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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试探 ...

  •   岳希容立在御书房已经足足三刻。

      从御书房的窗子望出去,正是月上中天之时。月色模糊如纱,掩去大地上一切景色真面目,也将他的心搅得纷乱,但并不妨碍他看清楚自己的一片真心。

      自从弄死了乔方安,圣上更是对他大加赏识,曾承诺要将禁军统领一职授予他,并在颁布御令之前,就破例将禁军令牌给了他。从此他将兼任都尉府大都督与禁军统领二职,重兵重权在手,几乎可谓位极人臣,要对付庆国公府简直轻而易举。

      但圣上不知处于何故,一直未正式颁布御令。

      侍君如侍虎,更何况是位心明眼亮又多疑的君主。岳希容不肯轻举妄动,就连与庆国公府当头对峙的时候,也从未动用禁军令牌。

      直至今日,圣上突然召他入宫,重提此事。圣上暗示他,等今日处理过一桩事宜,就能正式颁布御令,大告天下岳希容兼任禁军统领一职。这桩事能不能办得好,就要看他的表现了。

      岳希容想他很清楚这桩事指的是什么。

      数日前庆国公府突然对玉蝉下手,元膺一时疏忽差点教他们得手。庆国公府根深力重,他明白单凭自己现下势力尚不足以彻底保全玉蝉,无奈只能求了圣上,以一道御令将人保入宫中。

      却不想圣上凭此做了一道局,要逼他就范。现在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要怪只能怪他一时情切,做了此生最大的一件错事。

      岳希容煎熬许久,数次想打探玉蝉在宫中消息,无奈那座小院被围得铁桶一般,防的就是他。

      今晚圣上前脚召他入宫,后脚就有宫人告诉他——圣上今晚召见了玉蝉姑娘。

      岳希容不知自己等在御书房的这三刻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把大火,即将烧尽一切。直到圣上出人不意地进来,这把火才终于减了些势头。

      他松了口气,看得出圣上放过了玉蝉。但他的愤怒仍然未消。对君主的信任一夜坍塌,他明白君主并不避讳对他的利用。

      圣上仍旧像看孩子一样看他:“等累了吧?朕这里有新贡的好茶,来尝一尝?”

      岳希容跪下道:“陛下究竟想要什么?”

      圣上道:“两刻钟前,有一个女子问了朕同样的问题。你想知道她是谁吗?”

      岳希容面目极力维持着冷静,这是他从小便学会的技能:“臣知道,正是臣数日前请求陛下护佑的舞伎玉蝉。”

      圣上的手势,似乎想将这个宠臣轻轻搀扶起来。但最终,他的手也并未碰到岳希容的胳膊。因为岳希容拜倒在地,以一个臣子臣服的姿势避开了他的手,也将自己不再信任的眼睛避开了圣上的眼。

      岳希容道:“求陛下成全——臣对玉蝉姑娘倾心已久,臣愿为她做一切事情,受一切折磨。”

      圣上轻笑两声,道:“你说这话,就不怕朕对你失望吗?朕一手打造出来的好臣子,竟为一个女子如此软弱,如此忤逆,朕会对你寒心的。”

      而后又道:“更何况,玉蝉她已经答应了要做朕的妃妾。朕明日就要将她纳入后宫。假以时日,就算她因出身低贱不足以走到蓉妃那样的位置,也能享尽天下荣华,朕已像她做了保证。”

      岳希容道:“不!臣知道她不是那样的女子。”

      圣上道:“你不知道。她极爱钱财珠宝,犹喜珍珠。朕将从海中寻来最好的珍珠供她赏玩,比她之前所得还要好。朕还会遍寻天下名匠为她缝制舞衣,并为她搭建最华美的行宫和舞台,你认为她不会动心吗?”

      岳希容道:“不会。她不会动心。”

      宠臣一项最重要的本事,就是不动声色、不被察觉地揣度君心。但此刻,这项本事发挥得不太好——岳希容心中慌乱与愤怒搅在一起,迷了他的眼睛,令他无法判断圣上对玉蝉到底是何意。

      但他的心不会被迷住。他深知玉蝉不是那样的人。她爱财,也要看给财的人是谁——可以是他一厢情愿的赠送,也可以是以舞艺和美貌换来的交易和赞赏,但绝不能是帝王这般扼住她咽喉逼她接受的恩赐。

      纵他人眼中身如草芥,也绝不自轻自贱,这才是玉蝉。

      岳希容的坚决使圣上有一时沉默。最后,圣上抛出了今夜最后一道难题:

      “能让朕的宠臣如此动心,想来这玉蝉当真与众不同。那么朕就更好奇了——好奇她到底不同在哪里?”

      圣上拿手攫住岳希容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朕花费数年心思培养你,你当以何报朕,以何向朕表忠心?倘若你肯乖乖将玉蝉奉献于朕,朕保证,你从此在朝堂上再无对手,如何?”

      这的确令人动心,但对岳希容这样的犟种来说,没用。

      他拒绝了。

      圣上读懂他眼中的愤怒与拒绝,却不以为然,继续抛出威逼利诱:“倘若你对朕不忠,朕也可以夺走你的一切。所有荣耀和权势,朕能给你,也能拿走。”

      岳希容想,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但他心甘情愿进入这个圈套,即便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过最错最离谱的一件事。

      岳希容摘下怀中藏着的禁军令牌,双手交还与圣上,道:“臣愿放弃一切,只做一介平民草子,望陛下放过玉蝉姑娘,成全我们。”

      圣上不得不承认,他对这样的宠臣着实有些失望。他道:

      “得了吧,别自己感动自己了。你无权无势之时,任何人都可以欺凌你们,你以为凭你自己就可以保全她吗?如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何求朕帮忙从庆国公府手下救出玉蝉?你这般求朕,又何曾问过她的意见?倘若她不愿意跟你一道受罪流离呢?”

      一语点破梦中人。岳希容忽然头脑清醒了。

      是了。玉蝉那样美貌张扬之人,注定不可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他若沦为一介平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远去——这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岳希容在那一刹那,又变回了原来的岳希容。那一丝丝不请自来的软弱一下子烟消云散。他的心智终于清明了,终于能够对眼前情势做出正确判断。

      圣上今天这一出的意思,他彻底明白了。

      这时圣上还不曾收回令牌。他回握掌心,将令牌重新牢牢握住。他要权势,也要玉蝉。

      他这回问的很是坚定:“陛下究竟想要什么?”

      圣上看出了他的变化,终于感到满意。棋走到这一步,才算明了了:“朕已知道了你们二人的心意。玉蝉的确不是那般女子,你也的确不是个令朕失望的臣子。”

      “朕会将玉蝉还给你,但做为交换,你得为朕立一个誓言,写一份誓书。”

      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水不大,却将朦胧月色冲刷洗净。雨中,草木的气息更为明显了。

      玉蝉立在宫墙外一棵树下,细细观闻着一片树叶。叶子上脉络清晰,每一道横纹竖纹的走向都毫不犹豫,那是生来就如此。

      不似人般,总是有许多顾虑犹疑,以至于总在岔路口迷惘,看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眼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走来,她毫不犹豫,先使尽全力赏了他一巴掌。

      岳希容早料着她的暴怒。连着两巴掌过后,玉蝉终于稍微冷静下来。

      岳希容的脸被打红了。他恳切向玉蝉道歉,要求得她的原谅。但玉蝉仍旧怒不可遏,叱责他道: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自作主张?你将我拉到宫里,可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岳希容,自从你我交识以来,我们一起做的每件事都是经过商量的,唯独今天这桩关乎我命运的大事不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岳希容自知理亏,没有抬头,任她责骂。可他的目光落在她裙身上悬着的一个装饰,就是他努力设法还给她的青玉珏。他想玉蝉若念旧情,还不至于和他一刀两断。

      但他想错了。玉蝉就是要和他一刀两断。

      玉蝉压制住内心不舍,狠心道:“岳希容,感谢你为我寻回旧物报了仇,可我也帮过你不少,并不亏欠你什么。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了,咱们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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