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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左迁 ...

  •   翌日早朝后,西山案以意外失火结案,钱氏太妃葬入先皇妃寝园,永受万民后世香火,先后查究案情的三法司和掖庭司也得到了嘉赏,唯有曾随三法司查勘此案的刑部郎中盛时行因私自誊录案卷被吏部奉旨申饬,并降一级,外放雍州巡按御史,限时到任。

      虽然巡按御史隶属御史台,细算也是京官,但却需常驻所监察之州府,且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计,亦是毫无油水的清水官,可说是苦差里的苦差。

      即使是平调或者微升都算是惩罚了,何况盛时行这样齐齐整整降了一级。

      就因为……誊录了一堆废纸!

      一时间,整个刑部衙署内议论纷纷,自尚书到文吏,皆不明白她好好一个新科进士,屡破大案的刑部郎中是得罪了哪位贵人,居然被这么打压。

      盛时行一向不争不抢,对下宽和,加上盛少卿的为人名声,几位堂官和文吏们都很喜欢她,即使马上要离开了,盛时行也没感觉到多少人走茶凉的味道,反而是尚书和主管她的左侍郎先后将她唤去叮嘱安抚,上年岁的那些文吏们也多有良言相赠。

      不过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盛时行平素做的风光事多了,自然也有记恨她的,她从侍郎那边回来,东西还没收拾完,就看刚刚调离麾下的两个推官联袂而来。

      盛时行明白他们定不是来安慰自己的,心中暗哂:真是幼稚。

      果然,不过刚刚成为平级,二人就颐指气使起来,高姓推官假意要拱手为礼,被旁边的平推官一拽,二人笑着抬手施了个平礼,高推官道:“恭喜盛御史要到州府大展宏图了,你可是部堂的红人,到了地方上想来也是有大作为的,不会折了咱们刑部的面子。”

      盛时行脸上毫无波澜,心中却是一哂,暗道这高某人果然还是这样,阴阳怪气的……虽然为官时间不长,但盛少卿没少跟她提过官场这种拜高踩低的风气,她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却没想到眼前这两位如此短视性急,刚刚升起的薄怒也化作了无奈和好笑的心情,她起身抬手还了个礼:“不敢,尽力而为吧。”

      高、平二推官本来与盛时行无冤无仇,细论起来,盛时行还曾多次让功于这两位前手下,可有时世事就是这么吊诡,本是作为上司的抬举,居然在他们心中无端慢慢发酵成了女子对男子的示威和轻视,盛时行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借着要带颜幻查案,将本还算有些资质,却内耗于男女之争的这二人推荐给了老成持重的郑郎中。

      眼下这情形,盛时行一分钟都不想耽误,比起照顾这两位可笑的男子自尊心,更让她在意的是:

      为什么是雍州?太子如果想惩治她的“不听话”完全可以找一个京师边边角角的衙门,平调或者明升暗降,她定会庸庸碌碌一生,作为自己曾经的“总角之交”,他应该最懂自己怕什么……

      她这么想着,三两下收拾好了打算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平素沉默寡言的平推官突然开口,阴恻恻一笑:“同僚一场,还是有几句忠言送给盛御史。”

      盛时行出于礼貌,还是转身微笑一礼:“多谢。”

      平推官轻咳一声开口:“雍州不是什么好去处,蛮荒之地,化外之民,兵痞流民横行,盛御史一介女流,多注意自身安危,毕竟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啊。”

      他这话恶毒得很,让盛时行一时无法理解——为何不过是同僚一场,平素无仇无怨的他,此时竟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她微微的楞忡令平推官十分兴奋——他终于有一次能压住这位容貌绝美却惜乎读书太多,乃至“狡诈至极”的前上司了,高门贵女又如何,蟾宫折桂又如何?毕竟是女流,能不怕清誉被损,能不怕盗匪横行?

      可此时盛时行回过神,双眸如水看着二人,眼中并无平推官希望看到的那种屈辱不甘或胆怯震惊,甚至看不出喜怒:

      “汝等应该知道,距此不过百年之时,前宋软弱,国被铁蹄,我大梁高祖圣皇帝临危受天命,内联北境四州十三路节度使,外伏残辽、溃金,渤海,高丽,终驱斡喇,立国至今,请问平推官,我大梁圣祖龙兴之地是何处,你口中所言蛮荒之地又是何处?”

      她话音甫落,别说平推官,就是旁边的高推官脸色也变了,赶快打圆场:“盛郎中,平兄也只是善意提醒,没想那么多,总之你一切小心,平安顺遂就好。”

      盛时行看了看旁边平推官苍白脸上开始往外沁汗珠,明白此时已经拿捏住了他,再咄咄逼人难免适得其反,当下也不多说,一笑拱手:“多谢提醒,两位也是,万事顺遂。”

      她转身走出刚刚熟悉起来的刑部衙署回廊,虽然前途渺茫,但仍步履稳健轻盈。

      转过二道门,眼前突然现出熟悉身影,盛时行看着跟自己一样背了包袱的颜幻和她背后的郑郎中,有些不解。

      颜幻眼眶微红,没有说话,郑郎中则是如往常一样温润平和,抬手行了个平礼,盛时行赶快躬身,执下属礼以还:

      “郑郎中使不得,下官……”

      “诶,嗣音呐,如今你已不是刑部之人,但同僚情分还在。”郑郎中笑了笑,抬手一指颜幻:“我也不知你是给这个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宁可降回吏员调任外差也要跟着你。”

      盛时行这才明白颜幻自昨日一别之后居然给自己憋了这么大一个“宝”,当下神色一肃:“颜主事,这可使不得,即便我走了,你也不必……”她又看看郑郎中:“郑兄,我正想托付你,能不能继续关照她?”

      “盛御史你不必说了。”颜幻却突然走过来将她挽住:“我要跟着你,不是因为在刑部待不下去,郑郎中也劝过我多次了,只是此番,我只能辜负他的好意。”她这么说着,对郑郎中一礼拜下,又对盛时行道:“我也没有被降回吏员,是郑郎中帮我周全,御史台同意我免去转隶之繁,以三法司录事的身份跟随你同赴雍州!”

      盛时行看了看一旁的郑郎中,只见他微笑颔首:“所以说,你此番就任可是带了我刑部官员,多关照些。”

      “怎可如此,录事也是比你现在整整降了半级,何况雍州……”盛时行接连被太子厌恶,被吏部申饬贬谪,被同僚落井下石,依然可以气度不改,却在此时泪湿眼眶:“颜主事……”

      颜幻亦是泫然欲泣:“在衙门口对着哭……不妥吧。”

      盛时行被她问得一愣,旁边的郑郎中却是莞尔:“总之,事已至此,你俩还是回家再从长计议,嗣音也不要管那些背后嚼舌根的,我会好好管束他们。”他抬手轻轻拍拍盛时行肩膀:“虽然你是左迁,同僚们没法给你摆酒践行,但你离京之日定有不少人会去长亭送你,限时赴任要准备的还很多,赶快回去吧。”

      盛时行点了点头,带着颜幻再仔细谢过了他的周全和叮嘱,三人便拱手道别。

      盛时行与颜幻二人并肩走在御街上,步履缓缓,心内沉沉,许久颜幻打破了沉默:“盛……”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生怕左迁后的官职更令她刺痛,盛时行却是微微一笑,抬手挽住她手臂: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既然已经决定与我共患难,何必在意这些虚名,我知你字非真,我的表字你也听他们说过吧,日后你我就是情同姐妹的挚友了!”

      颜幻听她这么说,刚刚忍回去的泪又涌了上来,吸吸鼻子笑道:“我本不敢贸然跟你攀交,只将你视作伯乐,但既然嗣音今日这么说了,我就厚着脸皮赖上你了!”

      盛时行笑着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睛:“什么攀交不攀交的,我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人,早就羡慕人家都有小姐妹,手帕交,谁想到我二十多岁了,老天给我送来你这么个宝贝,只可惜我如今对你只有连累,再无助益,你说你图我什么,傻乎乎就去自请贬谪。”

      颜幻收拾好心情眼珠一转,突然破涕而笑:“嗐,且不说你是我的伯乐,我因你才得以释褐,便是念着你的‘包吃包住’啊,我也不亏!”

      盛时行被她逗得嫣然一笑:“你这个性子真好,聪慧又豁达,还很有趣。”

      颜幻眨了眨眼睛:“诶,平素你待人谦和却不苟言笑,这一笑我才明白,为何他们说你是京师娘子姿容之冠。”

      “说什么呢!”盛时行压低声音嗔怪,双颊却生一丝绯色,拽着颜幻往北走,颜幻有点奇怪:“你家不是刚刚那个路口要拐吗,咱干什么去。”

      “不是包吃住嘛,咱去繁楼!自己给自己践行!”

      其实与颜幻往酒楼解决午食,盛时行心中也有几分逃避的心思,或者说她要给自己多一点时间仔细想想,该如何跟宠爱了自己二十多年,晚归半个时辰都要遣人等在角门的自家爹娘解释,又如何才能令他们放宽心任自己前往雍州。

      虽然她有理有据地将平推官怼了回去,可自己心里也明白,雍州比起京师,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

      坐在繁楼临窗的雅间内,盛时行这么琢磨着漫无目的地往外看,恰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她开口想喊,又想到颜幻在身边,便转头问她:“我看到一位同年仁兄,邀他一同用饭非真介意吗?”

      颜幻出身寒门,哪有这么多讲究,自是欣然应允,盛时行才扬声唤楼下之人:“林兄,俊博兄!”

      楼下之人二十五六年纪,虽然穿着常服,却是这个年纪少见的青袍,配上俊雅容貌,挺秀风姿,闻声看过去的人均是眼前一亮。听到熟悉声音抬起头,笑着冲盛时行拱拱手。

      “俊博兄上来用个便饭叙谈叙谈可好?”盛时行开开心心地招呼着,楼下的青年官员莞尔一笑,拱手进了繁楼。

      趁着他没上楼的功夫,盛时行低声对颜幻笑道:“这是我年兄,今科探花林逸。”

      “原来他就是探花郎,怪不得那么……”颜幻刚要夸,突然想起京师那个传闻,言盛时行本是探花,只因是女子便降到二甲第一名,另点了探花的事情,一时语塞。

      盛时行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其实说是传闻,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她却并不在意,反而在翰林院短短两月,便与林探花相谈甚欢,成了关系最好的同年之一,后来她自请调往刑部,听闻林逸近期也自请外放益州,盛时行知道他出身寒门,手头拮据,在京师又没什么朋友,本来还打算这个案子了结,得联系几位同年给他践行,却不想自己也要左迁了。

      思及此处,她笑了笑:“别信那些传言,林兄才貌兼备,本就是探花之才,我们关系很好,你也不用拘谨。”

      颜幻这才笑了笑,点头应了。

      言语间,林逸已经进了包间的门,三人见过礼,林逸落座显得有些拘谨,盛时行拿起酒壶给他满上,又拿菜单唤入小二,点了几个口味重的菜。

      林逸莞尔:“嗣音还记得为兄的家乡菜。”

      “是啊。”盛时行示意他们赶快动筷子:“此番俊博兄外放益州且高升知府,回到家乡正好大展拳脚,也可以与令堂团聚了。”

      林逸这次调任的确是百般合心,可看到刚刚得了左迁调令的盛时行这么真心为自己高兴,反而心中一酸:“嗣音,为兄替你不值。”

      他这一句,让盛时行一阵恍然,但也摇摇头就略过了,颜幻坐在一边慢慢喝汤,心中倒是别有滋味,想着盛时行机敏练达的外表下,果然是有一颗诚挚之心,身边的朋友也都是这样直来直去的。

      林逸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有点唐突,一时僵住不知该说什么,盛时行却是轻轻一拍桌子:“我说你这个做兄长的,不要戳我的伤心事,罚你三杯!”

      颜幻被她逗得差点喷了汤,林逸愣了愣,也笑了:“行,三杯就三杯。”

      盛时行又对颜幻笑:“非真,你别看俊博兄容貌文雅,他可是李太白般的人物,斗酒诗百千。”

      林逸笑着放下酒杯:“嗣音不可玩笑,诗仙可不止是酒仙,还是剑仙,为兄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说说笑笑间,离愁和烦闷也就消散了,三人放下身份和规矩,欢聚一场,又料到即将离别,互相叮嘱了许多……

      临别时林逸叮嘱盛时行抽空去趟座师吏部侍郎上官昭家,言老师最近很惦念她,此时得知了她左迁的消息,大概更加不放心了。

      盛时行赶快谢了他的提醒,三人拱手别过。

      从繁楼出来,盛时行抬头看了看天色,从包裹里摸出一个小木盒,便请颜幻先帮自己把收拾出来的随身东西带回家里,再告诉爹娘自己先去拜访一下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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