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星空的小星星》夏有希

2、第 2 章

　　第2章
　　夏天的夜晚，夜凉如水。
　　没有了太阳的炙烤，建筑工地上的人们明显轻松了许多，但是疲乏却依旧蔓延在这个施工的夜晚。
　　邓倪头戴一顶白色安全帽，在不远处的一个废弃脚手架下抽烟。
　　即便是夜间，电钻也轰隆隆地响着，水泥车不停地转着，一阵黄沙随风而起，弥漫在刺眼的工地照明灯下。
　　刚浇筑好的大楼那边跑过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邓倪的面前。
　　“邓哥，电工师傅说让你过去看看。”
　　来人是比邓倪小三岁的学弟，两人只是同一所大学毕业，却是不同的专业。
　　说实话，邓倪到现在也没搞懂，为什么学弟会跑到建筑工地上班。
　　学弟长得一张人见人爱的脸，无时无刻都在洋溢着笑容，睁着一双像水洗过的明亮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他转。
　　“我马上就去。”
　　想到学弟前几天对他说过的话，邓倪尴尬地抖了抖香烟灰，眼睛朝对方的脚下看去，躲避对方炽热的目光。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双沾满水泥的灰色运动鞋却没有离开。
　　邓倪疑惑地抬起头来，一双亮闪闪的眼睛闯入他的眼中。
　　“邓哥，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
　　对方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面对这个像告别仪式一样严肃的话语，邓倪起先是愣了愣，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小子说什么呢，搞得跟告别仪式一样。”
　　对方看见邓倪脸上的笑容，眼前一亮，欣慰地露出了更加亮眼的笑容：
　　“邓哥，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什么礼物？
　　邓倪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小跑着离开了，边跑还边转过身来跟他挥手。
　　邓倪在强光下眯了眯眼睛，好奇地望了过去。
　　小小的人影渐行渐远，跑进了施工电梯里，紧接着，施工电梯缓缓上升，越来越快，向着楼顶的施工地点进发。
　　这个热情的学弟总是能巧妙地化解他的尴尬，虽然这个尴尬是对方造成的。
　　邓倪苦笑着摇了摇头，掐灭手中的烟头，迈步向大楼那边走去。
　　突然间，一声巨响从大楼那边传了过来。
　　那巨大的声响至今还时不时回荡在邓倪的脑子里。
　　那声音大到像是玻璃从高处掉落，噼里啪啦，成千上万的碎片断裂，又好像坚硬的骨头掉在更加坚硬的水泥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怎么拼凑也拼凑不回原来的模样。
　　邓倪抬起头来，电钻的声音停了下来，水泥车的声音停了下来，一群身穿荧光马甲的工人逐渐围到了大楼下，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邓倪飞速地跑了过去，他挤开人群，看到的却是学弟躺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平安！平安！快叫救护车！”
　　邓倪不知所措地握住学弟的手。
　　学弟的手上沾染着鲜红的血液，那血液还是温热的，汩汩地冒出来，把学弟的衣服染成了鲜红色。
　　学弟的眼睛动了动，他睁开眼睛，艰难地抬起手来，似乎想说什么。
　　邓倪看过去，学弟的面孔却突然变成了穿着红衣的夏一时。
　　夏一时悲伤的眼睛蒙了一层水汽，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嘴里叫着：
　　“冷……我好冷……”
　　“邓倪，快醒醒，主演快来了，马上开拍了，快起来。”
　　一个认识邓倪的群演拍了拍他的肩膀。
　　邓倪睁开眼睛，眼前是人头攒动的拍摄现场。
　　休息时间过去，邓倪离开了凉亭，在剧组集合并换上戏服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昨天的戏拍到深夜两点，邓倪在等待的中途，不知不觉睡着了。
　　没想到一会儿的时间，他就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
　　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在围墙下等候的几十个群演全都站了起来，开始跟着剧组的工作人员往荷花池中间的石桥移动。
　　上一个在石桥上拍戏的剧组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撤离，邓倪他们剧组的人在已经撤离的地点布置拍摄道具。
　　邓倪从围墙的角落里站了起来，拖着麻木的双腿，跟着其他群演一起走了过去。
　　走到距离石桥近一些的时候，邓倪听到石桥上传来说话声，似乎是在争吵什么。
　　“张导，您这样我们很为难啊，今天下午这个场地是我们用的，我们的主演已经等着了，您看看快点儿的吧。”
　　“我们马上就好，再等五分钟，徐象跟我都是老朋友了，他都还没来呢，你们着急什么？”
　　“张导，不是你这……”
　　这边像是场务什么的人，话还没说完，另一边的张导已经转过身，开始指挥人拍摄。
　　邓倪跟着人群来到石桥下。
　　导演的一声令下，场记开始打板，围着的众人散开，邓倪看清了位于拍摄中间的人。
　　是上午邓倪在凉亭里看见的那个一直喊停的红衣青年。
　　邓倪小小的吃了一惊。
　　夏一时。
　　夏一时换上了新的和上午穿的一模一样的红色古装，脸上的妆造重新补了一遍，齐肩的黑色碎发被头套藏在了里面，假发在后脑勺扎了一个高马尾，系了一根红色飘带。
　　看他的扮相，是最近流行的古装仙侠悲情黑化反派电视剧，夏一时便是其中饰演黑化反派的演员。
　　邓倪眨了眨还没有从睡梦中彻底清醒的眼睛。
　　被导演催促的夏一时摇摇晃晃地站上了石桥栏杆，像上午邓倪看到的一样，在摄影机捕捉到他的身影之后，猛然跳进了水池里。
　　水池溅起一米多高的水花。
　　随后夏一时从水里钻出来。
　　导演脸上尽是不满意的表情，皱着眉头，挥舞着双手，让随行的工作人员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邓倪剧组这边的人看着最后一拨人也要离开了，带着群演们迅速走过去占领了石桥。
　　石桥上黑压压一片都是邓倪剧组的人。
　　夏一时是最后离开石桥的，在众人的簇拥下，低着头，用手头的毛巾擦脸。
　　邓倪和夏一时在桥上碰到的时候，夏一时刚好抬起头。
　　邓倪抬起手想打招呼。
　　可是夏一时的眼睛茫然地扫视了一圈，似乎没有注意到邓倪，又像是压根忘了邓倪这个一起在凉亭抽过烟的人，目光一转，回到了前方。
　　邓倪伸出的手停在空中，觉得有些尴尬，他用那只手挠了挠头，可是挠的是演戏时戴的假发，自己的头发包裹在假发套里，还是隐隐发痒。
　　邓倪所在的剧组是一个权谋悬疑网剧的剧组，听说投资了挺大手笔，所以拍摄时的排面也很大，用的也都是真实场景。
　　男主角是当朝大将军，休战时期回到自己的府邸，一日夜深人静，将军府传来抓刺客的声音，府里灯顿时火通明，守卫的士兵们提着刀剑在府中捉拿刺客。
　　邓倪就是扮演捉拿刺客的群演之一。
　　他和另外的几十名守卫荷花池的士兵，身穿盔甲，手拿兵器，昂首挺胸，依次在水池边排列站着。
　　在主演到达之前，所有的群演都要先在片场走位排练，一切布置妥当之后，等待主演的出场。
　　邓倪站了好几个小时，腿都站麻了。
　　和他一起的群演也都一样，站姿开始松懈，偷偷地更换着支撑脚，来减轻双腿的负担。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视野里，头上支着一副墨镜，大腹便便模样像一个水桶，装满的水就要溢出来似的。
　　他的身后跟了许多人，但邓倪都不认识，那个络腮胡邓倪也不认识。
　　络腮胡从荷花池的一端走过来，每经过一个士兵，他都要瞧上一瞧，但又不甚满意地向前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屏气凝神。
　　终于，他来到邓倪面前：
　　“小伙子，你出来。”
　　邓倪很疑惑，但还是拿着长矛迈出了一步。
　　“转一圈我看看。”
　　邓倪依言转了一圈。
　　“这个像，像极了！好，就你了！”
　　络腮胡大笑，拍了拍邓倪的肩膀，说完，自顾自地离开了，留下邓倪满脸的疑惑。
　　妆造师带着邓倪重新化妆的时候，邓倪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原来男主角的御用替身受了伤，今天晚上来不了。
　　男主角今天晚上的戏是要跳进荷花池，也就意味着，如果不能一次拍好，就必须整夜泡在水里，这时找个替身，就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邓倪也觉得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做群演，他也是要在这里待一晚上，做替身，他还能多挣几倍的工资。
　　何乐而不为？
　　邓倪穿着将军同款的头盔铠甲，来到了荷花池边。
　　此时的荷花池已经是夜晚的景象，水池周围的亭台楼阁里挂上了灯笼，灯笼的烛光映射在寒凉的水中。
　　水中的残荷在风中摇曳，枯黄的荷叶仿佛一撕就破。
　　邓倪身上的铠甲看似很厚实，其实薄得很，风一吹，还能灌进风去。
　　他在寒风中打了个寒颤。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男主演就到了现场。
　　得知是邓倪临时做了他的替身，男主角友好地过来和邓倪握了手：
　　“我这两天感冒了，一直合作的替身又受了伤，谢谢你愿意临时做我的替身，真是帮了我大忙。”
　　能和大明星握手，是很多群演和粉丝梦寐以求的事情。
　　尤其是这个以演技和口碑见长的演技派，还是个多年蝉联最佳影帝的男演员。
　　邓倪刚开始非常惊讶，连忙激动地伸出手去。
　　他做群演已经麻木了，只要有剧组发布群演需求他就报名，压根没去想是谁的剧，没想到这次能遇上这么有名的演员，还做了他的替身。
　　邓倪听到男主演声音里浓重的鼻音，对方坚实有力的手与他相握，温度比他的高出许多。
　　影帝在岸边站了多久，邓倪就在水下呆了多久。
　　荷花池的淤泥黏腻难耐，邓倪光脚踩在上面像挠痒痒似的，淤泥从脚趾缝里钻出来。
　　刚开始邓倪是穿鞋的，可下水的次数多了，就觉得光脚比穿鞋方便多了，至少上岸的时候行动更加方便。
　　所以邓倪干脆把长靴给脱了。
　　邓倪个子高，水池最深的地方，他两只脚踩下去，也才将将没过大腿，比那些扛着摄像机水淹过半身的摄像师要好上不少。
　　深夜刚回到将军府中的大将军还没来得及休息，躲在暗处的蒙面黑衣人突然蹿了出来。
　　利剑刺向将军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将军一个侧身，敏捷地躲了过去，顺势拔出宝剑与刺客搏。
　　在搏斗中，刺客逐渐落了下风，见行刺失败，迅速破窗而出。
　　屋外士兵听到响动，抓刺客的声音四处响起，将军推门而出，与守夜的将士一起，穿梭在府中的园林捉拿刺客。
　　就在将军提剑走到荷花池的石桥时，一个黑色的人影扑通跳入水中，将军立马也跟着跳了下去，在水中搜寻刺客的身影。
　　众将士也跟着将军一起，跳下水中寻找。
　　搜寻无果。
　　将军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一个不起眼的士兵举起手中的长矛，刺穿了将军的后背。
　　在惊疑与愤怒之中，将军捂着胸口，倒在了枯败的荷花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