!”
高守泽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触摸姜阳华的手臂,带着哭腔呼唤:“陛下,您醒醒,您可别吓小人啊!”
姜阳华似乎能听到高守泽叫他,嘴唇微微颤抖,呼吸微弱且急促,欲语而不能,喉咙里有沙哑之声断续溢出。
姜赓续、姜赓歌兄弟二人挤上前来,姜赓歌吵嚷着要背姜阳华回紫宸宫,高守泽谨记姜岫岩的话,冒死拦在姜赓歌身前,姜赓续和姜峻岩也劝姜赓歌不要轻举妄动,姜赓歌一意孤行,指挥姜少峥近前帮忙,同他一起抬起姜阳华。
群臣冷眼旁观,心内忐忑,忧心姜阳华的同时,却又不敢冒犯太子和定王,皆僵持在御案之下,如热锅蚂蚁,乱作一团。
循礼而避忌,姜少岚带着林轻云和林轻舟,在垂拱殿的偏殿与佟昭仪、太孙妃、怀庆公主、太子嫔等大内女眷共赴饮宴。
不过须臾,姜岫岩就把林轻云找来,佟昭仪等内眷不便上大殿,便让姜少岚和姜赓初一同前往。林轻舟碍于身份不能跟着林轻云一起行动,无奈守在殿门向内张望,可人山人海,沸反盈天,林轻云一入大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都别在这里围着了,快都散开,保持安静,陛下需要吸收清新之气,更不能受到惊扰!”
在姜岫岩的保护下,林轻云好不容易挤过人群,见定王和太子、太孙围着昏迷不醒的姜阳华争吵不休,她心焦且懑,意乱而躁,直接对着他们怼道:“都别吵了!”
林轻云声音尖锐,震慑全场,整个垂拱殿终于停止了喧闹。
林轻云不管太子和定王的脸色,径自跪在姜阳华身边,闭眼凝神,平复心绪,握住姜阳华的左手,以三指按于寸口,候脉息之缓急,察气血之盛衰。
姜少岚紧随其后,拉起姜阳华的右手诊脉。
姜岫岩展臂隔开众人,“父王、二叔,各位卿家,还请大家少安毋躁。”
片刻,林轻云和姜少岚对视一眼,在姜少岚对她颔首后起身,向姜赓续行礼,“回禀青宫,陛下心脉数而时一止,止无定数,为外邪入侵,急需针灸拔毒,臣有神附丸可暂缓邪气侵蚀脏腑,不知可否给陛下服用。”
“中毒?”姜赓歌闻此大喊,众人讶然,殿内又起议论之声。姜赓初闻声,急忙跑出去给佟昭仪报信。
姜赓续当机立断,授意与林轻云:“一切依你所言。”随后安抚群臣,“林女官出身昭亭山庄,乃剑、医两宗传人,有她看顾陛下,诸位尽可放心,为了让陛下休养,还请诸位尽早散班。”
群臣见青宫下令赶人,也正好可以离开这个是非地,忙行礼跪安,“臣等告退。”
高守泽给姜阳华服下神附丸,扶着姜阳华靠在他怀里,让林轻云、姜少岚用致羽针灸。
姜赓歌此间喋喋不休,“查!给本王把大内掘地三尺也要查出这个下毒之人!胆敢谋害官家,本王诛他九族!”
“定王慎言!”群臣离开,佟昭仪遣散女眷,和姜赓初一同进入垂拱殿查看姜阳华情况。听到姜赓歌大放厥词,不禁出言提醒,“只有君王才能掌握生杀大权。”
姜赓续主动向佟昭仪行礼,“请佟姨娘安。”
“青宫不必多礼。”
佟昭仪不理姜赓歌对她行礼,直奔林轻云而去,轻声询问姜阳华情况,得知已用药解毒,悬着的心终于缓和了几分。
林轻云对佟昭仪嘱咐道:“稍后请娘娘安排稳妥的人将陛下送回寝宫静养,虽然毒不难解,但陛下年事已高,毒入心脉,究竟何时能醒缓,就要看陛下自己的造化了。”
姜赓歌吵嚷着问:“陛下到底是中了什么毒啊?你们俩医术到底行不行啊?”
姜少岚不愿与情绪不稳定的父亲多言,转过身对姜赓续道:“皇伯父,依我和阿云的判断,皇祖所中之毒应该是昌遥门的翠毒,您放心,此毒并不难解。然而,解毒不代表痊愈,皇祖积年累月劳心费神,气血有失调养。
年迈的身体是不易恢复如初的,这是自然法则,无力回天之事,皇祖母骤然离开,对他的打击很大,只怕他自己没有贪生之念,不肯好好将养自己的身体,还请您安排办事细心的医官,小心调养皇祖的身体,尽力延长他的寿数。”
姜赓续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会是昌遥门的毒?”
姜赓歌继续暴跳如雷地喊:“对呀,许路遥不是死了吗?”
姜少岚解释道:“回皇伯父的话,此毒自昌遥门立派以来便有之,与许路遥其人无关,江湖中广为流传。”
姜赓续紧锁眉头,“本宫明白了。”转身向姜峻岩吩咐,“太孙,即刻传令四门封锁大内,所有参加寿宴的官员一律安置到内东门看管。”接着挥手示意姜岫岩,“靖王,速调皇城司入内搜检内府。”
姜峻岩和姜岫岩接令后,姜赓续转头又向佟昭仪请示,“还请姨娘做主,调内侍搜查内苑。”
佟昭仪婉拒,“还是依例叫太孙妃调青宫的人来吧,本宫想专心看顾陛下。”
姜赓续答应,“是。”
姜赓歌当即反驳,“让青宫搜查内苑大为不妥!”
佟昭仪问:“定王有何异议?”
姜赓歌假以公正之名,“此宴乃青宫安排,如果发现什么披露,他们自己人藏着掖着,岂不是瞒天过海!”
姜岫岩气不过,大声质问姜赓歌,“二叔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们家的人还敢谋害皇祖不成!”
姜赓歌寻衅道:“人心叵测,知面不知心啊!”
姜赓续倦于同姜赓歌争执,向佟昭仪请示道:“也罢,那为了公平起见,内苑安排怀庆妹妹去搜如何?”
姜赓歌这下没话说了,姜赓初知事态严重,不能独断专行,“皇兄,怀庆年轻,不曾操持内务,还是请太子嫔和定王妃两位嫂子帮衬我些吧。”
姜赓歌听了这话甚是满意,“对对对,怀庆没经验,让她们妯娌过去打个样最好。”
姜岫岩在旁边接了一句,“想塞自己家人早说嘛。”
“姜岫岩,你小子嘟囔什么?”姜赓歌耳尖,回头瞪着姜岫岩问。
姜岫岩佯笑道:“我说这样很公平!”
姜少岚这时施完针站起身,对姜赓歌阴阳怪气地说:“父王,您小声些,我好不容易将皇祖的三魂七魄从鬼门关拉回来,您可别再给吓回去了,仔细皇祖醒了再问您的罪!”
“你这丫头!”
姜少岚不理姜赓歌对她吹胡子瞪眼,回头叫高守泽,“高都知,现下可以挪动皇祖了,尽快送他回寝宫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