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留余白》作者漠兮

18、第 18 章

　　众生皆苦，你特么却是草莓味儿的？！

　　——《夜光夜话》

　　一踏进修复中心，高茜就率先冲进去，把肩上的梯子落地一竖，中气十足地大吼：“谁敢欺负咱们余大师！”她这一声魄力十足，只可惜空荡荡的工作间寂静无声，高茜的声音响了一圈，又绕了回来。
　　阿珂见到她身后的黎夜光，如获大赦地跑过来，“你们终于来啦！”
　　高茜闷闷地把梯子往墙角一靠，“人呢？不是说起争执了吗？难道已经打到送医院了？”
　　阿珂伸手指向最里面的墙角，黎夜光探头一看，一向埋头干活的余白此刻搬了一张小板凳，独自坐在犄角旮旯，既不工作，也不理睬任何人。
　　阿珂解释道：“其实准确来说，是上博的人在争，余大师根本不听。小白和心薇把他们带去小会议室了，余大师就一直在墙角……”她说着顿了一下，用手捂住嘴巴小声补充，“……生闷气。”
　　这点黎夜光倒是相信，以余白的脾气，是不太可能与别人吵架，生闷气才符合他的人设。不过他和上博的人能起什么争执？
　　“是怎么回事？”
　　“昨天余大师把线稿复写到模拟用的泥板上，说是方便看修复效果，可上博的馆员看了线稿，不满意……”阿珂一边说一边把她们领到工作台前，黎夜光低头一看，泥板上的线稿和她上次看到的画稿如出一辙，线条流畅，笔法到位，一点问题也没有啊！
　　高茜重新撸起衣袖，“上博是不是想找茬？上周还来借米芾和黄庭坚的字，看来是不想要了吧！”
　　“也不是找茬啦……”阿珂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将最后一块泥板立起来，“黎组，你记不记得三块壁画里有一块颜色层剥落了，当时我还担心余大师补不回来呢。”
　　“真补不回来了？”黎夜光眉头一蹙。
　　“不，现在是余大师不肯补，上博非要他补，所以才会争执……”阿珂指向泥板右下角的仕女裙摆，黎夜光定睛看去，余白竟然把这一块空了出来，压根没有画，看来他早在临摹线稿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不补。
　　按照签署的借调协议，C博必须将所有借调的文物原样归还，所以上博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而如果余白不肯修补，那么即便黎夜光请来余家人修复，上博一样可以继续起诉追责。
　　黎夜光扭头看向墙角面壁的余白，他背对一切、无声拒绝。记得在山上时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月亮，足足坐到半夜十二点！
　　如果现在还是在山上，他坐三天三夜黎夜光都不会干涉，可山下的世界哪能由着他生闷气？
　　况且，她很意外，以余白对壁画的执着，怎么会有不肯修补的壁画呢？

　　黎夜光挥挥手，示意阿珂和高茜先离开，她独自走过去，轻轻拍了余白的肩膀一下，好在余白谁都不理也会理她，他仰起头看到黎夜光，再臭的一张脸也有了笑容，“是你啊。”
　　“我听说你不肯补壁画，所以来看看情况。”黎夜光说。
　　“因为不能补啊。”余白见到她，像个被欺负的孩子找到了靠山，忙不迭地告状，“但是他们不听，非要我把壁画补得完好无缺。”
　　“那你能补得完好无缺吗？”她首先得确定关键性问题。
　　“我能啊。”余白昂着下巴，回答得十二分笃定，“但是我不补！”
　　“既然可以完好无缺，为什么不做呢？”黎夜光不能理解余白的脑回路，能享受不享受就算了，现在是能修补也不修补？他的人生会不会太随性了点？
　　余白似乎和上博的人起了不小的争执，这会儿脸还涨得通红，见她不明白，立刻就急了，他拉着黎夜光走到工作台前，指着半个拳头大小的破损处解释：“因为我查了资料，这块裙摆在上一次修复时就破损了一半，现在只是破损面积更大了而已，即便修复，也修不回上一次半破损的状态，只能完全修复，所以我才不肯……”
　　他正说着，上博的两个馆员走出了会议室，余白一见他们，立刻把头一扭，跑回墙角，还伸手捂上耳朵，坚决不听一个字。
　　黎夜光不是余白，不能像他一样任性，她迎上去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壁画我们一定会修好的。”
　　一个年级稍大的馆员面红耳赤，看样子被余白气得不轻，厉声说道：“这三块壁画馆长很重视，如果修复不好是一定要追责的。”
　　尽管还没弄清余白不肯修复的原因，黎夜光还是不卑不亢地回答：“虽然壁画霉变是我们造成的，相应的赔偿我们都会兑现，包括你们要求必须找余家修复，我也请来了。不过，你们既然要求的是余家，想来也是出于对余家专业的信任，那么余大师的修复方案你们为什么又不接受呢？”
　　“不是我们不接受，而是不能接受。”另一个稍年轻的馆员与黎夜光还算相熟，接过话说：“黎组，咱们也算半个熟人了，说句不见外的话，从我们手里借出去的文物还回来却不是原样，你们赔偿是一回事，我们承担责任是另一回事啊！”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黎夜光心里很清楚，倘若真的修不好，除了她要承担责任，上博批准借调的人也会被牵连，而且文物借调是各家博物馆礼尚往来的事，如果处理不好，就等于是让两家博物馆因此决裂。
　　“况且这也是咱们馆的镇馆之宝，你说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裙摆突然少一块，也影响展出效果啊。馆长的意思是，余家的技艺他信得过，只要能全部修补完整，就可以不追责，你应该清楚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年轻馆员叹了口气，继续说，“黎组，你劝劝余大师吧，他们那种艺术家清高孤傲惯了，可你不同，借调文物的人是你啊。”
　　黎夜光何尝不知道自己是第一责任人，为了展览她付出半年的心血，眼下开展在即，她每天都无暇休息，绷着一根弦生怕哪个环节再出纰漏，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出问题的竟然会是余白！
　　“开幕当天我们再来，如果他还是不肯修补，那就公事公办了。”老馆员留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黎夜光礼貌地将他们一直送出博物馆，阿珂和高茜守在修复中心门口，看着黎夜光远去的背影，阿珂忧心忡忡地问：“黎组这次能搞定吗？”
　　“当然能！”高茜想都没想就说，“她都能把余白带下山，还有什么事做不到？”
　　“我觉得黎组看起来很累。”阿珂有些心疼地说，“这个展览从一开始就特别麻烦，现在好不容易进入正轨，怎么又出岔子……”
　　“她能不累么，拿个梯子的工夫都不忘挖赞助……”高茜咂舌，又拍拍阿珂的肩膀安慰她，“放心啦，就算余白是个不讲理的疯子，黎夜光也不会怕他。现在双方僵持，你们也可以休息一下了。”
　　高茜对于C博三美的遭遇深表同情，一直想找理由把她们召回来，可余白却对她们三人的工作特别满意，久久不肯放人。
　　虽然洗泥巴很累，但阿珂却没有休息的心情。换作以前，她对黎组是200%的相信，然而这一周跟着余白学习，她隐隐觉得在壁画这件事上，余白是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让步的，甚至包括他自己。
　　“如果余大师就是不同意，会怎么样？”
　　高茜仰头想了一下，有点同情地说：“那他肯定会被黎夜光折磨得很惨吧……”

　　***
　　要说折磨人，黎夜光有一麻袋的手段，可折磨余白？她还真想不到有什么法子。他单纯天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因为太过简单，所以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软肋。
　　根据之前的经验，如果和他硬碰硬，就像当初非要他下山一样，余白是死活都不会答应的，若是耍点手段……不不，为了让他下山，她已经被缠上了，再要他修补不愿意修补的壁画，岂非真的以身相许？黎夜光坚决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不，晚上给他买点好吃的哄一哄？还是教他玩贪食蛇以外的小游戏？
　　然而她的顾虑却是多余的，因为余白并没有任何烦恼，他见黎夜光把上博的馆员领走，就蹭蹭地跑去楼下的小超市买了两个冰淇淋。
　　黎夜光一路都在盘算要如何劝服余白，如何答复上博，如何妥善处理各方关系……可等她走回修复中心，就见余白将那张面壁的小板凳搬到了门口，而他正拿着一支冰淇淋吃得好不惬意！
　　黎夜光记得之前带他在C博各处认路，他看到小超市里有他没吃过的冰淇淋，很是激动，黎夜光要买的时候，他却拒绝了，“冰淇淋要在特别开心的时候才可以吃呢！”
　　原来他现在特、别、开、心、啊！
　　余白是真的开心，看到她回来就更开心了，他将另一支冰淇淋递给她，笑嘻嘻地说：“你好厉害啊，一下就把他们打发走了。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我是坚决不会修的！”
　　他笑得春光灿烂，吃得好不惬意，丝毫没发觉黎夜光的脑中已经爆炸了一颗核弹，原来她所面临的困扰和焦虑对余白来说根本不存在，他始终处于他自己的小世界，简单快乐，无忧无虑！
　　和上博的人争执算什么，想吃冰淇淋就吃冰淇淋啊！
　　她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愤怒是因为过于焦虑，还是压抑许久的疲劳爆发，她不明白余白怎么能把人生过得这么任性呢！
　　他一个为了修复壁画七年不下山的人，突然之间就不肯修壁画了，他的人设是刮刮乐吗？刮出什么就是什么。还是说，他就是老天爷派来折磨她的？
　　余白不知道她平静神色下的惊涛骇浪，还冲她晃了晃冰淇淋催促，“这个超级好吃，快点，不然要化了……”
　　黎夜光深吸一口气，接过冰淇淋，呵，是草莓味的可爱多，她还记得当年收到C大保送通知时她也买了草莓味的可爱多，那个时候她就立志，绝不允许任何人阻碍她的成功！
　　她掀开顶盖，熟练地将包装纸全部撕光，尔后在余白惊诧的目光中，将整个可爱多全部塞进嘴里，咔嚓三口，直接吞了下去！
　　她利落地一抹嘴，冷厉地看着他回答：“不，我说壁画一定会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