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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桃花扇(5) ...

  •   自姜阳华广发檄文招抚前昌旧人,除昌州营城之外,九州各地的前昌遗民皆得到妥善安置,唯有昌遥门信徒聚众兴事,相继被当地州府和皇城司平息,少数潜逃者往营城昌遥门总坛聚首,但在姜岫岩和林轻云前往昌州之前,姜阳华已密令永京皇城司衙门派兵赶赴营城围困昌遥门总坛月余,潜逃者在进入营城之后,便被皇城司暗卫悉数抓获。

      林轻云和姜岫岩去往昌州的途中,按照计划试探营谨身份,提前着人捕获多只翠衿红觜鸠放养在沿途的驻扎地,营谨似乎猜到林轻云的心思,主动与之接触,都未引起翠衿红觜鸠的异常惊叫,以此自证清白。

      屡试无效,林轻云心犹未平,与姜岫岩再次商议对策,仍将营谨视作昌遥门细作,决意由她同营谨一起作为先遣,带队攻入昌遥门总坛。

      秋收将至,皇城司切断了粮草供给的必经之路,门派内粮食储备不足,营城爆发的夏瘟余波未除,派内老弱妇孺相继感染,药物紧缺,被围困数十日的昌遥门内部已逐渐产生异端。

      为了确保坚守总坛,有人提议驱赶患病之人,来节约粮食和药物;亦有人建出要严控粮食和药物的使用,非昌遥门人一律按劳分配,以确保门派内部供应,谨防皇城司攻城。

      自昌遥门被前昌许氏掌控后,不少前昌旧臣投靠昌遥门,其中不乏文弱学者,其形销骨立,不适行伍,无法修习昌遥刀法,不能冲锋陷阵。寻常时期,大多依靠贩卖字画来贴补门派花销,而战时,有智者便出谋划策。

      可今时不同往日,饥贫交加,生死难料,手无缚鸡之力的底层民众被昌遥门高层看成草芥,不得赏识的白面书生也成了俎上之鱼。士人心高气傲,不为五斗米折腰,宁死于恶疾,也不肯受昌遥门徒羞辱,不堪瘟病折磨,悬梁而去。

      连日有青壮年轻生,老弱哭天喊地,引得昌遥门徒丧失斗志,六大首席派人施压,杀鸡儆猴,无济于事,反而刺激民众起了反叛之心,聚众策划逃出昌遥门,投奔总坛外的皇城司求助保命,遭到六大首席报复,见杀于阵前。

      姜岫岩趁势,命长庚带人在昌遥门总坛四门外高喊招抚受降书。

      “诸位义士,今朝对垒,锋镝交加,实非吾愿。汝等皆为江湖豪杰,岂无行侠仗义之心?前昌残暴,天地共睹,久持苛政致生灵涂炭,田园荒芜,人神共愤。

      汝等贤达,心忧四海,意气相投入昌遥,本修行苦炼,解弱者厄,化苍生之苦。然遭奸佞蛊惑蒙蔽,违背祖师家训,为恶霸凌,助纣为虐,有负济世之赤心。

      然吾主圣明,心怀天下,欲止干戈,布仁德于九州。前昌大势已去,勿以汝父母生身之躯,行背德谋逆。若肯弃甲投戈,归顺吾朝,过往之愆,一概赦宥。

      吾朝崇敬孝道,恭老爱幼,尊妇恤弱,将赐田宅,使汝等安居乐业。有治世报效者,悉入国监,博览典籍,一视同仁,特许考教以官职,令英雄有用武之地。

      与其暴骸盈野,为饿殍溘逝之鬼,孰若归顺,解甲归乡,事亲养志,全忠义之名。望汝等深思熟虑,早作良图,勿负吾等招抚之诚,盼君回首,共享太平。”

      昌遥门非谙武略,临战见兵微将寡,旌旗未展而阵前先乱,围城士卒历百战而存,以战鼓声为令,镇定自若,依兵机智夺昌遥山门。

      皇城司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昌遥门人,六大首席见形势不妙,趁乱带着信徒退守桃花密阁。

      林轻云乘胜追击,命营谨带领一队人马,跟随她追捕六大首席。

      前昌遗民就势逃出昌遥门,众人面容憔悴,瘦骨嶙峋,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绝望,互相搀扶拉扯着往外跑。

      几名打扮整齐的男子,簇拥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缓缓走下山门,老人的脚步虚浮,老人的手形如枯木,手背青筋凸起,紧攥着一块破旧的白布。

      有妇女怀抱着尚在啼哭的孩子,两条小腿还不停地蹬踹着,小身子在女子怀中扭来扭去。哇哇的哭声在这周遭回荡,女子惊慌地捂着孩子的嘴,可孩子哭得越发厉害。

      老者颤巍巍地走到阵前,屈膝跪地,高高举起手中白布,声音沙哑而颤抖:“吾等草民,已无反抗之力,愿降,只求官家饶过孩童性命。”说罢,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余者见状,也纷纷效仿,成片地跪了下来,一时间,呜咽声、叹息声在风中飘荡。

      姜岫岩命人护送投诚的民众去营地安顿,遣医官为他们疗伤。留长庚善后,姜岫岩紧急召精锐奔向桃花密阁,增援林轻云。

      桃花密阁是一座八角七级高塔,高耸入云的塔身由花岗岩堆砌,土黄色的塔身上刻有昌遥门的符文,每一层向外突出的飞檐都悬挂着铜铎。

      铎随风响,声如咒语,一连串的嗡嗡声在耳畔交织,震得人耳骨发麻,像僧侣超度往生的音波,似有形质般地向四周扩散,整个氛围愈发诡异,让人不禁毛骨悚然,却又沉浸其中,昏昏欲睡。

      正当姜岫岩尝试运功突破音阵,闯入密阁寻找林轻云的时候,一群翠衿红觜鸠如同暗夜乌鸦,从幽深的密阁大门扑棱棱地躁动疾冲而出,紧从其后的是大批通幽洞冥发作的中蛊者。

      他们头发凌乱地耷拉着,双眼空洞无神,身形踉跄,周身散发着腐臭气息,喉咙里会发出低沉的嘶吼,张开满是黄牙与血渍的大口,以一种超乎寻常的爆发力扑向广场上的兵卒。

      姜岫岩敏捷地飞跃到二楼挑檐上站立,飞起的同时大吼一声,“快撤!”

      看到被通幽洞冥附身殒命的刹那间,众人如惊弓之鸟,只见他们神色骤变,眼睛瞪得滚圆,四处搜寻着逃生之路。

      再武功高强的悍将也对此邪术难以招架,一时间像没头的苍蝇,慌乱地选定一个方向,弓着身子,夺命狂奔,嘴里还不时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呼喊;更有甚者,被吓得双腿发软,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在尘土中绝望地爬行。

      当被通幽洞冥操纵的宿主在广场上肆虐,林轻舟、姜少岚、明彰、执安、长盈合体现身,以昭亭剑阵击退宿主,解救众人。

      见他们前来相助,姜岫岩转身从二楼窗户翻越入密阁。

      密阁内与密阁外迥异,如同被黑暗吞噬的山洞,静谧得只剩下微弱的滴水声,在墙壁间回荡空灵的声响。借着微弱昏暗的灯火,可以看到一条狭窄而蜿蜒的楼梯,盘旋而上通向各层。

      仰望旋梯之上,一朵硕大的桃花绽放于楼中,花瓣从花心处是浓郁的粉红色,边缘逐渐晕染开过渡成淡淡的粉白色,在窗棂渗透的阳光照射下泛着流光,如冰晶琉璃通透。

      猝然,一只翠衿红觜鸠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寂静。

      它那宽大而有力的翅膀急速地扇动着,带起一阵沉闷的风声。原本油亮的彩色羽翼,在阁中那若有若无的光线映照下,竟泛出一丝幽蓝的冷光。

      它的眼睛,犹如两点寒星,它的双爪蜷缩着,保持着进攻的状态。

      当它飞落在一处油灯的灯油内,有铁索从楼梯支柱和墙壁同时射出,它们有的粗如手臂,有的细如手指,相互交织,形成复杂的网状覆盖下来。

      姜岫岩在铁网合拢前,从间隙脱身,飞跃到第三层的楼梯上,双脚刚一落地,从楼梯扶手射出细针,逼得姜岫岩继续向楼上跳,抓住栏杆的下一秒,再次触发新的机关。

      为了防止被机关袭击,姜岫岩不得已一直向上攀越,直至顶层。

      七楼的立柱之上,一道道剑痕清晰可见,角落里,一张木桌椅已被劈砍得肢离破碎,木屑纷飞,断口处参差不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新鲜血腥与汗臭气息,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阁楼里回荡,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微弱的光线向下俯瞰,骇人的场景毫无保留地闯入眼帘。

      每一层楼的地上都横七竖八地躺满尸体。

      极少数是跟随林轻云和营谨进入密阁的皇城司暗卫,余者身份难以辨别,其面容早已变形,双眼空洞,皮肤呈青灰色,躯干已经开始腐烂,流出黏糊糊的液体。

      他们姿势各异,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四肢伸展,还有相互堆叠在一起,每一具尸体都在诉说他们在临死前非人的遭遇,被蹂躏过的肢体扭曲得不成样子。

      姜岫岩的心像停摆的西洋钟,重锤悬停,发条紧绷,滴答作响的心跳声戛然而止,体内的血液好似凝结,经脉干涸无力,上了锈的思维如同陷入了黏稠的沼泽。

      依照皇城司密探送出的图纸,密阁内机关重重,姜岫岩不敢放声呼唤林轻云,只能在微弱的光亮下谨慎摸索行进。

      密阁外,林轻舟、姜少岚、明彰、执安、长盈等人设阵将被通幽洞冥操控的宿主擒拿,林轻舟先行飞身登上密阁。

      最终,姜岫岩凭借着模糊的听觉,循着那不绝于耳的各种好似金属器具碰撞的怪异声响,幸运地找到了林轻云。

      林轻云正在一处暗室内运用清虚境法,以一敌六,与昌遥门首席对峙,而营谨则在其侧冷眼旁观。

      营谨先察觉到了姜岫岩的出现,从容地破解了林轻云施加在他身上的缚灵术,反手拔出袖子里藏好的匕首,直接朝林轻云背后心脏所在的方位刺去。

      就在姜岫岩拔刀,奋力上前去挡之时,林轻舟从天而降,一剑击中营谨肩胛,匕首从营谨手中脱出,碰巧划伤了林轻舟的手背。

      这时林轻云也体力不支,虚脱倒地,姜岫岩和林轻舟同时接替林轻云运功对抗六大首席,营谨趁乱拖着重伤的身体往暗室外面跑。

      林轻云虚弱地喊话,“小舟,快去抓住营谨,他极有可能就是许路遥,绝对不能让他逃了!”

      “你行吗?”林轻舟犹豫地看了一眼姜岫岩,担忧地问。

      “少啰嗦!营谨比六大首席重要!”

      见姜岫岩发火,林轻舟只能乖乖听从安排,沿着血迹去追营谨。

      知道六大首席的合体法力通天,林轻舟走后,林轻云尝试起身去帮姜岫岩,但她发觉自己已经无法使出全力驱动内功,释放出清虚境法,就连神志也逐渐涣散。

      无奈力不从心,赶在自己法力尽失之前,林轻云用手决将悬于空中的桃花扇和身边的决明剑一起收摄隐遁。

      六大首席看出林轻云已透支体力,耗尽内力,面对姜岫岩独自对阵,他们认为无需使出全力,但意外的是,姜岫岩竟真的靠他自己的内力能与他们六人抗衡。

      林轻云彻底陷入昏迷后,六大首席也失去了考验姜岫岩的耐心,变换招式全力进攻,姜岫岩当即被击溃。

      痛感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如万蚁噬心,姜岫岩捂住胸口,只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射而出。

      连咳几次,姜岫岩吐出混着血的唾沫,大口喘着粗气,手掌本能地撑地爬起身,看到六大首席提刀阔步走向林轻云,他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如豆,蛰眼的泪水夺眶而出,自肺腑发出嘶吼:“不许碰她!”

      姜岫岩的话音在密阁内跌跌撞撞的同时,他的眼前闪现一只脚,那脚尖如同离弦之箭划破空气,发出轻微的呼啸声,迅猛地朝他踹来。

      眨眼间,姜岫岩只感觉胸口像是被一块炽热的烙铁击中,一阵锥心之痛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姜岫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后背重重地撞到了立柱上,转瞬他的脑袋垂直下落砸在地上,扬起的尘土迷住了他的眼睛,立柱上悬挂的油灯倾覆,滚烫的灯油洒落在他周身,倏地燃起熊熊烈火,将他吞噬。

      然而,姜岫岩没有感觉到被火灼烧的刺痛瘙痒,就连身体被撞击的撕裂剧痛感也消失不见。相反,他在火焰中汲取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姜岫岩的脑海中闪过林轻云穿越云海的身影,飞天髻配玉莲华胜,月白色的飘带随风肆意地飞扬。

      超凡脱俗的她上身着玄色紧身小衫,轻柔的绫罗上绣有金线花纹,飘逸的黑色长裙似天边的七彩云霞裁就,层层叠叠的褶皱如水面涟漪,裙角处垂坠着长短不一的流苏,肩臂间绕着白色飘带,点缀着彩珠,宛如星子落于其上。

      她踏云而立,向他招手。

      “赫徵仙君,该回来了。”

      须臾间,空灵的她形似一张轻薄的纸片,点点火花沿着纸张的纹理迅速蔓延开来,原本平整的表面泛起褶皱,颜色也由白转黄,再渐变成焦黑。

      燃烧的边缘有明灭的星火肆虐,将她焚化为灰烬,脆弱的残渣似黑色的雪花在空中盘旋,最终只留下一缕青烟。

      姜岫岩睁开眼,目光落在昏倒在地的林轻云身上,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滢羽,让你受苦了。”

      六大首席目睹姜岫岩身上燃烧的火焰完全被他的身体吸收,并且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错愕间,令他们停止了袭击林轻云的行为。

      姜岫岩手持双刀站起身,化用昭亭剑法的招式,主动向六大首席发起进攻,使出移形换影的术法,飞身在六大首席之间出招,斩断他们持刀之手的筋脉,令其丢掉兵器,改唤缚灵术将他们一一捆绑。

      这时,明彰、执安赶来,明彰立即运功救治林轻云。姜岫岩叮嘱执安,“你们看着林轻云,我去找林轻舟!”

      林轻舟紧追营谨到了另一处暗室,与他几番交手后,营谨败下阵来,不知他如何触发机关,暗室内刻满昌遥符文的影壁从正中分裂成一扇石门开启。

      从石门内走出诸多前昌遗民,他们身着前昌官服,对着营谨跪拜叩首,高呼“少主”。

      营谨仰天长啸,张开双臂示意众人起身,“爱卿免礼!”

      姜少岚和长盈闻声而至,见此情形,姜少岚忆起丧夫之痛,拔剑刺向营谨,“逆贼,拿命来!”

      营谨并未躲闪,反之,挺起胸膛迎上姜少岚的剑。

      “少岚姐不可!”

      恰逢其晚,姜岫岩赶来的时候,姜少岚的剑已入营谨胸口。

      听到姜岫岩的声音,姜少岚也准备收剑,但营谨主动向前踏出半步,让姜少岚的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前昌遗民们皆如木偶一般,伫立于原地,对营谨的死无动于衷。

      姜岫岩跑到营谨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断气。

      他气喘吁吁地扒开营谨的衣领,看到了他锁骨处青色的黄豆形状胎记,掀开他的衣袖,双臂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昌遥符文。

      一阵若有若无的飞虫振羽嗡鸣声传来,渐渐地声音开始变得密集起来,似有无数细密的雨点在急速敲打窗棂,尖锐高亢的鸟鸣声铺天盖地而来,它们的声音急速填满了整个空间。

      形如人偶的前昌遗民们随着这些声音慢慢开始歪头歪脑的抽搐抖动,好像上方有提线一样,牵动着他们不协调的四肢,僵硬地挥舞摆动。

      “是翠衿红觜鸠的叫声!是通幽洞冥术!”姜岫岩率先看出异端,“撤!所有人即刻退出密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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