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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都尉府 ...

  •   提起都尉府,京城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秃。

      秃,意味着寸草不生。

      并不是说都尉府所到之处会杀得寸草不生,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偌大一座都尉府,方圆数百里,杵在天底下最繁华的兴庆府中心,背后几乎紧挨着皇城宫墙,而竟无栽一棵树,一根草,一朵花。

      无论季节,无论晴雨,望一眼都尉府就如同望了一眼荒漠。即便手中拎着美酒,也会觉口渴。

      据说,自从现任头子岳希容携人马入驻,就下令砍掉了原府中每一棵树,连深埋几十年的老树根子也通通给撅了出来,并花大价钱用青石板将府中每一寸土地都盖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为了铺石板,甚至问皇帝多要了一大笔银两经费。皇帝虽嫌费钱,但自己一手培养出的宠臣,不能不答应他的请求。

      若青石板角落里长出了野草野花,也要一并拔去。

      如此大费周折,据岳希容自己的说法,砍树是为了杜绝有人挖土埋物。都尉府中决不许私藏小秘密。

      拔草薅花,是为防有人拿花草炼制毒药。都尉府决不许出任何小岔子。

      如此可见岳希容驭下极严。

      不过不严也不行。都尉府中共四部二卫,总人数过千,加之职责特殊,但凡出一点岔子,都有可能要了岳希容的命。

      现在刚过卯时,天儿才蒙蒙亮,星子已经黯淡稀疏下去。可都尉府永远是灯火通明的。

      照例,岳都督这个时候已在书房看过书笔处昨夜整理的“一日记”和各处急报,准备由元膺陪着,向府中四部各走一圈儿来巡查工作。

      所谓“一日记”,是书笔处在每日子时以后,将当日各部工作进行汇总,并在次日卯时之前送至岳希容桌案前,供他察阅——

      这些事情小到西六街有人为偷邻家一只鸡大打出手,大到宰辅宋缜与太子潘文璋不顾皇帝大忌私下密谋,统统都要记录下来。

      现在刚过卯时三刻,岳希容翻阅完头天一日记,便从书房下来,要去各部巡察。

      他的书房是在忠义楼六层。忠义楼杵在都尉府最中心,有皇帝亲笔“忠义”一匾高高悬挂。

      以忠义楼为中心,四部呈四个扇形分布,恰将都尉府形成一个圆。

      靠近都尉府大门外侧,是书笔处和生民所。

      书笔处掌管卷宗文笔,生民所则负责京城内一切□□治安事项:调解劝架,抓贼捕盗,听诉冤情,总之什么都做。

      比如,书笔处卷宗就曾记录:某年某月某日,东街一辆马车车轮陷入泥潭,便急报于生民所,不出半个时辰便将车子抬了上来。

      再比如,卷宗还曾记录:又某年某月某日,西街一寡妇嫁女,因婆婆虐待暴打新妇来生民所哭诉,生民所立即训诫这位婆婆心要善手要软,不然只能请进生民所来“品茶”。

      诸如此类。

      岳希容先往这两处看了一圈儿。正巧生民所刚接了急报,有人发了急病,没钱请大夫,今日值守人立即从“应急金”中拨钱,着人一并请了大夫送去。

      这钱是岳希容千磨万磨得了皇上的恩准,每逢赶上抄家的活儿时,都可以扣下一些用作“应急金”。有小民实在缺钱,可以来此借,且不收利息。经生民所核实实在还不起的,就可以连本金也不用还了。他说这么做,是为了整治高利贷。

      为这个,圣上气笑道:“这小子惯会从我手指缝里抠钱。”

      现在生民所在京城里是最受百姓欢迎的。有时候直接找生民所,比去报案还好使。反正都尉府权势大,就算抢了别处的活儿,别处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岳希容对今日生民所的工作状态很满意。接下来,就该去天罗阁和囹圄台了。

      这两处远离都尉府大门,都杵在最靠里的位置。那两处算是都尉府的门面,建筑高大而敞亮。而这两处才能露出都尉府的真正面目。

      如果说生民所是为草民而立,那么天罗阁就是专为权贵而设。生民所受欢迎,可天罗阁永远受忌恨。自从岳希容做了都督,不知有多少人臣栽在他手里——

      或是为贪污,或是为结党,或是为一些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恶事,或是为一些尘封许久的旧案。总之,只要做臣子的有一点点会令皇帝不满的气味,都尉府立刻便能嗅着找上门来,好似一条有着尖牙利齿的好猎犬。

      天罗阁近日接下的新任务,就是秘密锁定庆国公府。一旦被天罗阁盯上,甭管是哪家权臣,他的好日子一定是快要到头了。

      岳希容在此处逗留甚久。他将囹圄台放在了最后去巡视。

      不同于独立杵着的书笔处和民生所建筑,天罗阁和囹圄台之间是有通道相连的。

      但凡从天罗阁大门押进来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被牵进囹圄台——

      缠上锁链,或是绑上石头浸泡在淹没脖颈的水牢中,或是被塞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刑具里。这儿有全天下手艺最为细致的狱卒,能将一张人皮完完整整地剥下来,而人还喘着气儿。

      岳希容喜欢这里的血腥气味。不过他不喜欢将这股气味带出囹圄台去。每次进去,他都要换上另一身玄色衣裳,这样血点子溅在上头也不要紧。等出来时,再换回官服,并细细拿熏香给自己熏过。

      这个月,囹圄台里新来几位贵客,岳希容吩咐元膺要好好招待。不为别的,只为他们是已被杖毙的乔方安的同党。

      数十年前,乔方安曾经也是混迹朝野一把好手,谁见了他能不尊称一声“太子少保大人”。可惜乔少保太过得意,把路给走窄了。为一点私利,他硬生生将原本无辜的朱家一门毁于诽谤谗言。

      朱家几代清贵,其陨落令后来看清事实的圣上悔惜不已,这才有了岳希容体察圣意,在众大臣面前将乔方安活活打死的事儿。

      若非乔方安一党做怪,朱家不会陨灭,他的玉蝉——不,还不是他的玉蝉——虽然他能得到玉蝉的人,但却尚未能得到她的心——玉蝉也不会沦落至此,做一个轻易就被人践踏的舞伎。

      出于公仇,也出于私恨,岳希容恨不能将乔方安拖出来鞭尸。但既然鞭不成,便只好将怨气都撒在乔方安的狗党身上。

      明知几位狗党嘴里已再吐不出什么来,但岳希容不叫他们死,他们就不能死。虽则刑部几次三番来要人回去,但岳希容说不放,那就不能放。

      就这样,在狱卒精心招待下,几位贵客死不死活不活的吊着最后一口气,已吊了数日。今日,岳希容心情不错,终于准了将他们交还刑部。

      不多时,便有车子拉着几具盖了白布的尸体,由刑部派人接送回去。

      元膺道:“主子,刑部的人脸拉得黑长,只怕您又得罪他们了。”

      岳希容慢条斯理换上黑红二色的官服,腰间挂上玉蝉亲绣的香囊。他心情大好,便更显得英姿勃发:“随他们去。反正横着走的是我岳希容,不是他宋世明。对了,他儿子宋克怎么样了,断掉的胳膊腿接回去了没有?”

      元膺心道这两口子可真行,一个把老宋气得半死,一个把小宋打得半死。那时候他跟主子去看玉蝉,正碰见这位美人风情万种大笑着把宋克往楼梯底下狠狠一推,给他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来。

      做舞伎尚且如此嚣张,将来若做了岳夫人,可怎么得了!就连岳大人自己,有时还压不住她呢。明明是掏心窝肺地对她好,偏搞得像倒欠了她钱似的。

      元膺心里头嘀咕着,嘴上可毫不含糊:“应该还没有。”

      岳希容道:“送些补品到他们府上去。”

      元膺应下了,心说主子可够损的,这点倒是和玉蝉姑娘挺登对儿。

      一圈儿逛下来,现在已接近巳时。是时候进宫面圣了。

      按律,凡臣子中上宫道者,只能徒步。年迈或有恩典的,可以乘马车。另有三人,恩典格外,可以策马至宫门口:老庆国公,宰辅宋缜,都督岳希容。

      可巧,半道上岳希容正碰见老庆国公从宫门口出来,显然是方才面圣过。

      老庆国公虽已年逾古稀,但老当益壮,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一看就知是数几十载从战场和官场上厮杀下来的。皇帝谅他年迈,数次提醒他可坐马车入宫,但他永不服老,永远将腰背挺直跨在马背上,威风凛凛。

      见了岳希容,也并不多看一眼,只当没他这个人似的,鼻子抬得几乎高过岳希容的眼睛。

      岳希容也不恼,只吩咐停下马步,等在道旁,恭请老国公先过。

      两人交擦而过的一刹那,岳希容听见老国公心里头在大声骂他:“竖子。”

      岳希容也在心里回敬他一声:“老东西。”

      两人间距离越拉越开,一场风波就这样无声止息。

      元膺道:“主子,您二位虽只在心里头骂架,声音也得小些。我简直听得一清二楚。”

      岳希容道:“那你该去找大夫看看耳朵了,我分明并未说话。”

      元膺道:“您说了。”

      岳希容道:“没有。”

      元膺道:“就是说了。”

      岳希容大喝道:“闭嘴!”

      他这会儿快烦死元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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