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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火 ...

  •   当夜,几人便宿在村店里。玉蝉和春容睡一间最好最干净的屋子。阿章带着狗子大虎和雀儿小鸡睡在一处。

      那雀儿照苟老鬼的说法,说它天性自有不爱有名字,但春容觉得这样逗它不方便,于是硬要叫它小鸡——小鸡黄毛红脸腮,确实挺像个小鸡。

      安顿好三个小孩儿睡下,苟老鬼又不知所踪了。

      玉蝉睡不着。这屋子有点漏风,夜风从墙隙中呜呜地吹,屋外又是鸟叫又是虫鸣。她虽累极,可脑子里想有一百八十个小鸡在蹦跶似的,又乱又清醒。

      最后一转头,额头刚好捧着春容睡得正香的脸颊。玉蝉觉得她在枕头上鼓起的颊肉很好玩儿,暗暗戳了几下解闷。最后春容似是要醒,玉蝉只得起身,往窗口前一站看星星去。

      夜空甚晴,繁星满天。一轮满月微微发光。玉蝉这才意识到今日怕不是十五就是十六。若放在从前来说,这便是个登台跳舞的好日子。

      上个月的十五,她还正挥着水袖跳一曲醉酒,美玉琢成的酒盏里倒落着月的影子,脚边全是台下人掷来的鲜花。远处岳希容坐在不显眼的桌案旁,正吩咐元膺为她送上礼物。

      而此地此时,荒芜偏僻,狼狈不堪。旧人已不在身旁。

      玉蝉猛然发觉自己又想起他来,赶忙打住念头。她烦躁不已,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够果断——既是她提出的分离,又为何要心心念念着,没了这个男人难道她还不能活了吗?

      玉蝉眼睛瞪着窗外生自己的气。突然有一点声音被风送来,她忙警觉起来,却辨认出是苟老鬼的声音,好像在跟人说着什么。

      她心头一紧,忙悄悄出了屋子,循着声音找去,躲在一丛树后偷听。一问一答间,她听出另一人应是村店的主人。

      此人道:“千真万确,我敢肯定就是岳大人的人马。”

      苟老鬼严肃道:“果真如此。他倒是认真喜欢玉蝉的。”

      见提及一个“岳”字,玉蝉心头狂跳起来,不自觉中身体朝树外倾斜一些,想要听得更清楚。只听苟老鬼又道:

      “难怪那个宋克没再跟着。姓岳的下手也够狠,这一下又给人家摔骨折了。”

      玉蝉听得一脑门子雾水。继续再听下去时,终于弄明白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原来前几日一直跟着他们走的是宋克的车马。宋克她还记得,就是那个拿假珍珠哄她跳舞,被她从楼梯上推下去摔断了腿的那位。

      原是宋克不舍得她走,便忤逆老父亲的禁足从家里逃出来追赶她,却被半路赶上的岳希容连人带车打包塞回了家。且在两方纠缠时,宋克还被岳希容从马上一把薅了下来,差点又摔断了腿。

      那日这帮人人仰马翻,就是因为倒霉催地碰上了岳希容。

      玉蝉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又诧异宋克的痴,又痛恨岳希容的真情如此叫她难过。

      待她回过意识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出了躲藏的地方。她的手指还紧紧抠着树皮,而人已经完全暴露在苟老鬼面前,认真问他一句: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苟老鬼在月色下翻个白眼,道:“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

      玉蝉哆嗦着手,两行泪划过眼角唇边。那店家被这等支离破碎的美惊得一愣一愣的,被苟老鬼一把推开挡住眼睛不让看。苟老鬼叹气道:

      “真是一对儿冤种,害得爷爷我一把年纪还要为你们操劳,将来你们打算拿什么来孝敬我?”

      他其实年纪不算很大,也就刚过不惑。不过连年沧桑给予他的印记相当明显,有时候他看上去简直像个小老头。

      瞧他做鬼脸,玉蝉破涕为笑。一时又觉得害羞,赶忙捂脸跑开。刚跑两步,又折回来问道:“他现在在哪?”

      玉蝉没想到她头脑一热问出来的蠢话当真得到了回答。只不过这回答也太过激烈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旁边树丛中刀光一闪,突然一伙人喊打喊杀地嚷嚷出来,个个儿拿布蒙着头脸,将手中长刀一通乱劈。那店家一溜烟便跑开了。

      玉蝉受了惊吓,一时将腿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正当绝望时,只听苟老鬼在一旁大喝:

      “什么毛贼,敢抢到你祖师爷爷头上来!也不打听打听你爷爷名号!”

      说罢,他赤手空拳迎上去,先将冲到玉蝉跟前一人踹倒,再夺了他的手中刀,瞬间撂倒三人。

      这时候春容和阿章也都被惊醒了。春容冲出屋来还穿着寝衣,吓得瑟瑟发抖,找见玉蝉便一把抱住她道:

      “姑娘你在这儿,可吓死我了!他们放火!”

      玉蝉回头一看,果然见方才他们睡觉的屋子已经冒起烟来。一簇火苗从墙根地下草垛燃起,很快便势不可挡,游走间顷刻便吞噬整座农舍。

      苟老鬼手脚利索,很快将一伙人制服在地,不能动弹。无奈身后有烈火,已经截了退路。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更多山贼,团团将他们围住。

      苟老鬼一声大喝迎头上前。山贼一向狡猾惯了,虽占不得便宜却如蚂蟥般难缠。他一时脱不开身,只得叫阿章先守住两个姑娘找条出路杀出火海。

      春容在屋子里便呛了一遭,此时已经有些撑不住。她软软倒在玉蝉怀里,凄凉道:“姑娘,我们要死在这儿了,是不是?”

      玉蝉很怕她晕过去,使劲拍打她的脸蛋道:“不会!不会的!阿章,你瞧瞧哪里能出去?”

      火圈越缩越小,好似周边一切草木都燃烧起来,诚心要将他们活活困死。玉蝉想,除了姜钰,还有谁会这般狠毒,一心追了这么远来置她于死地?

      也许她执意要离开京城是个错误的决定。在天子脚下她尚且可以偷生,如今在这般荒山野岭,就算死了烧成灰,也没人能救他们。

      倘若今天真死在这儿,她不但对不起自己,还对不起受牵连的春容、阿章、苟老鬼,和紫菫夫人。还有可怜的大虎和小鸡——

      大虎是狗,本可以逃生,但大虎不走,而是始终紧紧黏在阿章身边。小鸡也不愿飞走,一拍翅膀落在玉蝉肩头,焦急冲主人苟老鬼啾啾鸣叫,希望他快点回来。

      玉蝉一咬牙,尖叫一声,从跟前一个倒地的山贼手里抢过长刀,打算拼死也要干掉这帮人,杀出一条路来。阿章见状大吼一声,将春容轻轻放在一处暂时烧不到的地方,也捡了一把长刀跟着玉蝉姐。

      玉蝉不会使刀。这刀沉甸甸的,拿在手上似有千斤重。可是若不想死,就必须得拎起来——当头便有一人向她冲来,玉蝉手一抖,将刀尖捅了过去。

      待她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倒地死了。血水汩汩流出,他睁大眼睛抽搐几下,不动了。

      玉蝉脑子里嗡嗡乱叫,直到听见苟老鬼痛骂阿章怎么能让女孩子拿刀砍人,她的理智才一点点回来。女孩子怎么不可以拿刀?她不仅拿了,还放倒了一个挡路的敌人!

      阿章始终不敢离开玉蝉身边。他的狗虎子也显露凶性,撕咬着任何一个敢靠近他们的人。三人一狗苦战片刻后,玉蝉终究是撑不住了,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人则瘫软下来。

      阿章和苟老鬼倒是愈打愈勇,可奇怪的是,这伙山贼始终不见人少——好似有人特意将全天下的盗贼都调了来,专门抢杀他们似的。

      到了这会儿,玉蝉已经很清楚他们难逃一劫了。她想让苟老鬼带阿章和春容离开——若非苟老鬼一人做了中流砥柱,他们早活不到现在。丢下她,他们或许还可以脱身。这些人就是想让她死……

      山贼越围越多,火越烧越大。玉蝉勉力从地上爬起来,趁阿章正在厮杀的当儿,将掉落的刀拖到身旁,使劲抱住,要朝自己心口扎——

      只要她死了,只要这些人亲眼看着她死了,另外三个就能活。她是这么希望的。

      苟老鬼最先发现了她在做什么,急红了眼吼道:“闺女,使不得——阿章!阿章!”

      阿章正被三人缠住,虽就在玉蝉咫尺却不能脱身。阿章哭了:“玉婵姐!别呀!”

      那么个大高个子,血和泪糊了一脸。这是她第一回看见阿章哭泣。她最后再看了他们一眼,只见春容仍躺在那里,一面使劲歪着头看她,一面将手朝她伸着,应是没死。玉蝉于是放下心来,刀尖几乎已经刺破了胸口的衣裳。

      这时候,一支利箭“咻”地飞来——划破夜空,穿透大火,劈开一切阻碍,精准无误打在她手中刀柄上。

      她整个人都被带歪了。刀尖随之狠狠晃到一边去,划在她胸前留了道皮外伤,可是没再往心脏里扎,而是远远掉在一旁。玉蝉倒在地上,竭尽全力喘着气,没劲儿再动弹。

      眼前是黑黑红红的模糊一片,瞳孔中最后只隐约描出一个人影,举弓踏马,抽出长刀,身后跟着劲装精骑的一众人马,劈开烧到猩红的夜色与火光来救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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