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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秋水毒难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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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更大了,水汽腾起一层迷茫的白雾,空气中的血腥味被洗去三分,淡淡地浮在空中。
赵挽缨是被怀里人冰冷的体温给冻回神的,她抱着裴蕴就像抱着一块极寒之地的冰。他的周身散发着腾腾寒气,冷得彻骨,连着她的心中都仿佛有冰水流过,冻得她浑身颤了颤。
夏日的雨泛凉,却并不冰冷刺骨,绝不可能将人冻成这样。
“裴蕴。”赵挽缨仰头,轻声微微唤道。
裴蕴没有吱声。
“裴蕴。”赵挽缨加重了声。
裴蕴仍旧毫无声响。
一刹那,赵挽缨理智全回,她从裴蕴的怀里挣出,抬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冻得惨青的脸。他低垂着头,敛着寂沉的眼眸,眼睫和发梢都沾着水珠,正湿漉漉往下掉,浓密又黑的睫毛根根分明,颤动着似乎能带起风。
“裴蕴。”赵挽缨又唤了一声。
这一次,裴蕴终于有所回应,他掀起眼帘,目光有些失焦地看着赵挽缨,扯了扯唇,声音沙哑得像被刀子割过:“我在。”
“为什么,这么冷?”
冷得像是在数九寒天里滚过一遭。
“没事。”
裴蕴垂下的眸子里闪过暗光,他松手的那刻,赵挽缨身上的冷意顿时如抽丝般散去。
“裴蕴,你……”
赵挽缨理智回归了,可思绪却是乱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一怔,下意识地伸手去拽裴蕴收回的手,可却被他躲过。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凉意像是轻羽在她心尖拂过,让她心瑟缩一抖。
“你想起什么了吗?”
裴蕴一句话淡淡,却将赵挽缨钉在原地。
赵挽缨的手僵在空中像是被冻住了般,过了良久她才一点一点缓缓收手。衣袖中,她一双手紧纂成拳,指甲几乎掐进肉中。
“我只是……”赵挽缨顿了顿,嘴角勾起一笑后,她慢慢仰头,“怕你冻死了。”
赵挽缨看进裴蕴的目光里。他的眼瞳漆黑,像笼着一层薄雾,也像冬季雾气腾腾浮在水面薄薄的冰。
“担心我?”裴蕴惨白着脸,却好心情的笑了笑,他眸光与赵挽缨的目光在细密的雨中交汇,安静一瞬,又默然移开,“冻不死。”
说着,裴蕴无声地退后几步,他似乎有意拉开距离,但更像是仓促的逃避。
赵挽缨眉头一皱,刚刚那一瞬的相视,她莫名觉得他的眼神好空。那种空洞,她只在义元礼的眼中看到过。
赵挽缨的心咯噔一下,她脱口而出,道:“裴蕴,你是不是又——”
“瞎了。”
最后的两个字被猝然刺来的长剑打断。
那剑从裴蕴身后刺来,赵挽缨一开始并未看见,等她看到那闪着寒芒的森冷剑锋时,一切都似乎晚了。
慌乱中,她以最快地速度拉过裴蕴,却仍旧躲不开那长剑。
血迹,点点的,顺着伤口渗出,像是在赤红锦服上开出了一朵殷红瑰丽的花。
一刹那,赵挽缨握着裴蕴的手冷得发颤。
他什么时候连着这种低级的偷袭都察觉不到?
长剑拔出,那人似乎还想再刺,但这一回裴蕴已经反应过来,他回身一踹,同时踢起掉落在脚边的长枪,一挽枪花,正正刺中那偷袭之人的眉心。
血随着雨水落下,偷袭之人砰然倒地。裴蕴的身形一晃不晃,可他那握着长枪的手却用力到发白,他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似乎在苦苦支撑着,苦苦忍耐着什么。
他的脑中紧绷着一根弦,但这一根弦却在他被人从背后环住时,砰然断裂。
暖意从四肢百骸中传来,一点点驱散裴蕴体内的寒冷。
像是千年积雪在春风中消融,可他却僵在原地。
“赵挽缨,放手。”
赵挽缨置若罔闻,“为什么躲不开?你是看不见了,还是听不到了,还是……”
赵挽缨的话没有问完,也没有等来裴蕴的回答。
她拥着的那人握着长枪的手无力垂下,他倒地的同时,拉扯着赵挽缨一同倒地。这一刻,裴蕴的眼前黑暗涌动,一点点盖住他本就一片朦胧的视线。
这一刻,他终于听清了嘈杂喧嚣的雨声,和纷至沓来的兵刃相接之声。
以及赵挽缨的那一声惊呼。
雨漫无边际地下着,赵挽缨的心痛苦抽动着,却也热烈跳动着,她伏在裴蕴身边,一点一点第抬头。她望着那人紫衣飘曳从血污和碎尸间走过,看着他身上银制的配饰在雨水的冲刷下闪着明亮的光泽,晃动如翩然的银蝶。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如叶碎在风间。
“阿缨,你在难过什么?”
*
她在难过什么?
赵挽缨也说不清楚。
连日的暴雨后,午夜清凉,月色都变得莹白明净,银屑似的纷纷洒落,铺散在丰都城的城楼上。
几日前那惨烈一战,丰都城的城楼都破损不少,修了好几日却也只修了个大概。但好在城墙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城楼下的断臂残骸都已经收拾了,整座城墙也被士兵们用河水洗过。只是城墙上却依旧残留着腥腐味,那簌巍城墙砖仍旧泛着暗红。
赵挽缨站在城楼上向城中望去,那长街还是望不到尽头。
万户紧闭,安详死寂,像是绝了人气。
但实际上那日谢南峥的人并没能屠尽丰都城。
城中的百姓被宋璟、萧隐之和关雎等人带人集中护在府衙中,也正是如此他们才没能和虞世基等人里应外合。好在的是,最终城攻下来了,百姓也护住了。
赵挽缨默默地看着,月色清辉溅落在她的身上,像是铎上了一层清霜。
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赵挽缨的身后。
“你在这儿坐了两个时辰了。”
泠泠脆响中,赵挽缨扫了眼义元礼,却没有说话。
“扶霖说他知道错了。”无论何时,义元礼的嘴角永远是那一抹温润的笑,“他说他不是有意骗你,是他们不让他告诉你的。”
赵挽缨收回视线,冷哼了一声,道:“他为何自己不和我说?”
“你不生气?”义元礼静静看着赵挽缨,他那双眼明明空洞至极,可目光却深刻得似乎要将赵挽缨的灵魂刺透,他道:“阿缨,我看不见,可我知道那日你很生气,也很难过。”
似乎是料到赵挽缨会反驳,义元礼提前道:“你的心告诉我的。”
或许人会说谎,会假装,可心却不会。
那种感觉,义元礼难以描述。
他只觉得像是心被烙过一般,痛得鲜血淋漓,吸一口气就疼,想说什么,却如血块般堵在心口痛得又说不出。
那种痛,很堵,很堵。
就像现在这样。
“你有办法解那毒吗?”赵挽缨忽而转头,定望着义元礼,问道。
她的脑海中是那日扶霖的话。
秋水寒毒,极恶之毒。中毒者会在半个时辰内毒发,并渐渐失去五感,只需一日便会在痛入骨髓的寒冷中死去。秋水之毒本就没有解药,他能做的只有帮他封住体内的毒,而他也不知道下一次毒发会是什么时候。
或许二十年,或许两年,或许两个月,或许两天。
最是难料秋水毒,最是难解秋水毒。
可总有一天,他会失去五感,会在看不见,会听不清,会被冻住,会被困在万里冰封的世界,孤独的而悄无声息的死去。
这一刻,他的心难过到了极致。
良久,义元礼道,“没有。”
他的唇角有淡淡月色一弯,却莫名薄凉,“你知道的,我救人只有那一个办法。我只会下蛊,可你知道的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蛊人虽不死,但那毒还是会一直在。”
毒在,痛苦即在。
而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变成蛊人的。
赵挽缨默声,转开目光。
“阿缨,你又在难过。”义元礼淡淡道。
赵挽缨却仿佛没听到他这话一般,她的目光一点一点落下,落在城楼下那一人身上。
他站着不动,仰头看着城楼上的人。月光冷冷泊出一弯霜白,他在那片白里清冷凛冽,更像是一尊雕像,玉琢的将军像。
义元礼看不见,可他似乎又看得见。
他嘴角的笑意不减,却像是僵住,他极力克制住心中的跳动,忽然侧了侧身,在赵挽缨耳畔道:“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义元礼的语调毫无波澜清凛凛的,但那一个“都”字却被他重重在齿间碾过。
赵挽缨扶着城墙的手紧了紧,粗粝地墙砖磨得她手心发痛,她的目光与城楼下那人相触,猛然一颤。
“同心蛊在,你不仅会记起来,还会有我的一部分记忆。”
难怪她会不断想起之前的事情,脑海里也会有不属于她的记忆。
像是想到什么,赵挽缨脸色一黑,她转头死死瞪向义元礼。
所以,他也会有她的一部分记忆,是吗?
“义元礼。”赵挽缨咬牙,她出手,却被义元礼一把握住。
“他来了。”
义元礼话落,赵挽缨毫不留情地挣开他的手。
她的衣角顺滑如流水擦过他的指尖。
义元礼的手僵在空中,半晌他缓慢的一缩,自己都似乎听见了僵硬骨节摩擦的格格声。
赵挽缨却没有在意身旁人的异样,她只看着裴蕴直勾勾地盯着她一步一步迈过来。黑暗中其人如月,却比那月还清冷凛冽,可便是这般清冷凛冽的人勾唇冲她一笑。
赵挽缨怔住,她绷着嘴角,目光有什么翻滚奔涌。
其实她确实早就都想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同心蛊,又或许是因为其他。有些事,有些人那般刻骨铭心,怎么可能会轻易忘记,记不起来?
所谓的忘记,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不愿意轻易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be,会he!!!
所以,阿缨早就记起来了,之前有伏笔。毕竟裴某人就是之前做了对不起她的事,给他点教训,才能懂得珍惜。
之后这几章应该都是感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