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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佚 ...

  •   余江逐第二天才知道父亲打了电话,跑去司令部回电话。
      那边接的很慢,余江逐在想父亲要说什么。
      让他回去?
      这些日子,他到处发遗书,见了多少家庭破碎的瞬间,对父亲的愧疚更甚,还有初九,还有姐姐。
      “喂。”通了。
      “父亲。”
      “余江逐。听着。小九出了事。”
      “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父亲打电话来说,很不好的预感。
      “她跟着医院,在轰炸的地方撒药水。日本的飞机来了,又丢来。”
      “伤得严不严重?”他急切地问,生怕听到其他回答。
      他好像听到父亲叹息哽咽的声音,但不敢细想。
      可是父亲的声音带来了最恐怖的消息。“废墟里,找不到她。”
      “余江逐我告诉你,她是因为你读的护士,不然我早就把她送到太平地方安安稳稳地读书了。她要是出了什么事,都是你害的。”
      余江逐在角落里坐了一下午,然后跑去司令部请假,庆幸一场战斗刚结束,否则他就是逃兵,又给父亲去电,请他安排回家的路。
      第三天,上了飞机,到了重庆已是凌晨,都不晓得是哪天的凌晨了。大姐在机场等他,两人都憔悴,没精神寒喧。
      “她在哪儿?我去找她。”
      大姐本想先让他回家,无奈拗不过他,带他去了那片废墟。
      车上,大姐说了详细情况。
      “炸弹下来的时候,旁边倒了一排的房子,大约是……”大姐哽咽,“埋在那里了。可是翻遍了,就是找不到。不知道是不是炸得……”说不下去。
      “不可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可能没有,就算……”他手撑着头,“就算断手断脚,也要拼起来,好好的,她才不会痛。”
      到了地方,他扑到大姐说的地方翻找,一块一块砖石地搬。
      大姐知道劝不了他接受,拿了工具给他。
      他不接,“戳到初九,她会痛的。”
      也不戴手套:“不戴,碰到她我立刻就能发觉。”
      大姐拉住他流着血的手:“父亲已经让人翻了个底朝天了,没有!没有……”
      他不听:“你之前说,那位医生,不是找到了吗?”找到了,人已经成碎片了,都不忍心看。更怕,若初九也是那个样子,不知道又该痛成什么样子。
      余江逐回家的时候,是已经过了两天了,他翻过了那片全部的废墟,找不到。
      父亲坐在单人皮沙发上:“劝过你了,我早让人找过,十个人,三天,一点影子也没有。我现在让人在各个医院里问,要还没有,一户一户人家敲开门找。”
      “你要怎么做,我管不着了。要找人,就去找。要是可怜你妹妹,可怜我这个老头子,留下,我去找军队里说。时候到了要走,我也不拦你,就当我们父子缘尽了。初九呢,人在我就送到美国找你二姐去,人不在,”父亲的脸偏向灯光的另一边,“我就当她去找你了。”
      他衣衫脏乱着,靠在墙边:“父亲,是我不好,我不是个孝顺儿子。以后,你好好过日子…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说完,转了身,走了出去。
      “回来!”父亲喊着,看他停住,回过头来,“混账!”
      “难道这大半夜的就要走吗?你请了多久的假,我清楚得很。”
      “我去医院,找找她。”他转回身,低着头,不敢看父亲。
      父亲停了好久没出声,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这,八天了。挖也挖过了,找也找过了,一家一家找是下策的下策。她是余家的女儿,我不会不管她,只求哪个好心人遇见了,救到了,什么代价我都付得起。可要是没有好心人,我怕她一个人寂寞,飘着,无处依傍。可要是在墓地着手了,又怕断了她的命……”父亲捂着眼睛,转向黑暗的角落。
      “父亲,她没死,没有尸体,她没有死!”他凑近父亲说,却见父亲脸上的水痕。
      父亲不看他,又向了另一边。
      “我会找到她的,父亲,你别担心。”他宣誓一样地说。

      最终也没有找到她,南昌催了又催,新一轮的战争又要打响了,他要走了。
      最后只对来送行的大姐说,找到了一定给他来个电话。
      上了飞机,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对耳环,珍珠耳环,他送她那对。
      抚摸着,光滑细腻的。她的手也是这样,柔润的,让人疼爱的。他感到喉头发紧,控制不住。他出发去南昌的那天,有没有同她好好道别?
      好像,她站在门边,他没有回头。就像他出国那天晚上一样。
      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好像是说,让他保重。
      那天她话特别少,特别是分别的那刻。大概,怕哭出来,他都看到她拼命抑制的眼泪了,为什么,没有抱抱她?
      当时,要是抱了她就好了。
      旁边一个女学生样子的姑娘,看着穿着军装的男人低头抽噎着,不敢落座。
      等起飞一会了,那个男人平和很多了,女学生试图调节气氛:“我去南昌看我丈夫,先生,您是回军队吗?”
      他抬起头来,把耳环揣进口袋:“对,回了家一趟,看看……我妻子。”
      女孩子在笑,大约只见过女人分别时哭这样厉害:“您妻子很幸福啊,您这样疼爱她。”
      他敷衍地笑笑,看向窗外。怎么没和她结婚呢?怎么就没珍惜那些时间呢?

      回到部队已经一个多月了,战场上到处都是血肉,短暂停战的时候,他去搬尸体。都是年轻的孩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死在了这里,不能回家,埋也是他乡,就算是魂魄,不知道见一面亲人还要多远的路程。如果,如果他死在这里,怕是再难见父亲一面,见姐姐见初九一面。
      这一个多月,初九依旧没有消息。他开始后悔,万一她就在那里,是他挖得不够深,她还痛在那断壁残垣之下。每每想到这里,夜不能寐,他拿出几年前从初九床头取下来的照片,电灯、烛火都珍贵,不能点来看坐在椅子上的少女青春俏丽的面容,只能抚摸少女写在背后的稚嫩笔迹,写的是“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当年离家的时候,在轮船上他拿出来看。怡生从背后经过,笑了一声:“何日平胡虏啊,良人罢远征。”加重了“良人”两个字。
      他将照片收起来,瞥了怡生一眼。
      怡生假作正色:“既然还有事没安置完,为何如此急着走?”
      他也笑:“那一位程小姐,你可安置完了?”
      那次生日宴会,其实算是怡生父亲安排的相亲宴,开场的一连几支舞怡生都在父亲授意下和那位程小姐跳了。
      “我这可清白多了,刚跳的时候我就说清楚了,人家姑娘也看不上我,无意结婚呐。”
      他转身坐在沙发上,笑:“她写的时候未必着意了后面这句,大概只是想我早些回去。”他看见怡生也转身坐在他对面,拿了杯酒。“她还小,路还长得很。”说完顺手也拿了杯酒喝。
      现在回忆起来,胡虏未平,他还在这炮火之地,身后捣衣声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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