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不息》是将不是江

1、历年往事（1）

　　顾骁站在无名山头上，穿着洗得发旧的衣衫，从早晨朝阳初起坐到了夜幕降临，星星扑闪扑闪，其实这座山也没多高，也不知道小时候为什么觉得这座山这么高，高得像是一辈子都下不去这座山了，顾骁动了动站得发麻的脚，瞥向了山这边，还能有什么呢，这么些年过去了，那间破旧的屋子早已被风吹日晒没了踪迹，就连浓郁的鲜血也不复存，什么念想都没给顾骁留下，好像那些年少往事都只是一场梦，天亮了，梦就醒了。
　　很少有人知道，在江城知名理工大学就读化学专业的顾骁小时候是在山里长大的。顾骁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偌大的山上，住着只有自己和母亲两个人，山很高很大，杂草丛生，顾骁站在山顶，一眼就能望见山下村庄里的红砖白瓦的小楼，村子里的小孩们聚集在一起，绕着葱郁的大树，踏着黑黄的土壤，跑着闹着，那是顾骁第二难过的瞬间，他也好想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啊，当他渴望的眼神望向母亲时，母亲总是走过来，摸摸顾骁的脑袋，笑意未达眼底，很严肃地说：山下有饿狼豺虎，不许去，去了妈就不要你了，顾骁觉得这个时候的妈妈最讨厌，可他真的很想很想和小伙伴一起玩，自己一个人呆着总是会疯的。
　　也许是顾骁提的次数多了，也或许是觉得顾骁能记事了，母亲开始每晚给顾骁教读诗歌，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教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顾骁爱问为什么，母亲就会很耐心地给他讲这些诗句都是什么意思，晨兴理荒秽这句啊，就是说人们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就要去开垦荒地种下粮食，等到月亮出来，人们就拿着锄头回家歇息。“可山下的叔叔伯伯从来不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去耕田啊，更不会在月亮出来的时候回家休息，诗里面也不全是真的吗“顾骁稚嫩又好奇地问。“那是因为他们太懒惰了”，母亲轻轻柔柔地拍着顾骁，顾骁也不再纠结为什么山下的叔叔伯伯好像从来不工作，转了个身，妈妈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青草味，许骁就是在这样的青草味道里睡觉的。
　　母亲每几个月都会下山一趟，山上野菜很多，妈妈总能区分来野草和野菜的区别，可人不能总吃菜，山上可用之水本来就少，水稻压根不能在山上成活，而母亲也总是在我嚷嚷好几天要吃米饭的过俩天下山去，下山之前，母亲总要把我拉过去，问我：“我给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不懂母亲为什么每次走都要这样问我一遍。
　　“你给妈再说一遍，让妈检查检查你究竟有没有记住？”
　　“不能在妈妈下山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下山，如果妈妈晚上没有回来，也不要害怕，妈妈教过我煮野菜汤，睡觉就不能在屋子里睡了，要去我们之前搭的另一个很远的小屋睡觉，看见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不能出声，如果有穿着蓝色制服肩膀上有四角星的人才能出去，要跟着穿这个衣服的叔叔走”。我边背边看母亲，母亲不安的神情被压下些许。“真棒，要记得，无论如何都不能下山去，山下有饿狼豺虎，会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母亲仍旧是这样说着，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也许是上天保佑，也许是神灵显灵，母亲从未有没有回来的时刻，可每次回来，母亲都变得像个破旧的娃娃，她的头发被扯得不成样子，衣服脏兮兮的上面还有别人的脚印，手里抱着一袋大米，我看着母亲胳膊上新添的淤青，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不再吃大米，可后来，即使我不再提大米，母亲仍旧会隔断时间下山去，我装病为了阻拦她下山的拙劣手段总是被她识破拆穿，她就会无奈地对我笑笑:撒谎可不是个好孩子哦，要做个诚实的孩子。然后，依旧是拖着愈发瘦弱的身子下山去，接着抱上一袋又一袋的大米。意识到装病的手段不可行后，我开始在母亲下山前对着她大哭，我哭得抽噎，嘴里不住地说着，“我不要喝米粥，妈妈，你不要下山”，每次这个时候，妈妈会把我揽在怀里，拍着我，小声呢喃道妈妈不下去了，我睡在她的怀里望着她，我泪眼朦胧，望着她也是眼里噙泪，“妈妈，不要去”，后来，妈妈不再当着我的面下山，她背着我，在我睡着的时候依然下山去，下山换大米。
　　其实我也欺骗过母亲，我曾经偷着跑下山去，在她同样下山的时候，我只是想下去看看，看看山下的世界是什么样，真漂亮啊，明亮的窗户，葱郁的大树，仿佛就连山下的星星也比山上的亮，我轻声地慢慢走着，生怕别人发现了我，山下的路不知道是谁修的，七绕八拐，我也不知道我绕进了哪里，是一个漆黑的屋子，我在门外不小心踏到了一支干枯的树枝，屋里传来笨重的镣铐碰撞的声音，倒是将我吓了一跳，我不敢靠近，生怕这是村里的叔叔伯伯用来关饿狼豺虎的地方，想象中的咆哮声没有传来，传来的是女人怯怯的声音：“你能帮帮我吗？放我出去，我求你了，我家里有很多钱，放我出去我能给你很多很多钱，把我们家所有的钱都给你”。
　　我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问题，可我太怕被人发现了，我小声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得走了”，镣铐沉闷的碰撞声愈发强烈，我更害怕了，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要招来人了，我慌不择路，一直后退，借着月光的照拂，我从窗户里看到了屋子里的景象，一个女人静静地躺在那儿，未着寸缕，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镣铐拷在椅在椅子上，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胳膊上的淤青和母亲胳膊上的一模一样，她的双手生得那样好看，和母亲的手截然不同，上面没有皲裂的伤口，没有水泡茧子，可她这样美，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被拷在这儿像个没有尊严的畜生呢？
　　我不敢久留，母亲回去找不到我肯定会生气，趁着女子此刻安静下来，我屏住呼吸，慢慢退出了屋子，我那样着急，没看见身后的女子睁开流泪的双眼，她那样悲惨，比我不让妈妈下山前哭的还要悲痛，可她不出声，我自然是不知晓她的悲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