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我的魔女大人》高沧

58、强扭的瓜的奇缘（9）

　　站在崖边，向西方眺望，很容易就能找到城池的正门。那永远有十数人把守盘查的大门总是灯火通明，来往进出的生物各有特色，不过最多的，还是盛装打扮的年轻男女，头戴花草编织的发冠，喜上眉梢。
　　正值花冠节中，商陆记得自己只在数百年前真正造访过这里，以一位王子的身份。彼时的蒙尔森刚刚安定不久，稍事恢复后，便向周边国家发出了节日邀请。说是周边，实际上，就连大陆最北端的兽人都应邀派出了使者。他所了解到的是，兽人部落与蒙尔森的来往一直十分密切融洽。至今为止，只有兽人们才能编织出的沃拉德、维尔丹尼与诗蔻蒂布料，也总是首先保证对蒙尔森的供给。生活在二者之间的龙族与火精灵从中所获的中间利益，也不可估量。
　　得知潮身处其中时，商陆将这里的每一条道路与街角都摸排的清清楚楚，可真正从大门向内越过哨卡，通过身份登记与接引，当双脚踏上这片久违的土地，他才发现，自己对这里的把握，瞬间只剩下了久远年月中，朦胧的幻影。
　　一切都发生了巨变，房屋，石砖，左右临街的店铺，窗明几净的阁楼露台，乐声从远方传来，笑语欢歌的人们，浓郁香甜的菜肴，这里不再是他曾造访过的地方。
　　这里是新生的国度。
　　从前那个旌旗破损，石板路的缝隙中永远有洗不净的血与污泥的地方，已经封存在古籍，和那些只有长生者才会铭记的历史中了。
　　商陆这才意识到，总是停留在梅德欧兰特中的自己与族人，从未关注过这片大陆，与大陆上其他国家的兴旺衰败。甚至有时会让他觉得，时间就此凝固。
　　“呀，是远方来的客人！精灵族吗？要不要来尝尝我们这里的薄柔酒？今年开出来的，可是窖藏的珍品！”
　　“薄柔……酒？”
　　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他下意识退后了半步。
　　“丽兹姐，人家都被你吓到了。”这声音远不如金伦加海域中鲛人的吟唱动听，但在商陆听来，如同天籁。其中还夹杂着铃响，与似有若无的独特芬芳一起，将他们轻轻地包围。
　　“诶呀，诺尼卡！这一大早的，怎么就过来了？嗨，真不巧了，蜜渍馅饼刚刚卖完啦。”
　　“啊？好吧……”铃铛响了一响。“那我先把北边的订单给你吧，现在时间还早，订单不多。等我把手头汉娜夫人的货结清，再过来找你。到时候一定要给我留一份饼，要奶柠酱。”
　　“好嘞好嘞。这位客人，要不要试试看？小店的私酿可是有口皆碑的！第一次光临小店的客人现在可以免费品尝哦~”
　　“十分感谢您的好意，但在下还是……”薄柔花作为梅德欧兰特的国花，受到过先知魔女的赞叹，无论在生长过程中受到哪些二次加工，在全国境内都是决不允许的。可这里是蒙尔森的国土，他们无权过问蒙尔森的国事。
　　走街串巷的少女看出了他的难处，眼睛一眨换上笑脸。
　　“这位客人，看你行色匆忙，应该不只是来参加庆典的游客吧？是找人么？不如让我帮你问一问，就用丽兹姐送你的薄柔酒做报酬，你看怎么样？”
　　“诺尼卡，你又嘴馋。”名叫丽兹的女人说着，从小桌上的木质托盘里取了两只暗红色的果子递过来。“这位先生，你别见怪。她是好心肠，不会坑蒙拐骗。这酒还是送给你，欢迎来到蒙尔森。”
　　“在下感激不尽。”
　　商陆接过礼物，发现真是家乡薄柔果的模样，正暗自奇怪，仔细打量才明白，这似乎是掏空了果肉后制成的容器。不过掌心大小，里面所盛的酒液，也不过一两口就能饮尽。
　　“这是把未成熟的薄柔果慢烤风干之后，做成的一口壶，是专门用来装薄柔酒的。这个薄柔果呀，熟了之后是好吃，酸酸甜甜的，可惜一年就只能有那么几天才能吃到。况且品相差的果子无论滋味如何，都不好卖出去。丽兹姐就想了这个办法，她专门收那些没完全熟的和熟过了的果子，把果肉掺在一起用来酿酒，掏空果肉的果壳一种来做酒器，一种碾碎晾干用来做香料，一点不浪费。这样我们一年四季都能品尝到薄柔果的美味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嗯，确实……”
　　梅德欧兰特的气候温润，适合薄柔生长，但除去王宫，其他地方的薄柔确实花期果期短暂，精灵们也不会采摘果实，只会将其自动归集于下一年花开的养分。
　　或许他们都格外珍惜这样美丽脆弱的花果，精灵总是翘首期待春夏之交薄柔花开的季节，而人类，则会想方设法将这份脆弱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这么看来，似乎这也不算是亵渎。
　　商陆开始好奇这杯酒会是什么味道。
　　“诶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是话多，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您可千万别介意。您是精灵，对薄柔花的了解肯定比我们异国他乡的门外汉要多得多。梅德欧兰特啊……你们是怎么处理这些花的呢？你们那里的薄柔花肯定开遍大街小巷吧，就跟蒙尔森的天中犀一样。”
　　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跟着她的脚步走到了大街上，不少人投来目光，不过节日期间像他这样的外族游客不在少数，街上高矮胖瘦千奇百怪的种族数不胜数，就连精灵他也见过了好几只。要说关注，周围的店家甚至还更关注身边的诺尼卡。
　　该怎么说，说他们只是看着薄柔花开放又落入泥土么，说他们从来不肯做出改变么，商陆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嗯……天中犀是？”
　　“天中犀嘛……”还好，诺尼卡并未在意他转移了话题，而是继续滔滔不绝。说实话，滔滔不绝的人容易惹人厌烦，但或许是语气与音调的缘故，商陆倒觉得听起来十分舒服。“喏，就是那一颗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脚下道路的尽头，雀蓝的浓阴中，漂浮着一团团绵密的奶白色云朵。甜蜜的气息飘来，不需要抽出精力去分辨，就能区分的出，这些花朵与周遭甜点美食截然不同的气味。
　　一时之间，这气味让他感到自己如同回到了宏伟的王宫。
　　“往年的天中犀都是只开七天，今年呀……嘿嘿，你赶上好时候啦。而且以后，天中犀都会开一整个夏天。嗯……这味道真好，闻起来就让人放松呢。天中犀虽然不结果，但是用花瓣做成的酒酿也特别好喝，你可一定要试试。诶对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你是要找谁，或者要去哪呢？”
　　“西璞……”
　　没想到，生长在这里的西璞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命运。
　　就好像是他，或许从见到潮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嗯？你说什么？”
　　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这里正是中央广场前，庆典节目排期中计划的戏法表演还未开始，但人流已在汇聚。
　　商陆这才注意到，刚到自己肩头的少女有一双灵动的深棕色眼睛，明亮的，充满不知何处而来的光。
　　甚至比象征着光本身的自己，还要更加耀眼。
　　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不不，没什么，诺尼卡小姐，很感谢你的介绍。在下确实来自梅德欧兰特，想去拜访蒙尔森索蒙王室，还想请问你蒙尔森的王城应该怎么走？”
　　“这……失礼了失礼了，耽误了您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薇诺尼卡·贝内特，只是个送货员，您……不必，不必这么……总之，叫我的名字就好。穿过广场，从两边的阶梯走上去，绕过高台上的花园露台和喷泉，就是王城正门了。这一路上都有庆典的旗帜，上面是蒙尔森的国徽和庆典的花型装饰，很好辨认的。王城门口一直都有骑士团把守，和他们说一声，他们会向丽贝卡大人秉报，带您进去的。”
　　“谢谢，贝内特小姐。那么，在下就在这里与你说再见吧。”
　　“啊，好，好的。哦对了！”薇诺尼卡在口袋中一阵摸索，掏出一个小小的花型挂饰来递上去。“这个就作为见面礼送给您，这是送给每一位来到蒙尔森的客人的祝福，希望您一切顺利。”
　　“……”商陆没有开口，也没有接过，只是盯着花朵沉默。
　　“啊，这是汉娜夫人，是他们花店的小玩意儿。把鲛人褪下的鳞片磨成粉，给鲜花薄薄的粘上一层之后，再慢火烘烤，这样就会把鲜花的颜色形状长久的保存住。这朵是用薄柔花做的，正巧送给您。”薇诺尼卡正解释个不停，看到商陆脸上淡淡的笑容，一晃神，接下来的说辞忘了个干净。
　　“那么不如这样，这份礼物就作为下次见面时的信物好吗？贝内特小姐，在下……希望我们能再相见。”
　　商陆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只略略行礼，便转身依薇诺尼卡的指示向中央广场徐行。
　　“呼……冷静啊卡卡，不要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有非分之想啊！”
　　再抬头，却见对方竟又回身，学着她刚刚与店家们打招呼的样子，郑重的道别。
　　“谢谢！再会，贝内特小姐。”
　　他们的距离有些遥远，但那声音，却像是在耳畔缭绕。
　　“嗯！一定再会。”薇诺尼卡用力挥了挥手，目送远道而来的客人离去。“诶呀……这么好看，没有非分之想，那不是耽误了吗！”
　　直到那背影被人潮淹没，薇诺尼卡才转身往右手边走去。一片片的繁花树影掠过她的头顶与脚印，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天气，真教人觉得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这是庆典的第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