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夏》漉鹿

1、清风茗远崖

　　微风拂过轻摇的葱茏，卷携着初夏洒下一片清凉。

　　比起浸泡在各种功课和母亲生意经里的平时，顾秋还是更向往旖旎葳蕤的山河。顾秋的母亲江秋霜用不算富裕的离婚补偿金摸爬社会十几年，终于创办了市内最大的旅游投资开发企业，全职太太摇身一变，成了行内赫赫有名的女强人。

　　按理来说母亲的商业能力这么强，作为女儿的顾秋商业能力也应该优于常人。然而现实从不按理，顾秋并没有敏捷的商业思维，也没有毒辣的商业眼光，更没有精明的商业布局，哪怕只是胜过常人的略微一点，顾秋也没有，顾秋唯一遗传江秋霜的可能就只有对自由的向往了。

　　两年前江秋霜正忙着商务型旅游景区的开发规划，负责伺候顾秋的属下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顾秋该上高中了，再不报名就晚了。

　　江秋霜左眼看着景区资源分布图，右脑想着景区开发规划的最优方案，几日吃住都在办公室，根本无暇顾及属下传过来的消息。按照公司的规章纪律，职员不能给江秋霜打电话，只能发传真。也不能擅自闯入江秋霜的办公室，女儿顾秋除外。在没有特殊说明的情况下，公司下属是没有任何特权的。

　　过了七八天，江秋霜百忙中瞄了一眼日期，才记起来女儿该上学了。转念一想，完了，晚了。这下她不得不亲自应酬皇鲁中学校方，应酬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对景区开发的方案。前前后后又是一个星期，费尽周折后才把顾秋送到了学校里。

　　皇鲁中学是国内闻名遐迩的贵族高中，穷苦出身的江秋霜本没打算把女儿送到贵族学府里，但又想着女儿整日都过着大小姐的生活，性格上有些跋扈。送到普通高中担心女儿不会善待别人，重点高中女儿又考不上，只有贵族高中的条件还能符合得了。

　　即便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江秋霜也没让女儿受过累，那时候自己默默吞下一切苦衷，咬着牙给女儿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成长环境。

　　顾秋只知道母亲待她很好，至于江秋霜有多少愁苦，江秋霜从来不说，顾秋也因为各种事情很少问起过。比起贵族学府里的各种左攀右附，顾秋还是更喜欢旅游区里随性自由的景致，尤其是太行一带的风景。

　　顾秋早早地就站在悬崖上，素白的长裙随清风稍稍摆动，体态的窈窕无比张扬，玉眸凝起望向前方，眼里珍稀的柔情随崖下溪流东去，撞下瀑布，不知去向。从山下乍眼望去，宛如坠入凡间不食烟火气的仙子，与周围观景的寥寥几人格格不入。

　　悬崖端卓立着一座1.5米左右的石碑，石碑上镌刻着“茗远崖”三个大字，略显歪斜而又开朗爽健。大字下又附刻着几行小字，书体流畅，章法自如，诉说着这方悬崖的故事。

　　“大家看，前面那个悬崖叫‘茗远崖’，比起这山上别的悬崖，它可就大有来头了。”一位挥着旗帜的年轻导游带着旅行团来到悬崖旁，示意着让众人们停下脚步。

　　顾秋听见背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就散去了凝视的目光，聆听着年轻导游对“茗远崖”的讲解。虽然她早已经熟悉了景区里所有景点的故事，但每当有人说起“茗远崖”，她都会反常得缄默起来，做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据当地的山民们说啊，这处悬崖在还没开发前曾经出现过两次意外。第一次是一个小男孩和他妈妈，小男孩的妈妈带小男孩来这里春游。但那个小男孩他贪玩乱跑，跑到了这处悬崖上，他的妈妈担心儿子会遇到危险，也跟着走到了悬崖边。”年轻导游站在悬崖的巨石上对游客们讲述着“茗远崖”的故事。

　　“但那时候这悬崖还没开发，没像现在一样装上了防护网，小男孩在悬崖端上乱跑乱跳，嘴里还喊着悬崖很高很漂亮。”年轻导游指着悬崖下面的防护网，戏谑着侃侃而谈，“老话说得好，乐极就会生悲。果不其然，‘啪嗒’一声，小男孩脚底下的悬崖承受不住两个人的体重，碎开了。”

　　听到这里，旅行团里一位体胖的游客提议：“那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脚底下这个东西，说不好待会就碎了。”

　　“要想走你自己走就行了，你一个人抵得上这里三个人的分量。”年轻导游对胖游客说，“但这山里有的地方信号不好，待会找不着路或者被狼给叼走了，到时候想回头可就找不到我咯。”

　　“那还是算了吧。”胖子讪讪地摸着头。

　　年轻导游比划着手势继续讲着：“小男孩的妈妈察觉到脚底的岩石有所松动，感觉自己来不及抽身，就拼尽全力把小男孩推倒在了距离悬崖远处的地面上，自己则随着岩石的碎裂掉进了悬崖下面的河里。”

　　“这河可不是一般的河啊，它是二班毕业的。这河虽然不算太深，但也两三米有余。最主要的还是它上游河道坡度太陡，河水从那里经过到了中游，水流流速就特快。人掉下去还没扶稳身子呐，就直接被河水给冲走了。”年轻导游带着众人向前走近几步，挥着旗帜对悬崖下的河讲解着，“这河下面还有几个支流，如果运气极好或者谁家祖上积了八辈子的阴德，被河水冲进了城区浅滩的支流，那还有的活。但如果顺水而下进入了下游，除非家里有神仙庇佑，不然基本就玩完了，那后面是一个几百米高的断层大瀑布。”

　　“那小男孩的妈妈就是这么没的，她被水冲到了下游。可惜她家里没有神仙，最后还是从瀑布上掉了下去，跌死在了下游的石滩上。那个样子，惨不忍睹。”年轻导游一脸惋惜，“这年头啊，好心肠的人都落得个结局凄惨。第二次结局就更不得了了，比第一次意外还惨。”

　　“第二次意外发生在一个六年级女孩和一个比她小了一岁的男孩身上，据说那女孩还是本景区旅游开发商的亲生女儿。”年轻导游看向景区门口处，顿了顿首想了一会儿，“这第二次意外比起第一次意外说出来倒是有些让人难以置信，甚至有了点传奇色彩，因为那两个孩子都掉下了悬崖。”

　　“那的确凄惨，两个花季少年都在童真幻想的青春里消逝了。”一位满脸斯文样，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教师范青年不禁叹惋。

　　“不不不，这次意外不一样，这次意外是打破常理的存在。”年轻导游靠上前去，故弄玄虚地左右晃动着小旗帜，语气谐谑。

　　“这次都活下来了?”那位教师听到年轻导游的话，露出惊异的眼色。

　　“不是，这次还是没了一个，但其中有个孩子祖辈积了八辈子的阴德，漂入了支流，冲进城区浅滩幸存了下来。”年轻导游宛如奸计得逞了一般，笑得甚至有些猥琐，“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们来讲讲第二次意外，然后就去参观下一个景点。”

　　听到年轻导游准备讲起发生在悬崖上的第二次意外，顾秋的心头不由得一颤，平日里高傲的眼神也多了些许神伤。

　　“听说正是因为第二次意外，投资商才做了对本地区进行景区开发的决定。”年轻导游原本爽朗的嗓音突然放低了起来，而后又渐渐爽利。

　　“小男孩每逢假日早晨，都会和他的爸爸来到这处悬崖，最初的时候那位父亲会陪着他的儿子，一起在这悬崖上聊天观景，一待就是一上午。”年轻导游用手指着左前侧悬崖上的绝壁，说道。

　　“后来那位父亲忙了起来，午饭后把男孩送到山脚便就匆匆离开了，等到下午日落时分再来接走儿子。”

　　年轻导游望向绝壁，绝壁上些许花种开放，拨动幽香，仿佛吹奏着夏初的迎宾曲。

　　“而男孩就在这处悬崖上看着侧面绝壁上的草，时而嬉笑，时而摘下身边的林叶和野果，在崖端拼凑着奇怪图案，看上去像野鸭，又有点像野鸡，嘴里总是碎碎念着什么。”

　　“叔叔，那应该是鸳鸯。”游客里传出一阵孩童的纠正声。

　　“哦对，那叫鸳鸯。”年轻导游冲着孩童嬉皮笑脸，“男孩总喜欢采林叶和野果，然后在悬崖端上拼出鸳鸯的图案。热心肠的山民发现男孩的行为有些异样，还以为是个被拐卖来的傻孩子，便自发地把男孩关到了自家的院子里。”

　　“山民觉得直接问孩子家在哪里，人贩洗脑孩子可能有所防备，或许孩子不会回答。但大多数孩子和妈妈的关系更加亲密，就问男孩的妈妈在哪里，想要送男孩回家。”年轻导游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宛如说书先生般，“可男孩却不停地说自己的妈妈在悬崖下，这让山民更加确定了男孩患有脑疾的推测。如果不是后来男孩的父亲找遍了整片山寨，男孩估计都要被警察带走了。”

　　“噗……那这男孩也太傻了吧，假期不去学习不去玩耍，在这破悬崖发呆，这有什么意思。还说自己的妈妈在悬崖下，那不就跌死了，真的孝死我了，真的孝……”

　　年轻导游的话让旅行团里的胖游客阵阵非笑，忽然他注意到了众人都在看向他，还都带着差不多的奇怪的眼神，仿佛突然间读懂了那目光中的鄙夷，渐渐明白了男孩怪异行为的原因，哑然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