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上》暖狸

15、015

　　余温有理由怀疑最后这句话是鹤行“又”不小心说出的心里话，毕竟就那位教习不近人情的样子，还蜜月？口蜜腹剑的蜜？但提起教习，余温就心头一阵发虚。其实，她愿意去南方，还有一个不曾出口的小心思，就是避一避那位教习的风头，毕竟那天晚上，自己大放厥词……

　　余温捏了捏食指，“那算了。”她转身去跟张闻玉说明情况。

　　张闻玉听完，眉头皱了皱，却说，“没关系，我们可以迟几日，我让家里派人来接我们。”她拿出一枚玉简，就要给母亲传信，忽然飞鹤凌空降落，鹤背上伸出一只手，揪住余温的衣领，直接把人提到了鹤背上。

　　余温大惊失色，“谁！”

　　张闻玉正要发作，待看清揪人的是谁，立刻收敛神色，“教习先生。”

　　“正巧顺路。”闻歆说，“走吧。”

　　张闻玉点头，利落转身，直接御剑去传送阵。余温目瞪口呆，看着张闻玉略显匆忙的背影，总觉得她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不是，怎么，张闻玉也怕教习？余温绝望了。她当即决定装死，教习把她丢飞舟背上，她就老实缩在原处，力图最大程度降低存在感。

　　只有鹤行留在原地，望着已经腾跃而起的飞舟，傻眼，“教习——”她急得声嘶力竭，“不是要跟我度蜜——呸，要我送您吗？”

　　闻歆眼皮都没抬，“区区一只鹤——”她揪掉一根鹤羽，随手一掷，鹤羽就如利剑，刺进鹤行发顶，“再胡说八道，下次就是咽喉。”

　　鹤行不敢吭声了，拿控诉的目光望着余温。余温也心虚地直捏手指，眼中全是无奈，她也不想啊！

　　闻歆不主动开口，余温就打算装死。她甚至开始闭目养神。

　　闻歆觉得好笑，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心志倒是不错——主要是脸皮厚。不过，闻歆抓她来，可不是让她睡觉，自己当车夫的！她冷不丁开口，“你来驭鹤。”

　　余温瞬间睁大眼睛，咽下口水，“我……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闻歆伸手，点住她眉心，正想将驭鹤术传给她，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修为。她又默默收回了手指。

　　余温紧张地看着教习的动作，以为教习又要怎么她，却见教习伸手、收手，别的什么也没做。她疑惑不解，“教习？”

　　闻歆很淡定地解释，“有蚊子。”

　　余温：……

　　不是，这都对流层了，蚊子就是成精了它也没这个本事啊！

　　余温很想说，解释得很好，下次不要解释了。但她不敢，只能装傻，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心里却想，造孽啊！教习撒谎技术差，却要自己演技绝佳，这是难为谁呢！

　　闻歆看见她的表情，一时间忍不住弯了唇角。这小姑娘，明明一肚子鬼主意却被自己强压着的模样，太有意思了！

　　余温脸更臭了。教习眼中的调侃几乎没有任何遮掩，就连笑容都是明晃晃的把心思摆在脸上，就差没亲口说，“哎呀，欺负小姑娘可真好玩！”

　　她恨自己技不如人，于是憋着一口气道，“教我！”

　　闻歆笑意未消，“嗯？”

　　“驭鹤。”余温摆出营业的笑容，“请教习教我！”她宁愿和鹤玩，也不愿意被闻歆消遣。

　　她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闻歆，心中暗自唾弃刚刚竟然有一瞬的心动，教习笑起来……有点甜。

　　不过心动这种事，余温不以为意。她看见狗长得可爱，也觉得十分心动呢！比如，飞舟就很好看，通身皎白，仙气飘飘，姿态昂扬，多令人心动啊！余温忍不住伸手去摸飞舟长长的脖颈，摸到一半，脑海中竟然闪过教习笑起来时微微侧首的模样，顿时心中又是一跳。

　　她慌得手上用力，下意识想抓紧手指，却不料握紧了飞舟细长的颈。飞舟“嘎”一声，一只开了灵智的仙鹤，叫出了鸭声，这将是它鹤生抹不掉的耻辱！

　　飞舟急得猛一昂头，顿时把余温往后掀去。闻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余温的手臂，一边把人拉上来，一边抽出安抚飞舟。

　　飞舟疾声鸣唳，并没有立刻平静下来，左右俯冲着。连带着身上的人都掀了又掀。闻歆面不改色，索性一把扯过余温，把人挟在怀中，而后手掐驭鹤诀，站在飞舟背上，开始轻声吟唱。

　　她声音轻柔干净，气息绵长，宛如空谷清流，汩汩动人，又如晚山清风，令人心旷神怡。没有一句歌词，只是简单吟唱，声音落入天空，在云层中激荡开来，再传入飞舟耳中，飞舟激动的情绪戛然而止，像被洗脑了一样，又恢复优雅宁静的飞翔姿态。

　　余温盯着教习的侧脸，一时心跳如鼓，满面潮红，甚至泪流满面。

　　闻歆这厢才松口气，一低头，看见余温双目发痴，哭红了脸，哭笑不得，“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余温：……不是，但凡您能稍微松松手——

　　她被闻歆抱着，又没有完全抱。闻歆捞起她时，像随手捞住了一只小猫儿，好在这只小猫儿乖巧，被闻歆单手挟在侧腰也没有挣扎。只是方才情形惊险，闻歆一心二用，不小心太用力了，勒得余温喘不过气，憋得脸滚烫。

　　“教、教习——”余温决定自救，“松、松手……”她用力去掰闻歆的手。

　　闻歆终于明白怎么回事，顿时老脸有些挂不住。松手后，还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余温这回真哭了。

　　她刚刚确实受到惊吓，但绝不至于哭！主要就是被教习勒的！教习明明已经知道真正的缘由了，却还若无其事，这说明，教习心里黑啊！

　　这么黑的教习，余温十分怀疑，刚刚她是不是在借机报复自己那晚大放厥词——

　　不过，此刻余温没有回应。纷乱的念头一一闪过，余温却仍旧盯着教习的侧脸，脑海中反复回荡刚刚的歌声。她主观上绝没有想哭的意思，就是那吟唱一起，好像直钻人心，透过皮肉都渗入灵魂里去了，余温难以自已地悲伤又欢喜，情绪交织下，她的眼泪就好像不要钱也不要面子似的，一下决堤。

　　这会儿，她甚至哭得有的抽噎。总之就是脸都快丢光了！

　　闻歆叹气，没想到小姑娘胆子这么小，又那么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作为现场唯一一个旁观者，又是长辈，她只好主动伸手去给余温擦眼泪，“好了好了，不怕不怕！”说实话，她哄人的动作实在不够温柔，语气也透着敷衍，但她不哄还好，越哄余温反而越难受。

　　难受得要命！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扑进闻歆怀里，呜呜咽咽。

　　闻歆僵了一瞬。身体条件反射地绷直，甚至下意识想把余温往外推。但她没有。反而深呼吸一口气，强令自己轻轻拍着余温的背，也不再说话，任由余温发泄。

　　小姑娘实在太小了，才十三岁，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感到害怕再正常不过。闻歆劝自己，就算脾气再不好、再讨厌别人近身，对一个小女孩，还是多担待些吧。

　　手心轻轻抚过余温后心，听着耳边的呜咽声，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许多年前的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到青山观，未及到山门，就被困在青山阵中，连困了三十三天。哪怕她那时已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也抵不住借天地灵气而铺就的锁仙阵，再加上她不知敌人强弱，心态更加焦急，眼见着就要下决心走极端，决定劈山硬闯时，那个人笑吟吟地出现在她视线中。

　　是个凡人女子，背着一把剑，一身青衣，气定神闲，长得好看，一开口却把闻歆气得半死，“修士，也不过如此嘛！”

　　年少气盛的闻歆，哪听得了这个！飞身爆起，要给那女子好看，结果飞到一半，被一张山灵之气凝结的网给罩住，成了瓮中之鳖。那凡人女子笑得眼都快没了，居高临下地问，“服不服？”

　　闻歆能服才怪！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闻歆被困青山阵长达三年之久，三年之中，每每她要撑不下去，凡人女子就跑过来问她服不服。三年之后，闻歆终于耐着性子，走遍青山阵的每一个阵脚，破了这诡异的阵法，杀气腾腾地冲到青山观前，又被那人一句话将住，“你可敢不用修为，接我一剑？”

　　一介凡人，接一剑又何妨？闻歆向来骄傲，自信道，“尽管放马过来！”

　　然后……她就被那人一剑斩破本命法器降魔旗……

　　一向一帆风顺又是天子骄子的闻歆，此番接二连三惨遭同一人挫败，一下崩溃了，抱着降魔旗，再也忍不住，哭得哇哇的。

　　把那人都哭傻了，“哎，你——你——你别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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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戛然而止。闻歆回过神来，忽然想，自己当年哭得，是不是也像此刻的余温这样伤心？

　　当年，那人也像自己现在抱着余温一般，让自己在她怀里哭了个尽兴。

　　想到这里，闻歆动作放得极轻，身体也放松下来，轻轻抱住了余温。

　　余温哭抽过去了，眼泪鼻涕一把流，甚至哭湿了教习的肩膀。但哭着哭着，她的悲伤就止住了。本来那悲伤来的就毫无缘由，又经她肆意宣泄，此刻已经没了。

　　只是教习轻轻拢住她，动作轻柔，身上还带着隐隐的药香，萦绕鼻尖，一时间让余温不舍得推开，只是羞红脸，感受着这说不上来的安心，静静趴在教习肩头。

　　然后，睡着了。

　　闻歆见怀中人渐渐没了动静，仔细一看，已经呼吸均匀，这才无奈一笑，把人放好。又拍了拍飞舟的翅膀，“好好飞，到了给你好吃的。”

　　遂一路无话，直到余温被香醒。

　　这一次，她没有做噩梦，也没有被吵醒，睡得极沉，好像把几辈子都没睡的安稳觉给补回来了一样。但作为一个凡人，她睡着，她的肚子可不会睡着。这会儿醒来时，发现自己满口馨香，是从未尝过的美味，她精神抖索，睁眼问，“教习，这是什么？”

　　“洗髓丹。”闻歆不甚在意地说，“见你肚子饿的直叫，也没别的食物，就喂了你一颗。”

　　余温大喜，洗髓丹，一听就是好东西啊！她兴奋道，“那我脱胎换骨了吗？”

　　闻歆好笑道，“一颗洗髓丹而已，顶多让你恢复精力，强身健体，哪有脱胎换骨的神效！”

　　余温闻言也不失望，仍觉得是好东西。一路和教习同行，靠教习投喂，有时随意聊两句，有时睡大觉，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南方地界。

　　从飞舟上离开时，余温想着穿云跃气的自在，还有美人在侧，一时颇为不舍。
　　经过一路相伴，余温忽然觉得，教习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恰恰相反，教习沉默冷淡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细腻柔软的心，性情潇洒，令人——余温心中一跳，那两个字在她舌尖盘旋，终究又吞没下去。
　　——她像吃了一颗美味的果子，想偷偷藏起来，又忍不住炫耀。

　　于是，最后她摸了摸飞舟的翅膀，一本正经地对飞舟说，“教习这个人，也没有那么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