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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当雨泪倾盆 ...

  •   云霾沉沉,暴雨已歇,可丰都城里的血却仍旧在流个不停。
      等赵挽缨和裴蕴赶到丰都城的时候,城已经破了。

      空气粘稠,血腥味扑鼻,熏得赵挽缨的面色一白。

      这般惨烈,本是不应该的。
      丰都城内公孙鹤的军队里有他们的人,就算谢南峥和公孙鹤的人守得再好,他们和宋璟等人里应外合,攻城并不是难事。可是从这满目疮痍中看去,不用想也知道,攻城是付出了惨烈代价的。

      此刻,城门坍倒,木屑纷飞如齑粉。
      天色昏暗如棺椁盖下,马蹄和军靴踏进鲜血遍染的街中,入目的是遍地伏尸,是残肢断臂,是颗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是破碎的内脏伴着碎骨髓液撒了一地。远处兵戈铁马之声仍在,阴风送来阵阵嘶吼声和哀嚎声。

      昏暗的天幕下丰都城如鬼域般幽暗,长街浩荡,赵挽缨看不到尽头,她只看到了满街沉默的残魂。
      这一刻,她脸色煞白,吐字艰难:“他们竟敢屠城……”

      谢南峥他们竟敢屠城。
      他知道自己已无胜算守下这丰都城,便屠尽丰都城。

      这是赵挽缨第一次见这般残酷的场景,却不是裴蕴第一次见。
      他面色淡然无波到似乎已经麻木,眼底翻滚的森冷之意被重重压下,他的声音清晰坚定:“谢南峥的人肯定还没撤完。”

      裴蕴的一句提点,让赵挽缨回过神来,她尚未开口,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凄厉而熟悉的嘶吼,尖利得似乎要穿透天地。
      赵挽缨愣住,随即寒声:“追,凡是谢南峥和公孙鹤的人皆不留活口。”

      一声令下,她先一步纵马而出,而裴蕴随即跟上。

      马蹄声如雷惊破长街,死气被激扬起的鲜血卷起,散去。

      愈近丰都城的府衙,兵戈铁马声愈发铮然。
      一切正如裴蕴所说,谢南峥和公孙鹤的人还没来得及全部撤走。

      府衙的朱红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子染血愈发狰狞,刀光震烁间,两方人马交战不休。

      赵挽缨远远地便见到了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关雎那一身衣袍已经被血色浸透,再也看不出原先的颜色是明媚的鹅黄,他猩红着一双眼,杀得酷戾和身旁一身殷红的萧隐之配合着,挡下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他们似乎在护着谁。
      谁?

      赵挽缨仔细望去,只见他们的身后,有人耷拉着脑袋,跪伏于地,一根寒箭贯穿了他的身体,森冷的箭头滴滴答答地淌着血。他紧握着那柄陪他历经百战但已然断成两截的长枪,苦苦地支撑着,屹立不倒。

      在看清楚那人面容的刹那,赵挽缨的指尖发颤,手中的刀几乎握不住。她的喉间像卡了刀子,那个名字盘亘着如何也说不出口,直到有人替她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世基——”

      那一骑如霹雳穿空而过,刹那间已杀出一条血路,奔至虞世基的眼前。

      关越山的声音喑哑粗糙,却让虞世基缓缓掀开了眼帘,缓缓抬起了头。
      目光相接,是震撼,是千言万语难以描述的情绪。
      时隔多年,曾经并肩作战的生死之交,在这一刻终于得以重逢,

      关雎愣愣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颤着声,不敢置信的喊出一声,“爹?”

      但关越山没有理关雎,他翻身下马,几乎是扑倒在虞世基的眼前。
      虞世基将要游离的眼神,听见那一声呼唤,忽地亮了亮,像黑夜中爆出的火花,他挣扎着,一把伸手握住关越山的手。
      “关越山……他妈的,老子……老子居然……居然还能见到你。”

      虞世基似乎是想放声大笑,却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别说了。”关越山握着虞世基的手不住地颤着,他地咽喉力仿佛堵着猩甜的血块,一字字说得困难。

      “您撑住,我找……”迟了一步赶到的赵挽缨和裴蕴扶住虞世基的身子,赵挽缨看着关越山想说些什么却被虞世基悍然打断。
      他转了转脑袋,先是看了眼关越山,再是将目光落到了裴蕴和赵挽缨两人身上,最后笑了出来。他笑得并无遗憾,一如既往豪爽,没有一丝一毫的惨淡:“……别白费力气了……我,活不了的……”
      “那日……英雄关,我中了毒……那小道士说解不了。”

      赵挽缨抖着身子,愕然看着虞世基。
      所以那日他骗了她,扶霖他也骗了她。

      “小侄女……我,我可不可以这么叫你?”虞世基看着赵挽缨的眼睛,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渐渐模糊和朦胧,他只觉得赵挽缨愈发像江允河。
      从她来找他的那一日,他就觉得像。
      后来她也隐约告诉他了自己的身份,可是碍于种种原因,他们都没能说破。

      没想到最后竟是在这样的场景。

      “可以的,可以的。”赵挽缨地声音梦游般轻。

      “苍凛军交给你……我很……很放心。”他道,吃力地转动眼睛,目光遥遥落在裴蕴身上,艰难地伸出手指指了指裴蕴,又是一笑,笑出鲜血:“小子,你果然有出息……老子……老子当年没看错人!以后,你……你给我护好小侄女。”

      “好。”裴蕴应得坚定,立誓般郑重。

      这一段话后,是久久的沉默,最后,虞世基的目光落到了关越山的身上,他笑得快意,“关越山……老子他妈的,要去见……去见……”
      他猛然吐出一口血。
      口齿模糊间,他的视线和神志也开始模糊。

      “去见将军……赔罪了。”

      最后的一点游音散在风中,可虞世基脸上的笑却没有散。

      “好。”
      关越山应得哽咽,他握紧虞世基的手,面上已无声布满泪痕。
      十年相别,重逢竟也是诀别。

      四下静默,刀剑之声,呼嚎嘶喊声都成了变徵之音。赵挽缨只觉搭在她身上的那只手在瞬间轻若鸿羽,变得不再沉重。
      赵挽缨的心中突然像是被抽走了什么,空荡荡地空。

      直到一道嘈杂的声音响起。

      “都先别他妈难过了。”萧隐之咬着牙,厮杀得浑身是血:“还有一波人跑了。那波人是你们的人吧,他们叛变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他们射得那一箭。”

      霎时,赵挽缨的目光一狠,她抿白了唇,提刀起身,却因蹲了太久脚下发麻。
      眼见着就要踉跄摔倒,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她。

      一眼对视,无须多言。
      裴蕴带着赵挽缨翻身上马。

      “城东门,他们往那边撤的。”

      一声话落,马蹄声再起,白马上的两人红衣翻飞,好似一对翩然的红蝶。

      急蹄如雨,城东门并不远,半刻钟不到,两人便赶到了。
      眼见着那一队人马就要冲出去,那城门却轰然一声关上,城外的旷野景色,一线明亮在刹那间幻灭,剩下的,迎接的他们的,只有无尽的黑与充满杀机的血色。
      赵挽缨和裴蕴的身后穿着甲胄的士兵如潮水般涌上,将那一队人马团团围住。

      尖锐的长枪闪耀着森冷青光对准那群“困兽”。

      赵挽缨黝黑的眸子,如深渊漩涡,幽深中藏满杀意。
      她定定得看着那领头之人,那不是她原所料的吴庸,而是——梁冲。

      这一刻,赵挽缨周身戾气腾然:“为什么背叛?为什么杀虞世基?”

      “为什么?”梁冲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他一声大笑,阴戾凶狠,“因为老子看不惯他,因为老子不想做草寇,做贱民,做泥腿子!老子忍了十年了,当年若非将军阻拦,我怎么会像今日这般落魄!”
      “十年!十年前老子好不容易鼓动了虞世基那孬种起义,他倒好因为将军一句话就放弃了,害得起义失败,我们被迫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如今,老子不想再做这草寇,老子要功名,老子要利禄,这些……你能给吗?你不能,但谢南峥能。你是不是还怀疑那个人是吴庸?哈哈,我告诉你那条忠心的狗也早被老子一箭射死了。”

      那一日院子里打斗时所飞出的石子,不过也是他的一些伎俩。
      他才是下毒之人,他才是背叛之人!

      在赵挽缨逐渐森冷的目光里,梁冲咬出一句:“苍凛军,他妈地已经散了,将军早就死了!老子这不是背叛!”
      他低吼着讲完这些控诉,血色与戾气交织在一起在他眼中翻涌。

      赵挽缨沉默片刻,忽然冷冷轻嗤一声,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寒意:“第一,苍凛军没有散。”
      “第二,何必为你自己的私心找借口,你就是为了利益背叛了不是吗?这,就是背叛。”

      梁冲一怔,就是在这一怔间,他看见那白马上一身赤红嫁衣的女子鸿羽一般飘然飞身下马,劈手夺过一人手中的长枪,笔直杀来。
      黑暗中她火红的衣袂一闪,如一道闪电带血,悍然劈落。

      “你杀不了我!”梁冲霹雳大喝,不知是为自己壮胆,还是为了什么。

      “不,我必杀你。”
      赵挽缨笑,却令人毛骨悚然,明明是一张俏丽无双的脸却宛如锁魂夺命的厉鬼般可怖,明明是一双绝美的眸子,里面却酝酿着冰冷酷虐的杀意。

      长枪一扬,红缨一动,劈风而去。

      “唰——”

      “锵——”

      “啊——”

      那一柄长枪自上而下飞射,刺穿了梁冲的喉咙。
      梁冲的眼前突然变成血红色,就是在这一片血红中他看到了远处迎风飘扬的鲜艳旌旗,那上头写着两个字,两个他再也念不出来的字——
      苍凛。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尽,踏得大地都为之颤动。铠甲在暗夜里闪烁着凛冽光泽,残次的刀剑直插苍穹,马蹄发出的隆隆巨响声中,那一队人马已不可阻挡之势奔来。
      仿佛鬼门关大开,那死去的神军踏过幽冥重回人间。

      苍凛军,没有散。

      梁冲瞪着眼,他眼中的最后一点生气随着赵挽缨将长枪抽出而散尽,大片大片的热血喷溅,泼辣辣的满天艳红里赵挽缨握着那柄红缨枪身形一晃。
      周遭的打杀声再次响起,鲜血溅落如雨。

      赵挽缨仿佛被抽光了力气,蓦地跌入一个不怎么温暖的怀抱。
      那人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他什么都没说,却将她更用力的揉在自己的怀中。他抱过她很多次,或含着决然的恨意,或带着暧昧的情愫,但一次他只是抱她。

      他只是想抱她。

      刀光剑影里,尸山血海中,赵挽缨缓缓抬手,回以一抱。
      她的头抵着他的肩骨,嶙峋坚硬的触感莫名让她鼻子一酸,心微微一抖。这一瞬间有什么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她连忙将脑袋低了低,几乎将整个人都埋入他的怀里。

      这一刻从裴蕴胸膛处传来的温热和颤动,牵扯他的心震得发痛。

      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易主喋血路,这条路从来不是什么好走的路。腥风血雨铁马金戈永在途中,诡谲朝堂龙争虎斗永不停歇。
      但在这一刻,在裴蕴这个不怎么温暖的怀抱里,赵挽缨得以喘息。

      雨与泪倾盆而下。
      雨冲刷鲜血,泪洗去爱恨,所剩下的只有最真实的一面。

      在他的怀里,她得以像一个小孩,哭得酣畅淋漓。

  •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一些势均力敌,并肩而行的爱情,所以也想写这样的爱情,但是可能第一次写,有些不到位的地方。
    但是还是想尽最大所能写好这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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