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漆物语》纵马踏花

3、心动之时

　　夏之繁坐直身子，语气平和，“听田阿姨说，你现在是大漆传承人了。”

　　“是，开了个小作坊，就做那些东西。”看着眼前人这么冷静，卫冯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情绪。尽量装得平和。

　　“为什么？以你的家世，做什么不好。”夏之繁疑惑，对卫冯来说更光鲜更轻松的工作，他明明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卫冯低眸，没立刻回答。

　　四年前夏之繁和别人一起离开，他那时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六神无主，病急了就乱投医。

　　迷茫时去了趟夏之繁的外公家，回来就学起了大漆。

　　他知道，夏之繁是真想离开他，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结果。
　　“你对大漆感兴趣吗？”
　　“还好吧。”夏之繁听着卫冯的话，脑海中不禁想到了曾经的卫冯。

　　他是那样认真的一个人，做这些事也会很认真的吧。

　　曾经，阳光下，专注的少年。

　　夏之繁在没课的时候总会去做家教，来赚一些零花钱。
　　公交车就要开了，夏之繁一边跑一边喘着大喊，想让司机师傅等一等，狼狈得很。

　　那也是夏之繁第一次遇见卫冯。

　　本以为赶不上了，可下一秒最后上车的男生却后退一步，挡在了车门前。

　　司机没法启动，骂骂咧咧地说了什么，男生也没解释。

　　在夏之繁赶过来后他才迈步往里面走。

　　司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后面还有人。

　　卫冯就这样无声地帮了夏之繁。

　　夏之繁很好奇，也想对他说声谢谢。但仔细一看，卫冯带着白色耳机，夏之繁不确定自己说话他能不能听得见，犹豫了一会儿后干脆没说话。

　　车子终于启动，卫冯却忽然抬头斜着看向车窗外。

　　那一瞬间，视线一直聚焦在卫冯身上的夏之繁看清了卫冯的脸。
　　很好看，就像是刚刚在车门处闻到的，他身上那种干净的味道一样令人着迷。

　　夏之繁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卫冯的长相，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她内心明明是个很文艺的人，脑海中从不乏浪漫的话语，但那时，夏之繁只觉得自己的词汇贫瘠得不能再贫瘠。

　　喜欢，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一件事。

　　只是一个简单的抬头，夏之繁就能确定自己的心动。但这样小心翼翼不敢见光的暗恋开始许久之后，夏之繁才知道，卫冯不是自己能喜欢的人，他有玲珑心，谁也看不透。

　　真真假假交错，她永远都会是被动的那一个。

　　“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吗？”
　　夏之繁回神，轻轻点头道：“嗯，好啊。”

　　“我在这儿也没几年，不过，年复一年，每年都要从取漆开始。大漆材质特殊，大多数人接触不了，听说只有百分之十的人才能对它免疫。”
　　“你就是其中之一？然后呢？”夏之繁问。

　　夏之繁的话忽然让卫冯想到了以前，自己刚刚接触大漆的时候。

　　可真是一段痛苦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卫冯竟然不禁弯起嘴角。
　　不过还没等夏之繁察觉，卫冯又平复了自己的笑。

　　两个人就像许久不见的好朋友一样，聊着同一个话题。
　　谁也没提今天两人来这的目的。因为对方都觉得，能来相亲，就是间接证明了没有自己的存在对方也会生活得很好。

　　“这附近有片漆树林，一年之中有四个月的采集期。过几天就是古城文化节，在那之前还要去采集一次。嗯……漆树的每条漆口要用毛刷刷三遍，上漆时要把砂石磨细，用水反复过滤，直到得到沉淀的细砂末，混合适量生漆搅匀就可以上漆了。”

　　“你在街上看见的生漆家具都是成品，上过一遍漆之后还要修补。温度、湿度会影响到漆面的硬度和光泽，所以只能在背光处修补疤痕和空隙，然后要静置两天，同样的步骤要重复三遍以上。”

　　“还有熬漆，要把控火候还有风向。风吹着烟方向一直在变化，很容易被烟吹到。一旦熬漆的烟吹在皮肤上就会患上漆疮。”

　　夏之繁听着，忽然看到卫冯粗糙的手，说：“你的手......”
　　卫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随后就把手放进了衣服口袋。“哦，我没得过漆疮。或许我真就适合做这个，上亮漆时不能用工具，只能徒手打磨，对手的伤害很大。”
　　“学这个的，人很多吗？”
　　“没有。几乎，没有。现在会这项技艺的基本都是年龄比较大的老匠人。”卫冯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

　　“你不弹钢琴了吗？”

　　卫冯忽然怔了一瞬，完全没想到夏之繁会问出这一句，想了想才回答：“嗯。是吧。”

　　之后，两人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夏之繁望向窗外，卫冯看着夏之繁。

　　“听说你来这工作的？相亲——是田阿姨太热情，推拒不了吗？”卫冯主动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安静的氛围。
　　“不是。”

　　这是卫冯从没想过的答案，心一下子慌乱了起来，“为什么？你，你想成家吗？”
　　夏之繁摇了摇头，“不是，蹭饭。”
　　卫冯听了竟然噗嗤笑出声来，“蹭饭？你好像变了不少。”从前的乖乖女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人都会变。你也是，从前就体会到了。”
　　卫冯被怼得无话可说，尴尬地咳了一声说：“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我不缺道歉。而且我，也欠你一个道歉吧，那时候没告诉你就离开了。”

　　“我们......”卫冯刚想说话就见夏之繁动了动身子，她应该是想离开了。

　　话锋一转，卫冯问，“在这儿准备待多久？文化节一过就走吗？”
　　“不知道。”

　　卫冯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回去吗？还是找地方吃个晚饭再回去？”
　　“算了，回去吧。”
　　“不是说要蹭饭吗？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卫冯起身就要走，动作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没再拒绝，毕竟自己刚才是那么说的。夏之繁拿起包跟着卫冯走出了咖啡店。卫冯走在前面，夏之繁跟在卫冯身后。

　　夏之繁并不想回忆以前的事，但关于卫冯却是个例外。即便大多数美好都出自自己的想象和卫冯的欺骗，可也算是夏之繁灰暗生活里不多的不一样的色彩。

　　走了没多远，卫冯停在了一个路边的小店前面。
　　“就是这里。”
　　夏之繁抬头看向小店的牌子，发现是个包子店。
　　“我们吃包子？”夏之繁犹豫着问。
　　“你不喜欢？”
　　“没有，挺好的。”夏之繁回答。

　　店里卖的是大包子，夏之繁吃了四个。

　　卫冯见夏之繁吃得开心，笑着说：“你很饿吗？”

　　夏之繁有些尴尬，在卫冯面前吃这么多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我，还真挺饿的，中午没吃饭，饿太久了。”

　　其实并不是夏之繁太能吃，只是和卫冯一起吃饭，思绪就不由自主地往外飘，脑袋一放空嘴巴就停不下了。

　　就算是吃了四个包子，夏之繁也没觉得饱。

　　“以前，你给我带早饭，每次都会带一个包子。”
　　听到这话，夏之繁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包子，“早餐不就那几样，我都记不清了。”

　　卫冯低头，没再说话。

　　饭后，夏之繁提议走回田阿姨的民宿，这正合卫冯的意。饭后消食，两人悠哉地沿着马路往回走。

　　“你来这里多久了？”
　　“什么？”卫冯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夏之繁说话才回过神来。

　　夏之繁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说，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马上就快四年了吧。”
　　“四年？”
　　卫冯点头。

　　夏之繁有些奇怪。如果是四年，那就说明卫冯毕业后就来了这里。难道真和自己有关？
　　但夏之繁不想再问了，她害怕问出一些动摇自己心志的东西。

　　在天彻底暗下来之前，两个人回到了民宿，一同上了二楼。田阿姨透过窗户看见两人一同回来，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也安心回房间睡觉去了。

　　到了房间门口，卫冯没直接进去，想了想还是在夏之繁进房间之前说了句：“晚安。”
　　夏之繁回头，“你也是。”
　　“哦对了，你养狗？”刚要进门，夏之繁突然想起来昨天夜里的状况，于是叫住了卫冯。
　　“嗯对，锅盖儿也在，要不要来看看？”

　　锅盖儿是夏之繁捡的流浪狗。
　　刚捡到它时它还是个几个月大的棕色团子，十分会撒娇。欢快地摇着尾巴蹭着夏之繁的腿，夏之繁心软就收养了它。
　　可惜自己没钱，于是只好拜托那时还是自己男朋友的卫冯共同照顾。

　　“还是——不了，那个，它们晚上有点......”夏之繁刚想说它们晚上有点吵，能不能让狗狗们小声一点，话还没说完几只黑白的身影飞快地从卫冯的房间跑出来，朝着两个人的方向狂奔着。

　　夏之繁被吓了一跳，松开门把手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正好给争先恐后的狗子们留出了更大的缝隙，一眨眼的时间几只哈士奇就都进了夏之繁的屋子。

　　夏之繁一脸不可置信，摆手看向卫冯。

　　“对不起，我把它们抓出来。”卫冯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顿觉脸上无光。
　　就在这时，一个棕黄色圆圆的身影出现在卫冯的房间门口。它吐着舌头，歪头看着不远处的夏之繁，夏之繁也发现了它。

　　锅盖儿颠颠地跑过去，绕着卫冯的腿转圈圈，就像第一次见夏之繁时一样粘人。

　　注意到夏之繁的视线，锅盖儿躲在卫冯身后只露出一个毛茸茸脑袋盯着眼前的陌生人。

　　过了几秒，似乎是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慢慢靠近夏之繁，只是这次没有撒娇，反而带着警惕又疑惑地闻夏之繁身上的味道。

　　“锅盖儿。”夏之繁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