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夏》漉鹿

2、清风茗远崖

　　“小男孩几年来一直坚持着来这里坐上半天，直到五年前的那次五一假期。”年轻导游接着说道，“那天里小男孩没有拼‘鸳鸯’，也没有嬉闹，而是盯着绝壁上长出的花。”

　　“说来也是怪异，这处绝壁上居然同时生长着槭叶铁线莲、绒毛绣线菊和太行花，我做几年导游来也是头回碰见。槭叶铁线莲和绒毛绣线菊是伴生植物，生长条件也符合，倒还有理可循。”年轻导游化身植物宝典，语气略有些不解的同游客们科普着。

　　“但这处悬崖无论是生长环境还是气候条件，基本都不太符合太行花的生长条件，太行花在这里的生长几乎寻不出一丝道理来。往来的专家们左右钻研也没能作出相应的解释，便只称它为‘大自然的奇迹’。更神奇的是，在第二次意外发生之前，这里应该还有一颗年份不少的太行崖柏。”年轻导游指了指绝壁，又转头望向悬崖端的那座石碑，“男孩就坐着这里看那绝壁上的花。”

　　“也没人知道男孩在这悬崖上坐了多久，只知道后来一个小女孩也走到了这处悬崖上。女孩见男孩一直盯着那绝壁上的太行花，或许是那女孩好奇吧，就爬上太行崖柏去摘绝壁上的那几朵奇花。但太行崖柏本身质地就是脆的，哪能承受得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的攀爬。”年轻导游惋惜地摇摇头。

　　“女孩刚抓到几瓣太行花的花瓣，脚下的崖柏就断裂了，女孩只能用力抓住仅剩的太行崖柏的根部，勇敢地悬挂在崖壁上，甚至勇敢到没有呼救。一旁赏花的男孩发现了女孩，人什么也没说，上去就拉着女孩的手。但男孩的力气还是太小了，又不愿意放手，不仅没能救起女孩，还连带着把自己也给拽到了悬崖下面去。”年轻导游讲述着。

　　“后来，女孩祖辈积下的八代阴德起了效用，女孩跌下悬崖后，被水冲进了中游支流里的城区浅滩，被渔民救下存活了下来。”年轻导游语重心长，挥动着手中的旗帜，“所以说，做好事积阴德还是很有用滴。你们想，那小女孩不仅受老天眷顾活了下来。而且渔民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飘散着些许太行花瓣，右手还握着一块刻有‘顾’字的‘鸯’纹玉镯。这叫什么，这就叫天之骄女。”

　　“只是那男孩就没那么幸运了，那男孩怎么跌下悬崖的都没人知道，听说过去几年了，至今也没能找到那个男孩的尸首，估计都入海了。”年轻导游说着，又玩笑道，“如果那男孩还活着吧，那估计是天之骄骄子了。”

　　“可惜，可怜，天上太乙度厄天尊。”旅游团里传出几声哀叹的道语。

　　“因为那位母亲叫‘顾茗’，那个男孩叫‘陆茗远’，两位遇难人员又是母子关系。为了纪念他们不畏风险、舍己救人的高尚精神，所以此悬崖名为‘茗远崖’。”年轻导游作出一副文艺范，说道，“那座石碑上的大字就是从男孩练习过的字帖上印刻下来的，那些小字是男孩的父亲亲笔写的。”

　　“那，那个小女孩呢？”游客一脸好奇地朝年轻导游望着。

　　“没有那个小女孩就不会有‘茗远崖’，也不会有‘茗远崖’的故事。还问那么多干什么，心领意会就行了，再多说几句我手里的旅游旗就得被抽了。”年轻导游低声回应着。

　　“行了，不多留了，咱们去下一个景点吧。下一站，万福瀑布，就是刚才说的那个，绝对万福。”

　　年轻导游对着旅游团高举起旗帜，嚷叫着向悬崖阶梯下走去，旅游队伍里弥散着唧唧喳喳的声音。

　　“茗远崖”上，云间逍遥散漫，熏风带走喧闹，将怡人风色提到悬崖上，送来鲜有的寂寥和幽香，吹起一段岁月，点起一片芬芳。

　　五年前的五一假期，顾秋陪同着江秋霜来到这处村寨，商谈旅游景区的开发与规划项目。江秋霜和村寨干部在村寨大厅里，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时而和声，时而拍桌，互相提议又相互驳回着各种条件。

　　顾秋坐在大厅的待客椅上听得满头雾水，也不向江秋霜请示一番，自己兴冲冲地就跑到了大厅外。走马观灯一路玩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被柏杉藏匿起来的悬崖。

　　“诶?好地方，这里以后就是我的秘密基地了。”

　　顾秋走在柏杉间，悬崖的阔朗瞬时窜进顾秋的视线里。再向前走近，一位白衣男孩蹲坐在悬崖端上，朝着面前绝壁上的花发呆。

　　“喂，前面那个，你在这里干什么呢？”顾秋跑上前去，也学着白衣男孩坐在悬崖端上。

　　“我来看我妈妈，你呢？”白衣男孩糯声糯气地回应着，但目光还是注视在绝壁上。

　　顾秋接着问男孩：“你是不是来了很久了。”

　　“嗯，我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了，应该有三四年了吧。”男孩回复着，掀起身边的几块石头，石头下压着许多枯长的树枝，“你看，每次我爸送我过来，我就会找树叶和小果子在地上拼一个‘鸳鸯’，然后就放在这里。如果下次来的时候，地上的‘鸳鸯’还在，那就是我妈妈不满意，我就要重拼。如果‘鸳鸯’不在了，那就说明我拼得合格了，就被她给拿去了。我就会找一颗松果摆在地上做记录，没有松果我就会找一根长树枝，然后用石头压起来。”

　　“但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啊，你妈妈呢？”顾秋左右张望着。

　　“我妈在几年前变成神仙了，她就住在这里。”男孩指了指面前绝壁上的花，脸上浮现出些许悲伤，“我爸告诉我说，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天上在选神仙。我妈从这里跳了下去，然后就成神仙了。”

　　“从这里跳下去?那不就死了嘛。”顾秋看着百米深的悬崖，满脸疑惑。

　　“不会的，我妈是为了救我才从这里跳下去的。”男孩摇摇头，决然道，“我爸说玉皇大帝本来是选我作神仙的，但是我身体太弱了，到天上可能就死了。妈妈害怕我会死掉，就替我去当神仙了，爸爸说大人当神仙是不会死的。”

　　“哦，那你说的鸳鸯是什么东西，有凤凰好看吗？”顾秋看着满地的松果和树枝，询问着。

　　“当然了。虽然我没见过凤凰，但我知道鸳鸯是最好看的。”

　　男孩把双手的袖口都向上卷了卷，露出纤细手腕上系着的丝巾，黑白相间。左手腕上的丝巾主黑色部分，右手腕上的丝巾主白色部分，丝巾下各戴着一只玉镯。左手腕上的玉镯刻着“陆”字，雕有“鸳”纹；而右手腕上的玉镯则刻着“顾”字，雕有“鸯”纹。

　　“你看，这是我妈变成神仙之后我爸给我的。”男孩转过身子对顾秋举起手腕，两个偌大的玉镯在娇小的手腕上显得违和极了，“我爸说，这两个鸳鸯玉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现在我妈变成神仙了，他就把两个玉镯都戴在了我的手腕上。这样既可以保平安，还可以让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

　　“这就是‘鸳’和‘鸯’嘛，看上去好像野鸭子和野鸡啊，我觉得还不如‘凤’和‘凰’呐。”顾秋朝男孩手腕上瞧去，轻蔑道，“不过这两个东西你真的会拼吗？”

　　“我会，我拼了好多次了。”男孩把衣袖舒展回去，又把丝巾和玉镯盖了起来，“刚来的时候不会，拼的很丑，我妈都没要。后来就拼得好看了，我妈妈就把它们带走了，但是现在有些时候我妈也不会要。”

　　“那你这次怎么不拼了呢？”顾秋拿起一根树枝，在悬崖上比划着。

　　“你看那边，”男孩指着绝壁上的花，“我妈妈变成神仙后，那里就多了几棵草，爸爸说那里现在是妈妈的家。他说妈妈现在不需要吃饭，也不用喝水睡觉，只要我可以陪着她就好。”

　　“我怕我走了之后妈妈会想我，就在这里拼了‘鸳鸯’。这样就算我走了，妈妈也不会孤单了。”男孩笑着，笑容里透着欣慰，“但是现在你看，那几棵草好像都开花了。我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花，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猜是妈妈在告诉我，现在她的房子上有花了，就不用我的‘鸳鸯’来陪她了。”

　　“我也没见过，我摘下来带回去给我妈看看。”顾秋伸了伸腰，站起身子。

　　“不行，这是我妈妈的花，你不能拿走。”白衣男孩也站起身子，语气坚决地否定顾秋的言论。

　　“什么‘你妈妈的花’，你爸是在骗你。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可能会变成神仙。”顾秋对男孩的行为不以为然，“你妈妈从悬崖上跌下去，那肯定就死了。我不信那几朵花是人变的，还能就摘不下来。”

　　男孩几年间也曾听到过这类话语，每次听到后男孩都会去找自己的父亲质问，而男孩的父亲也都会用敏捷的话术周旋过去。

　　顾秋挑破事理的直白让男孩在原地怔住，回想着周围朋友们的讥讽，几年来蓄积的沉闷、自卑和思念聚拢在一起，种种负面情绪猛然地撞击在父亲陆远苦心修缮的心理防线上。转瞬间，后者轰然破碎，男孩整个人都显得苍白无力。

　　顾秋探查着周围的环境，发现面前有一棵崖柏距离绝壁很近，爬上去再伸手应该就能拽下花朵，便轻手轻脚地踩在崖柏上，慢慢地向绝壁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