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我的魔女大人》高沧

54、强扭的瓜的奇缘（5）

　　沿着拼花地砖一直向前，长廊两侧的高大落地窗被擦拭的一尘不染，透过窗户望出去，庭院中的各式鲜花次第盛开，最中央的巨大天中犀树足与这座小小的宫殿顶端平齐。从枝杈到梢头，错落有致的白色花朵随风摇颤，浓烈却不过分甜腻的香气覆满整个宫殿。
　　这里是王城的主人为特别来客准备的庭院，每天都有专门的仆人打扫养护，即使庭院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
　　“……不告而别不会连这个都不带走，对不对，既然你知道这是潮大人非常在意的物品的话。所以，她并不是故意把你留在这里，而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来，今天的小点心是酥皮卷，厨师们新调制出了果仁酸奶酪口味，你一定想试试吧……奈莉特会一直照顾好你，丽贝卡大人也会持续搜寻潮大人的踪迹。就当是为了潮大人，要自己珍惜、爱惜自己才是。”
　　“不，我只是觉得，又犯了一样的错误……”
　　“嗯？”
　　奈莉特虽然疑惑，但并未追问。顶着一头乱发的少年已经开始吃早饭，她安慰的浅笑，视线越过他，与门口伫立的丽贝卡相对。
　　王女敲了敲打开的门，便疾步靠近。她由城外返回，鞋尖上沾着露珠与细碎的草叶，发梢也微微濡湿。
　　“抱歉，是我的疏忽，又让你们遭遇了这样的事。”
　　丽贝卡撩开衣摆半蹲下来，正与餐桌边的晖平齐，言辞恳切。
　　“不是的。”晖连连摆手，要从座椅上起身，却被按在肩头，只好无措的放下点心，显得有些局促，仿佛他才是罪魁祸首。
　　“我们不会袖手旁观，蒙尔森会竭尽所能，一定会有结果的。”
　　王女用力握了握少年的手，看了一眼身旁的奈莉特。恰在此时，屋外又有女仆打扰，声音轻柔。
　　“殿下，马上就是庆典前的发言时间了。”
　　“知道了。”
　　丽贝卡转过身，她已经从奈莉特的眼神中读到对方即使动用了城内外的所有分身，但仍一无所获的沮丧。此刻不由得稍微感谢一番接下来的安排，让她能有些许思索的时间，好好想一想该怎么面对孤身一人的晖。
　　他就像是个刚刚现世的瓷娃娃，潮将他教导的礼貌又惹人喜爱，如果真有什么长短，实在教人扼腕。
　　她将目光落下去，少年盯着桌上丰盛的早餐出神，大约是想到了曾与主人共进美食的过往。小手牵起衣角，耳尖耷拉着。
　　“有奈莉特在，请丽贝卡大人放心。”
　　奈莉特双手交叠在腹前，稍稍欠身。
　　于是丽贝卡没再多言，留下最后一个眼神，便匆匆而去。只觉得不久前被破开的尼弗尔海姆，却又再度封闭。
　　如果再快一些，再回来早一点，哪怕只是一天，半天，结果一定都大为不同。
　　她的步伐越发急促，身后的女仆小跑着跟上，如同追逐流星的萤火，倏忽间划破天际。
　　奈莉特转回身，将窗边的白纱帘拉开，走回桌前。
　　“今天是庆典的第一天，奈莉特陪着你，我们去花园散散心好吗？天中犀的香气能够使人平静，或许我们都会想到一些新的线索。花冠节有播种鲜花送给所念之人的习俗，晖想不想要种些什么给潮呢？”
　　“我我……呜呜呜呜呜……”
　　不知是阳光太过刺眼，还是窗外的风景太过喧嚣热闹，与此刻的气氛格格不入。一直以来都还算平静的少年忽然红了眼眶，大颗大颗的眼泪抑制不住的涌出来，呜咽声争先恐后冒出嗓子。
　　“怎么了，晖，怎么哭起来了。”
　　奈莉特也鲜少的失态，所幸反应速度极快。她立即拂开裙摆蹲下，将叠好的餐巾握起来。虽还没有照看孩子的经历，尤其是暂时失去亲人的遗孤。但体恤弱者是人之常情，而她是个与人类朝夕相处的妖怪，人类所具有的一切，她都耳濡目染。
　　“我……我忘记给潮留了呜呜，她一定喜欢吃这个……呜呜呜……”
　　朝餐盘看去，那里果然只剩下了几块零星的金黄色酥皮。少年懊恼的看着自己不慎沾上馅料的右手，犹豫片刻，还是含着泪把手指舔干净了。“我明明说过没有她在，好吃的东西也会变得不好吃……呜呜呜呜呜……我没有说假话，可是这个也真的很好吃……很好吃啊……呜呜呜……”
　　“……”奈莉特给他擦着脸，放下心来。“谢谢晖的喜欢，等到潮大人回来，蒙尔森还会有更丰盛美味的餐点，你们一定都会喜欢的。好吃的点心也好，对潮大人的担忧也好，无论在什么时候，潮大人一定都希望晖是开心的，这也是我们的愿望。”
　　窗外清晨的阳光映照着少年的双眸，浓蓝的瞳仁，像是由夏日里最晴朗的天空浓缩而来。
　　“……是的，她说开心是最重要的。”
　　“嗯。”
　　奈莉特将晖的脸与小手都擦拭干净，依旧半蹲着，背光使她面容的每一缕笑容都温柔，每一处起伏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使人安心。
　　“我们一起去参加庆典吧，我和你一起去找丽贝卡。等到潮回来，她一定会问我庆典是什么样的。我要是错过了，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好。那么，请允许奈莉特为您整理衣着。在花冠节上，少女们会将长发编织出花冠的形状，在上面插上新开的花朵，在庆典期间，将花朵送给心仪的人。如果是少年人，则会佩戴由花茎编织成的头冠，如果收下女孩们的鲜花，就会将鲜花一同编进头冠里。所以，那些受欢迎的少年人在庆典结束时，都是带着漂亮的花环的。也给晖准备一顶小小的头冠，好吗？”
　　“啊……这个这个……我还……我好像，应该是还没有……”
　　晖振振有词，奈莉特无声地笑。
　　“潮大人很好奇花冠节是什么样子的吧？”
　　“嗯，她一直都很期待参加的。昨天晚上还问我希望在庆典上吃到什么好吃的，我数了好多，数着数着，我们就都睡着了。”
　　屋外的日光像是一层薄薄的帷幔，落在他们身上，泛起涟漪，一涟一涟的纹路中，有化开的泪水，也有动人的笑靥。
　　出了王城大门不远，就是能够俯瞰圣971广场的宽阔露台，蒙尔森城中有不少这样依地势建造的人工露台，这也是王室成员最常现身体察民情的地方。从露台边缘望出去，整洁笔直的圣971大道总是人来人往，林立的商铺与餐馆无不显示出城池的繁荣静好。
　　此刻这里已经聚满了蒙尔森的子民与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商旅人，广场中央的高大古树已是将将盛放，四周招牌与屋檐上的彩带花球被风吹拂着摇曳，糕点奶油的甜香与新鲜花朵的芬芳一同弥漫。人们面庞上的激动与喜悦较以往更胜一筹，女人们的裙裾如花般鲜艳绚烂，男人们将皮鞋打理的光泽饱满。
　　这是蒙尔森的第一个，为期三十天的花冠节。
　　从此之后，一定还有千千万万个。
　　每一个人都这样想，在看到露台之上的人影后，他们禁不住的提气，抑制不住的弯起嘴角眉梢。
　　那个人，从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
　　“情况怎么样？”
　　玛尔斯迎上丽贝卡，得知潮失踪的消息，他先一步赶往城外营地与城中各个哨岗了解情况，因此没有与其一同行动。而更早回来的狄恩则早被庆典事务缠身，尚无暇关注其他。
　　两人对视，目光之中交换的信息无疑都是坏结果，对话不可避免地出现僵持。
　　“还是眼下的事重要一些，殿下专心仪式，我可以带队继续往稍远的地方搜索。”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斯科特在两人之间谐调气氛，两人也每每都卖他这个面子。
　　“就按你说的办吧，最好在这期间把周围布防的消息再更新一次。奈莉特留在王城陪晖，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仪式结束之后，我们在城外营地汇合。”
　　马上将由王女作为王室代表进行庆典前最后的致辞，露台周边及两侧的阶梯上设立的岗哨，也在骑士枪柄挂上了天中犀枝叶形的缎带。无人知晓此次庆典最重要的那位客人，也是这庆典得以绵长最不可或缺的由来之人，她音信全无。
　　“是。”
　　站在露台边缘，向下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其中有太多熟悉的面孔，向上则是一碧万顷的晴空，四面的乐声与香气扶摇而上，绽开焰火与烁灼的星光。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焰火与星光划破天际，流淌坠落，在爱人们含情的瞳眸中，荡漾开绵绵情意。
　　她深爱的王土城郭，深爱的王臣子民，只要这么远远的对望，就能够完全确定，他们也同样深爱，并信服着自己。
　　“各位。”
　　喧闹的人群早已安静下来，王女的声音比之城池四角高大风塔上的钟声还要响亮，覆盖到每个角落，传出很远很远。
　　“大家早上好，我是丽贝卡。”
　　兴奋的私语声迅速蔓延，像嗤嗤燃烧的引线，迸溅开来的小火花不断落在被烈日烤的干燥金黄的草叶上，只等抵达临界，燃起燎原大火。
　　“在已经过去的太多太多日夜里，我们每个人都如此渴望这一天的到来。到今天，到此刻，他终于到来了。”
　　只要看着那些因喜悦泛红的面容，每一张重叠起来，都不住的将她向前推去。那些闪亮动人的目光，每一道都落在她的身上，热忱、滚烫，仿佛浓烈的云霞一片片覆盖，成为她牢不可破的护盾。
　　“谨请各位享受属于自己，也是由我们每一个人所争取而来的美好时光。在此，我诚挚的感谢各位的努力与坚持。索蒙王室将一如既往，作为子民、作为蒙尔森意志的代行者，守护、热爱，并坚定的置身不断向前的道路。这一点，我在此作出承诺，永不背离。”
　　引线即将燃至尽头，私语声骤然大起来。
　　“也请各位牢记并像信任我一样信任这句话：当我们紧密团结在一起，并相互托付时，我们坚不可摧！”
　　话语惊破层云，栖息在王城塔楼高处的鸟群接连冲上云霄，风浮动人们的发梢与旌旗的边角，旌旗落下来靠在银光璨璨的骑枪边，其上花叶交缠的剑刃纹路，蒙尔森的金红色国徽，鲜艳夺目。
　　“坚不可摧！坚不可摧！坚不可摧！”
　　最盛大的焰火终于绽放，震耳欲聋的呐喊淹没广场与大地，高高升起来，似乎能够与日月平齐。
　　玛尔斯看着丽贝卡清瘦却不孱弱的背影，试图在心里弄清楚对方有多么盼望眼前这景象的到来。
　　明明从第一天见到她开始，这些就是一个个无法掌握的谜团。矜贵傲慢的王族，严肃拘谨的少女，不甘示弱的下属，亦或是上级。无论是哪一重身份，都无比清晰，越是清晰，就越是让他感到矛盾。
　　仅仅是对身份的诠释，仅仅是要证明自己的力量么。不，这还远远不够，或者说，她在乎的，一定不止这些。
　　他的目光转而投向人群的笑靥，如果有机会目睹这场盛事，永远使他更加捉摸不透的潮，又会是什么表情。
　　闭上眼，比庆典之上窖藏美酒还要浓烈的，是凡人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