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不息》是将不是江

2、历年往事（2）

　　我悄悄回到了山上，没有人知晓我下山了一趟，如果不是遇见了那个女人，我大抵也以为我会是大梦一场。
　　母亲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也回来了，她那样累，我望着她的手，想要找出一丝一毫和昨夜那个女人手的相似之处，没有，一点点都没有，拔野菜时留下的伤口，每次下山后增添的伤口淤青，让本就瘦弱的母亲变得更加苍白瘦弱，像是一阵风刮过，她就不存在了一般。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母亲仍然会在晚上教诵我读诗歌，然后隔一段时间下山去，我站在山顶上，扮演着我一个人作为大英雄的故事，忽略到母亲日益瘦弱的身躯和乏力的精神，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月朗星稀的晚上，母亲将我拉到身前，很久了，在我逐渐长大后，母亲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和我那般亲密，她望着我，眼神一寸一寸从眉毛描摹到眼睛，从上到下，细细地将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我突然有点不舍，没来由地不舍，仿佛母亲明天就不会在了一样。
　　“你坐下，妈妈给你讲个故事，你不是想知道妈妈每次都下山去干什么吗，其实不只是换米，我们这个山顶每天都能看见山下村庄里的各个角落，在山下啊，真的有很多饿狼豺虎，可是，总是会有英勇的猎狗冲上去，啃噬他们的血管，撕下他们的皮肉，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他们也一往无前，绝不后悔，山下村庄里有个卜叔叔，是妈妈和爸爸的故友，老朋友了，那一批老朋友，最后竟然只剩下我和你卜叔叔了，他也是穿蓝色制服肩上有四角星的大英雄，这几天，等过了这几天，你就能堂堂正正下山，去山外面的世界看看了。
　　你爸爸啊，他是个大英雄，妈妈之前不说，是怕你不高兴，别的小孩都有爸爸，但我们阿骁没有，不要怨恨，你爸爸是个大英雄，我们阿骁的名字是爸爸生前给你取的，骁，骁勇，爸爸希望阿骁做个勇敢的男子汉，要保家卫国，可妈妈不像爸爸那样深明大义，妈妈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平平安安就好了”母亲那天说了很多，我印象里妈妈从没说过那么多话，就连阿骁，也是我第一次听见她这样叫我。
　　我的父亲原来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穿着制服的父亲，肩上的四角星被太阳光照得熠熠生辉，父亲的旁边是母亲，母亲也穿着蓝色的制服，她依偎在父亲旁边，手里捧着鲜花，她的手那样娇嫩，和村子里的那个女人一样娇嫩，周围围着好多穿警服的叔叔阿姨，他们好像也走了，我急着赶上他们，“妈妈，妈妈，你忘了我了，还有我呢，我也跟你们一起走”我急得直喊，妈妈头也不回，像是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一样，倒是父亲回了头“阿骁，别哭，男子汉怎么能哭呢，妈妈吃了这么多苦，爸爸先补偿一下妈妈，你啊，要做骁勇的阿骁啊”，
　　“才不是呢，我只想和你们在一起，我只想做平平安安，有爸爸妈妈的阿骁”我泪流满面，跑啊跑，山前的一块大石头将我绊倒，我的手摔得破了皮，更疼了，“别走啊，爸爸妈妈，还有阿骁呢”我哭着醒来，还好只是一场梦，妈妈睡在旁边，我挤着向妈妈那靠了靠，“别不要阿骁”我小声呢喃着，妈妈的身子僵了僵，无奈似地拍了拍我，“睡吧睡吧”，彼时我天真地以为妈妈怎么可能不要我，我们俩一起过了这么久，她怎么舍得留下我一个人走啊。
　　那晚于我来说是比梦里的场景更惨烈的一晚，我也是和母亲睡在一起，宁静的夜晚酝酿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尖利急促的警报声自山下传来，我再度被惊醒，可母亲不再躺在我的身边，我急忙跑出去，这逼仄的房屋，再也看不见母亲的身影，母亲往日的叮嘱像魔咒一般在我脑海中回响，我的脚被困在原地，我不知道我该去寻找母亲还是去之前搭的很远的小屋等她，我不知道，我的脑子快要爆炸了，我挪动了脚步，我走到了山顶上，看着红色和蓝色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刺得我的眼睛生疼，我妄想在慌乱拥挤的人群里找到母亲的身影，可怎么那么多人，穿着制服拿着镣铐的，未着寸缕手里拿着一袋又一袋□□的人挤在一起。
　　“怎么办，我妈妈不要我了”我泪眼朦胧，咬着嘴巴拿衣袖一遍一遍去擦，可眼泪越擦越多，我望着山下村庄里黑黄的土地被鲜红的血液染红，血液渗进泥土里，妖曳地流着，快要漫出来了，我看着身穿制服的叔叔们拿着镣铐铐住一个一个逃窜的叔叔伯伯，就像他们铐住藏匿的女人那般，那我的妈妈呢我看见了，我急忙往山下跑去，她瘦弱的身影挡在了衣着得体慌忙逃窜的叔叔面前，我边跑边看，再快点再快点，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慢动作一样，那个人从腰间拔了枪出来，扳动，子弹发射，正中眉心，我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倒在地上，可她不闭眼，她望向山顶，她不闭眼，我呆滞在原地，她望向山顶，她不闭眼，我呆滞在原地，她真的要被一阵风吹走了。
　　逃窜的人群丝毫不在意躺在地上的尸体，他们横冲直撞，像是困在笼子里的困兽一般，我发狠地向山下冲去，怎么办，我的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其实到最后，我也没有冲下山去，上山的警察看见了我，我指着山下静悄悄躺在那儿的尸体“妈妈，妈妈，叔叔，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妈妈吧”。
　　叔叔们将我和我母亲的尸体带回了警局，也是在那之后，我才知道我的母亲叫江咏，是江城市公安局的一名卧底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