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伶》半夏生风

18、和解

　　玉蝉当头一句，岳希容几乎无地自容，低下头去，心中愧疚翻江倒海而来。那日的愤怒宛如魔鬼缠住了他的心智，竟唆使他放手爱人离去——差点就永远离开他。

　　玉蝉瞧他这模样，心中也百般不是滋味。她知这不能算是岳希容的错处，但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于是劈脸朝岳希容砸去一个软枕。

　　岳希容猝不及防，双手下意识便接住了。于是玉蝉更气了，道：“你还敢挡！”

　　春容和阿章早识趣至极，退出屋门外偷听去了。玉蝉见无人阻拦，更是恼气上头，将床榻上的一切——药枕，香囊，香球，乃至被褥，全部抄岳希容身上砸。

　　扔被褥的时候，自己被绊倒了，差点栽下床去，岳希容慌忙丢了软枕来接住她。

　　玉蝉又揪住他衣领，往胸口狠捶了一顿，并破口大骂——要多阴阳怪气就有多阴阳怪气，要多过分就有多过分。

　　只有如此，才能解了两人心结。

　　岳希容难得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定格在委屈上，好像被骂蒙了一般，挂着黑眼圈的眼睛里，泪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玉蝉对此感到心虚，气势于是稍稍缩减一些，背一缩，将自己往被角里藏一点，瞪着岳希容道：

　　“你看什么看！”

　　岳希容含泪瞪大双眼道：“你讲话也太狠心了！到底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玉蝉不肯心软。等骂够了，稍稍停下喘气时，岳希容突然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玉蝉本来要挣扎的，但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令她不自觉放松下来，一下顺势瘫倒了。

　　玉蝉终于变了脸，笑嘻嘻一抬眼睛，作娇媚态道：“我口渴了，能不能劳烦岳大人倒杯水来呢？”

　　岳希容紧紧抱住她吸那脖颈上的香气道：“好。”

　　玉蝉道：“那你快去呀。”

　　岳希容仍然不肯撒手：“好。”

　　玉蝉道：“那你快去呀。”

　　几番拉扯，岳希容终于将她轻手轻脚塞回被窝里，并依照吩咐端茶倒，且将药匙喂到她嘴边去。

　　玉蝉见好就收，乖乖喝药，一边喝一边笑。岳希容被她笑得发毛：“你笑什么？怪不怀好意的。”

　　玉蝉一把将碍事的药丸推开，反扑到他肩脖上使劲抱着，并响亮亲了他耳朵脸颊几大口，道：“我高兴！”

　　岳希容急得要推搡她，可惜已经晚了——碗勺碎在地上的声音又大又猝不及防，把春容、阿章以及刚买蜜饯回来的苟老鬼都引了过来查看，生怕是玉蝉摔地上了——

　　结果等他们一推开门，正看见玉蝉挂在岳希容身上这样那样。春容大乐，假装捂住眼睛惊叫一声弹开，嘴里故意嚷嚷道：

　　“也不看看还有我们在！阿章你快来看呐！”

　　阿章不看。阿章满脸通红，跑了。

　　苟老鬼不慌不忙多看两眼，最后把门带上离开，走之前还把刚买的蜜饯“咣当”扔进屋里地上。

　　玉蝉道：“诶呀！怎么往地上扔呢！岳大人，小女子我病得厉害，还劳烦你去捡一捡。”

　　岳希容被她弄得又头昏发窘，但人家嬉皮笑脸地求他，他又不能不去。

　　堂堂一个都尉府大都督，算是栽她手里了。

　　大都督要去捡蜜饯，奈何玉蝉又不肯放他走，反而将他抱得更紧。岳希容瞪眼道：“松手。”

　　玉蝉道：“我松了呀，你去嘛。”

　　她的手还死揪着岳希容的衣领。

　　岳希容道：“你先松手。”

　　玉蝉不装了：“不松。”

　　“那就别吃蜜饯。”

　　“不行，就要吃。刚才那个药好苦，等下我要是吐了岳大人一身，岳大人可别怪我。”

　　岳希容忍了又忍，道：“那就松手。”

　　“不松。”

　　“那就别吃。”

　　“你可以抱着我去捡呀，或者背着我也成。要是不想背，扛着也行呀。要不，这样应该也可以……”

　　玉蝉开始亲手指导岳希容怎么带自己一起去捡蜜饯。可惜岳希容不大受教，最后又恼了，不小心咬破了她的嘴角。

　　玉蝉开始哭闹起来：“咬人啦！岳希容咬人啦！”

　　嗷嗷闹了半晌，听得门外众人甚不耐烦。春容着急道：“可算是和好了。不过到底吃上蜜饯没有哇？可别白费了苟老鬼顶着大太阳跑一趟的好意。”

　　苟老鬼道：“你这小姑娘，到底想看吃蜜饯还是想看别的？光天化日站人家房门口听墙角，没规矩。”

　　春容道：“那你倒是别挤着我呀！我关心我家姑娘怎么了？你又是为什么？”

　　苟老鬼道：“你管我。”

　　阿章立在一旁进退两难，后来元膺悄悄凑过来道：“怎么着，你瞧我刚才不跟着冲进去是不是很明智？”

　　他说的是方才碗碟打碎，一群人冲进去看看热闹的时候，且很得意自己没有跟风——不然又要被主子骂了。

　　阿章当然没听明白，只是茫然看他。元膺叹气，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

　　阿章却一把拉住他，道：“元大哥，我有件事想求你。”

　　这小子难得主动跟人搭话，元膺很意外道：“说。”

　　阿章道：“元大哥，我想……我想……”

　　结巴了几句，阿章的样子好像有人拿棍棒逼着他讲话一样，讲不出来就要挨打。后来，阿章索性将心一横，大声道：

　　“元大哥，我想在岳大人手下做事。”

　　正在吵闹的众人皆寂静无声。阿章以为元膺目瞪口呆是没有听明白，于是更大声又道：

　　“元大哥，我想在岳大人手下做事。”

　　这一回，连屋子里的声音也没了。很显然，那正在厮闹的两人也听见了。

　　元膺迅速将阿章拉走说话，不叫他在屋门前呆着。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又吵闹起来。

　　玉蝉裹在被子里叉腰道：“好哇你个姓岳的，你什么时候拐走了我的阿章？你跟他说什么了，迷得他要跟你走？”

　　岳希容道：“你！有事岳大人，无事姓岳的，刚吃的蜜饯你给我吐出来。”

　　玉蝉寒碜他道：“我说正事！他怎么忽然想到在你手底下做事？跟着你有什么好？天天挨骂，你看看元膺那可怜见儿的！”

　　岳希容道：“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去。”

　　岳希容又道：“你别吵吵了，刚好些就这么精神。大夫说你要静养，不然脑子容易出问题。”

　　玉蝉冷笑道：“脑子出了问题，都得赖你。谁让你头先做坏事的？”

　　和好后不到半刻钟，两人便翻起了旧账。玉蝉念自己还病着不能真生气，只好心平气和地翻，直翻到半个时辰后。

　　半个时辰后，吵架的话题已经变成：两人要不要一起回京城。

　　玉蝉想继续往前走。反正现在姜钰坏事败露，又放火烧山勾结盗贼，别说是天子，就是他的老父亲庆国公为了家族颜面，也不会轻饶他，他一时半会儿只能在家里歇着了。

　　岳希容则认为玉蝉应该吸取教训，不能再在如此形势下往外跑，应该随他回去京城，住在自己府中。

　　玉蝉拒绝了。

　　两人在小小客栈僵持数日。这期间玉蝉身体已经大好，都尉府那边也数次公报来催。最后，两人终于达成协议：玉蝉暂且不走，先回京城暂居都尉府旁边一座宅邸。现下来说，都尉府旁边就是最安全的。

　　这样，可以等玉蝉和紫菫夫人慢慢筹划日后巡回之旅，待有一日除却一切后顾之忧，再心无杂念出外跳舞，定能将玉蝉的舞艺提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境界。

　　这点，玉蝉是同意的。她现在杂念太多，跳的舞连自己都看不下去，更遑论要提升境界了。

　　另外，阿章也可以吃住在都尉府受训，休息时可以回去看一看玉婵姐和春容，这样也方便。

　　两人谈好后，岳希容便迅速先行赶回处理公事，并命元膺一路护送玉蝉回京。

　　待玉蝉一行半月后慢悠悠进京，正逢见都尉府门口人山人海，全是前来庆贺的显贵——原来岳希容已得到圣上封赐，拿下禁军统领一职。

　　但岳希容对这些人等通通闭门不见。也不知现下他人在哪里。

　　玉蝉沉思着，这会儿马车已经绕至都尉府旁一座宅邸。

　　宅邸不大起眼，许是被都尉府一堆塔楼的气势给盖过了。其实细看的话，当算是一座清雅别致的两进小院。

　　赶车的苟老鬼说，这院子本是一个布商家的，曾一度想把宅子献给岳希容，岳希容当然不肯要。

　　后来，岳希容不胜其烦，便干脆将此院买下，不过一直没有入住。众所周知，岳都督吃住都是在都尉府里的，从不往别处去，连一座该有的“岳府”都没有。

　　现在，这座宅邸大门口上，挂上了匾牌，端正有力上书“朱宅”二字。

　　玉蝉微微一笑，提裙进了院门。

　　院落不大，但收拾得极干净利落，栽了几棵树，种了一片花。树荫下摆着藤桌矮椅，玉蝉很满意。

　　春容指挥着苟老鬼把行李从车上撤下来。苟老鬼抱怨道：“怎么回来了还要给你们做牛做马。我不干了，我找你妈吃酒去。”

　　春容笑道：“好老鬼，等下我给你做蒸糕吃。”

　　嘴上虽骂骂咧咧，但是苟老鬼很明显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早给自己布置了近在院门口的位置，打算当个给朱宅看家的，好混口吃喝。阿章住在院门口另一边，不过他已进了都尉府，每逢十日才回来一次。

　　春容说，就叫玉蝉在此处避隐一段时日，好好休养。等一切都养好了，再出关也不迟。

　　玉蝉提溜着自己的贴身小包袱慢慢往屋里走，心感迷茫。等一切都养好了——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怎样才算是一切都养好了呢？

　　她现在不知道自己留下到底对不对。可是不知不觉中，她竟然选择了跟岳希容回来。那么没办法，就先随着自己的心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