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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逼迫 ...

  •   玉蝉捧着舞衣,呆坐了许久不想动弹,直到嬷嬷进来提醒她该准备沐浴了。

      纵使嬷嬷和宫女们一开始瞧不上玉蝉的出身,可这些天相处下来,偏见早已消除大半。若非必须遵守宫规,嬷嬷真想再和玉蝉多说几句。

      可是眼下,嬷嬷能告诉玉蝉的,只有圣上是怎样一个人。

      玉蝉将自己整个缩在浴桶里,从飘满花瓣的水面上咕嘟嘟吐泡泡,道:“我不感兴趣。”

      嬷嬷苦口婆心道:“你必须得听,这很重要——你是舞伎出身,身份低微,本不足以留在宫中侍奉。圣上的后宫有嫔妃二十余人,个个儿都是有家世有身份,母家能在朝堂站得住脚的。倘若圣上仅仅因为一时兴起,就得罪这许多,反而坏事。圣上绝不是这等糊涂之人。”

      玉蝉好像慢慢听明白了。

      嬷嬷又道:“你要好好想想圣上召你前去,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圣上到底想要什么?这句话好似一个惊雷打在玉蝉心上,她猛地惊醒了。

      这时候嬷嬷已经出去做事。屋中仅有春容陪在她身旁。春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她小声道:

      “咱们困在这儿许多天,岳大人竟无一丝消息。前些日子姑娘还埋怨得不行,可我怎么总觉得蹊跷?”

      玉蝉道:“是啊,确实蹊跷。春容,你再取一件舞衣来我穿,圣上赏赐的舞衣拿锦匣装了,我自有办法。”

      春容懂她,会心一笑,道:“是。”

      玉蝉又细细想了一会儿。待到出浴时,她心中已经对此事完全明了。

      春容挑选的舞衣正合她心意,中规中矩一如那日为娘娘们献舞所穿。春容又挑了一把极朴素的琵琶自己抱着,随玉蝉而去。

      前往面圣的路上不能穿着无意,玉蝉被要求换上了宫女装束。

      正如她所料这条路很是偏僻隐蔽,连前来接送的宫人也只提了一盏小灯,一点没有要张扬的意思。路旁的宫灯也被掐灭不少,玉蝉想细瞧瞧周边景致,竟也不能够。

      摆明了,圣上是要玉蝉献舞一事,莫有旁人知。

      地方到了,宫人却不肯禀说这处宫所的名字,看起来也并不像天子日常所栖之地。玉蝉先进了一处偏殿更衣,再碰上锦匣跟随宫人进入正殿。

      正殿里鸦雀无声,宫人都已退下。玉蝉要春容抱着琵琶守在门外,自己则跪行大礼,不敢抬头。

      烛火噼啪,玉蝉将眼前地毯上的繁复花纹都在心里描了个遍。待描到第三遍时,终于听见一声响动,有人进来了,将脚步停在距她三尺远的地方。

      她照着嬷嬷教的,规规矩矩说了该说的话,行了该行的礼,即便额背上的细汗浸湿了里衣,也没有露出一丝差错。

      圣上显然很是满意。他和蔼道:“起来吧。”此时他已入了高座,打量着这位令宠臣岳希容神魂颠倒的女子。

      ——确实美丽,堪入后宫。只可惜没有个好出身,也没有好教养与好学识,登不得台面。如此美人不能收入自己囊中,实在可惜了。

      玉蝉眼眸低垂,谢了恩站起。她身上那件丝毫不逾矩的舞衣引起了圣上注意。圣上道:“朕赏赐你的舞衣,为何不穿?”

      天子的声音不见老态,明如洪钟,是奸佞之人听了便会发抖的那种声音。玉蝉深吸一口气,恭顺道:

      “陛下赏赐了民女舞衣,却并未命臣女穿上。况臣女卑贱之身,若着此圣物行走宫中被人瞧见,令陛下圣名蒙尘,民女纵被赐死千百遍也不足以恕罪。”

      圣上有一时并未说话,而后道:“你在戏耍朕。”

      玉蝉咬住发颤牙关,知道自己这一关必须过去。她道:“陛下明鉴,民女不敢。”

      圣上咄咄逼人,道:“起来,即刻换上舞衣。你应该知道朕今晚想要什么。”

      玉蝉想她在如此这般威压之下,究竟还能够坚持多久。她的猜想又是否正确?万一赌错了,今晚她将要损失的恐怕会更多。

      “玉蝉,朕允诺你,你若乖乖听话,朕定会在朕的后宫予你一席之地,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倘若忤逆朕,便是你身边之人没有好好管教的过错,朕断不能轻容。”

      玉蝉瞳孔猛然缩紧。贵为天子,他竟拿无辜人的性命来威胁她就范——嬷嬷,宫女,门外犹抱着琵琶的春容,还有宫外正焦急等她回去的紫菫夫人和阿章,倘若她拒绝,所有人都会为她而丢掉性命!

      有那么一瞬间,玉蝉几乎就要屈服。皇权才是一切,什么出身、什么容貌、什么算计、什么志气,在皇权面前全都不值一提,轻易就能被碾碎成尘。

      她真的好恨,是从未有过的恨。哪怕幼年时被一人抛弃于荒园中面对满眼长刀,哪怕少女时经历那般折磨修炼技艺,她都从未怨过恨过。除了乔方安,她此生最恨的人从此就是天子。

      绝望和恐惧如洪水压倒了一切。就在玉蝉以为自己即将放弃时,她的头猛然抬了起来,是圣上手中一捆书卷攫起了她的下巴。

      一刹那,她来不及低垂的眼睛暴露了。一双本用天底下最好最澈的清江水酿成的眼眸,此刻盛满火焰,愤怒与冤屈燃烧其中,几乎使她面目狰狞。

      玉蝉想要再摆出恭顺模样已经来不及。她想自己是活不成了。将心一横,她索性问道:“陛下究竟想要什么?”

      圣上瞧着她,她也干脆瞧着圣上。嬷嬷教的规矩全忘在了脑后——她要死了,但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眼前是一张正在衰老的帝王的脸,如同走过中天尚未西落的日头。威严不减,但辉煌正褪。很多年后,玉蝉仍然记得这一刻。

      圣上又将书卷抵在她下巴上轻轻一抬:“你胆敢揣测朕的心意?”

      玉蝉缓缓道:“民女斗胆——民女出身低贱,如何能够有幸侍奉陛下左右。况陛下若诚心纳民女入宫,以陛下坐拥天下的威严与权势,又何必做得如此遮掩隐蔽。”

      圣上摆出一副略有兴趣的神态,道:“继续说。”

      玉蝉又道:“民女那日为娘娘们献舞,娘娘们虽不喜我,却并无憎恶之情。民女从她们脸上就能看出,民女是不可能留在陛下身边侍奉的。如若不然,恐怕以娘娘们的权势,民女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瞧不懂圣上是什么脸色,但知自己说了句敲在他心窝子上的话。

      就算死到临头,她也要借机把庆国公府往下拉一把,小小报一下仇,算是拉个仇家当垫背的。庆国公长女姜蓉做为圣上宠妃,六宫之中除了皇后,就是她的权势最大。玉蝉什么意思,圣上必然听得明白。

      她虽不愿死,但若将来能有庆国公府给她做陪葬,也不是不行。

      玉蝉眼中的火焰令圣上记得深刻。她本没做错事,却被逼到如此地步,就算是只兔子也要咬人反抗的。圣上若当真是个明君,便不会与一个小小民女计较。她早从岳希容口中听闻圣上诸多明君之事,便抱着侥幸赌了一把。

      她赌对了。

      圣上虽多疑,深算,但那只是对他的贴心人而言。他却实在是个愿意护着百姓的明君。他原谅了这个民女的冒犯,并由此想到了她如此冒犯的根源——是因为白白受了庆国公府仗势欺人的冤屈。

      庆国公府如此这般嚣张,不仅对百姓,也对他这个圣上许久了。

      圣上轻轻笑了一声,收回了一直逼着玉蝉喉间的书卷,并换了一副面庞,向这个跪得发抖的女子和善道:“甚好。”

      说罢便召来贴身服侍的宫人,拂袖而去。直至宫人再次出来传旨,告诉玉蝉可以离开出宫了。

      玉蝉浑身一软,几乎倒在地上。

      这一关算是过了。

      接下来,就看岳希容的表现了。他二人是否能够心有灵犀,演好这一出戏渡过圣上给的这一道难关——若不能够,玉蝉想,便是他二人分道扬镳之时。若能够,也许她能接受自己与岳希容不知何时产生的那一点真心。

      真心对她来说太过奢侈,不能轻易给人,尤其是男人——除非他能证明他是当真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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