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自动人偶记录日记》黎溟

2、世纪末冰原2

　　B-1-5423低下头，机械地重复着制造初期为了验明身份而被载入每一位人偶运载处理系统里的话：“我的职责是保卫，一切为了女皇陛下。”

　　威尔士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变了一点。他曾经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军医，军队在念誓词的时候他就站在随军人员的第一位。那时愚人众军营里的每一位士兵、讨债人、术士几乎都接受过他的治疗。“一切为了女皇陛下”，是他们几近洗脑般的虔诚信仰；威尔士看着面前人造人少女年轻的面庞，有些失神地想起军营里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庞来。

　　“一切为了女皇陛下。”他喃喃道，废了好大劲才从屋子里翻出了几乎蒙尘的能量块和几瓶机油，威尔士苦笑了一下，“但我是医生，可不会修理器械。”

　　“交给我。”B-1-5423接过这些东西，在位于脑颅内的运载处理系统失效前，人偶都具备着自动修复能力——这项技能有助于延长它们的使用期限。她熟练地用短刀撬开了附近一块皮肤组织，血肉组织粘连着一顶装置，她迅速将这些东西装入体内，整个过程迅速、精确，不带半点拖泥带水。

　　“现在，我想请，你，将它，缝起来。”她的脸色因疼痛而变得苍白，但疼痛并不影响她维持着清醒的意识。威尔士有些惊奇地拿着消毒过的针线，说道：“你们无法和人类一样自动愈合，也就意味着永远无法拆线，你能接受吗？”

　　B-1-5423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会变得不好看。“他耐心解释着，蹲下身蹙着眉打量着她原本光滑的小腿肌肤。

　　B-1-5423眨了眨眼，道：“我...不需要。”

　　威尔士叹了一口气，带着怜悯之心将她的肌肤缝了起来，整个过程无法借助麻药，但B-1-5423确实是一位真正的战士，皲裂起皮的双唇颤抖着，苍白的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拥有“痛觉”，也无法理解“痛”对于人的必要意义。

　　她曾经见过执行官镇压人造人暴乱，那时，她的同伴们都几乎被那柄尖刀自头起被砍作两半，但它们的脸上始终没能出现第二副表情，没有痛苦、没有迷茫，它们自生产起便是最为精锐的杀人机器，B-1-5423却像个胆小鬼似的为生理上的痛苦想要落泪。

　　“你既然有隶属军团，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威尔士边收拾边问道。

　　B-1-5423答：“因为女皇陛下，不需要我们了。”

　　这其实是一句很狡猾的话。B-1-5423隐瞒了B-1军团被投往销毁的事，但她并没有说谎。据说前来镇压的执行官【博士】曾亲自提交了建立自动型战斗人偶军团的建议，为了维持所谓的面子功夫，此次人偶暴乱的影响不仅要被压到最低，所有研究成果都要进行销毁，对他的滋味应该相当不好受。

　　但威尔士想的并不多，因为他并不认为眼前的人造人会是一个逃兵，毕竟这种人造的机械无论再怎么像人都无法改变它们会无条件听从上头指令的事实，因此B-1-5423大概率是被军队遗弃的战斗兵器。

　　这种遗弃时有发生：遗弃生锈的枪管、遗弃废旧的士兵徽章，因此遗弃掉一名失去利用价值的人造人似乎也并不过分。

　　威尔士无意道：“你还真像个真人。”

　　——“像个真人”，似乎是人类对人造人的最高赞美。

　　这位好心的医生继续道：“我是一个人道主义者，愚人众不应该让退役的士兵无处可去。如果你选择留在这里保卫村庄，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得到免费的能量块和机油；当然了，如果你想体验一下人类的床和美食的话也不是不行，有我的推荐和保障，相信大伙都会很乐意接纳你的。”

　　B-1-5423其实只听懂了“能量块”和“机油”，老实地说：“我...无法，和，他们...交流。”

　　“人类的语言...很难，学。”她苦恼道。

　　“那就让人类教会你吧。”威尔士说，“先从最基础的单词开始学起怎么样？想要融入社会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

　　“12月31日，晴。

　　这是我在村子里安定下来的第七天。人类的语言很奇妙，我学会了简单的单词和几句至冬哩语，但是威尔士说这好像是骂人的话，还说原来无论是人造人还是小孩，骂人的话总是最容易学会。

　　这里位于枫丹与至冬的交界线，是至冬国真正意义上的边陲之地。我的职责很简单，只需要陪着村民每天猎杀生物即可；村民们似乎对我能够肢解野猪这件事大感惊奇。威尔士没有告诉他们我并非人类，这似乎是不道德的。

　　道德——这是我新学会的词汇之一。我观察着村里的小孩子们，他们对不道德的理解是抢夺朋友的糖果、把朋友的秘密昭告天下，隐瞒该对大人诉说的事。

　　“朋友”则是一个更加难以理解的词汇，威尔士究竟是不是我的朋友这件事还有待商榷，但不知为何，从未有村民过问起我的过去和身份，一般达成这种效果的方法是恐吓与威胁。因此我对他的隐瞒是否道德持有疑虑。威尔士却让我放宽心，并告诉我不揭露战士的伤疤是至冬人民的一项优点，我表示很赞成。

　　链接总部系统第五百一十八次失败，讯号丢失时间持续至三百一十二小时零四十八分二十一秒，已初步确定B-1批次被销毁。

　　记录者：B-1-5423号。”

　　负责记录的齿轮仍在继续运转，B-1-5423坐在桌前，用根部沾了墨水的羽毛笔在牛皮纸上磕磕绊绊地记录着最近所遇到人、事、物，包括且不亚于哪家小孩又新学会了什么流行语、用什么鱼饵更能吸引冰冻湖面下的大家伙...还有水火——这是一种至冬烈酒，一些调皮的男孩子们会偷偷打开父辈们的酒壶偷酒喝，然后在快要挨打的时候躲到B-1-5423的身后，大声求救道：“姐姐救我！”

　　B-1-5423有时也会衍生出寂寞的感觉。当村庄外银装素裹，家家户户都聚集在壁炉边烤火，脚边躺着打哈欠的老狗时，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底这种异常空旷的感觉就尤为强烈。

　　威尔士曾经邀请她也到壁炉边烤烤火，但被B-1-5423拒绝了，他在针对这位特别“病人”的诊疗单上细致地写下了“害怕火”这一猜想。人造人本不应该有害怕的东西，它们并非血肉之躯，但B-1-5423似乎是特殊的：她处处表现得像个真人，或者说，像个未经过社会化学习的孩子。她的认知还停留在前道德阶段，一切以自我为中心、思维缺乏变通性。

　　思及此处，威尔士的笔尖不由得顿了一下，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职业好像从医生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老师。

　　***

　　“威尔士·达菲尼奇。”

　　这是B-1-5423第一个学会书写和拼读的名字。事实上，威尔士确实是一名合格的指导者，他教她读书、学习、写字，给她定制合理的教育方案，为她隐瞒不必要的麻烦。在他的眼里，这些日子医生的工作倒是平平无奇，反倒是和B-1-5423待在一起的时候更让人感到新鲜。

　　为了隐瞒人造人的身份，B-1-5423每天就居住在威尔士的医馆里；她也偶尔会跟着猎户一起去打猎、观察分析孩子的行为，但这样的行为不会持续太久；相比之下，她蜗居在医馆里的时间要远大于在外的活动时间——用那些教育家的话来说，B-1-5423对第一个朝自己伸出援手的人类产生了类似雏鸟情结的依赖。

　　此刻，她正跪在柔软的单人沙发上探究地打量窗外的世界；威尔士则刚送走一名因肠胃问题而向他求助的病患，他收到的诊疗费是一篮甜丝丝、多汁的日落果，他就搬了条椅子坐在B-1-5423身边缓慢地转动着削皮刀，黄色的皮像一圈圈完好无损的铅笔屑，B-1-5423不喜欢所有和刀有关的声音，但她却在此刻难得感受到了一丝宁静的错觉。

　　“愚人众的征兵团已经经过了海屑镇，不出几日就会来到附近的镇上。”威尔士问，“征兵团的副团长是我的老友，你想去征兵团看看吗？”

　　B-1-5423回过头，她蹙起眉峰，有些生硬地回答：“不。女皇陛下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到军队里看看。”他说，“我从军队退役以后时常会梦到参军时发生的事情，它们像梦魇似的惊扰我的心，总是让我想起当年在嘹亮的号角声和兵器的摩擦声里，拼命拯救每一位受伤士兵时的心情。”

　　B-1-5423其实觉得这种想法有些不可理喻。

　　事实上，这种认知差异也不能归咎于人造人感情匮乏，B-1-5423压根还来不及认全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名同伴的脸就被抛弃在了雪原里——自动型战斗人偶的联机系统只有在战斗模式下才会开启，因为这种链接网络有助于它们完成计划任务和处理必要的工作。

　　当然了，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它们才是真正的“同伴”。

　　威尔士身为人类，认知想法自然和B-1-5423截然不同。

　　威尔士·达菲尼奇是个怀旧、且富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好人。他出生于须弥，进入教令院后并没有搅入这个派那个派之间的学术争斗，而是转身去读了医疗学院，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后，便踏上了国际医疗救援的伟大事业。从须弥辗转来到枫丹、再到现在的至冬国；被冰之女皇的伟爱感化后，威尔士决定去参军。他从随军医官的位置上退下的第二年就选择在这座边陲村落开了间医馆养老。

　　——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有孩子开始喊他威尔士叔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