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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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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步走到宣德楼左近的恩师宅第,盛时行犹豫再三才敲响了角门,门子见到是自家官人最看重的高徒,赶快笑着让了进来:“原是盛大娘子来了,我家官人候你多时了。”
盛时行有些奇怪:“恩师此时不该是在官署吗,我还以为要等候一半时辰。”
“本该是的,只是这日官人特意早归,让小人在门口迎候,说是大娘子许要来。”
盛时行心中一暖,也是愧疚:若非林逸提醒,自己险些忘了该先来向恩师告罪,抑或该说是……辞行。
进入正堂,看到恩师上官昭一身燕居见客的衣服正等着自己,盛时行赶快趋步入内,深深施礼拜下:“不才劣徒见过恩师。”
太师椅上端坐的大理寺卿上官昭看着座下自己最为得意的门生,先是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起身将她虚扶起:
“你这丫头,总算想起来看为师了。”
恩师一句话,让盛时行眼眶发酸:“恩师,徒儿不肖,此番……”
“罢了。”上官昭摆摆手:“你一向是心大胆也大,此次是圣旨着吏部申斥贬谪,老夫就是想向太子殿下为你求情也无法了,与其在这里踌躇懊恼,不如好好想想到了雍州该当心些什么。”
盛时行明白,自家恩师定有良言相赠,当下赶快拱手道:“学生百思不得其解,雍州之地,究竟有什么事是我能去做的,请恩师赐教。”
听她这话,上官昭微微一愣,继而露出慈祥笑意:“你这个孩子……或许范文正公文章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了。”
盛时行有点不解,更是惭愧,赶快再施礼:“学生惶恐。”
上官昭笑着示意她坐下:“不必惶恐,老夫不敢妄揣圣意,但既然圣旨令你去雍州,想来朝廷还是想用你的,此事……或许不久就会有人对你明言或暗示,老夫就不随意置喙了,不过作为你的老师,我倒是想跟你说说雍州当下的情势和几方势力纠葛,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有些细枝末节,是老夫自己品出来的,你且细听……”
盛时行赶快肃然称是,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上官昭就将雍州形势对自己这位爱徒细细讲了一遍,末了笑道:“本想与你多叙谈叙谈,怎奈后堂还有些公务,何况你即将离京,多与家人团聚几日吧。”
盛时行闻言赶快起身告退,又突然想起带来的东西,从袖中摸出,双手奉上:“学生无意中得了这个,本打算待恩师今年大寿再放入寿礼中,却不想……大略今年无法赶回来给恩师贺寿了,这个权当学生临别一点心意,望恩师日日看见,切记寒日添衣,忙起公务不要废寝忘食。”
上官昭接过那个锦盒,打开看到是个十分精巧的白玉山形笔架,有些价值又不显奢华,更是雕刻得精美传神,他一眼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位得意弟子……总是最懂他的喜好和心思。
“嗣音有心了。”上官昭叹了口气:“可叹,你若是男子便好了……”
恩师的话,令盛时行心一沉,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这句,但一直避不开的也正是这句,她常自我安慰,至少还有一些最重要的人,绝不会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比如至亲,比如挚友,比如恩师,然而……
万千思绪,不过一瞬后,耳畔又是沉沉叮咛:“为师也不会这么担心你,路途遥远,边地苦寒,嗣音要多加小心。”
本是寻常一句安慰叮嘱,此刻却如一点暖火燃在盛时行心口,她万没想到接在自己最怕的那几字后是这句话,上官昭是她的恩师,也更是严师,当初在文华殿读书时他的殷切关怀都融在劝学勤督中,入仕后又都化作为官之道的点拨和鞭策,在盛时行的印象里,这是老师第一次关怀自己的安危冷暖,令她在尊敬之余,又多了几分孺慕之思。
上官昭见她眼眶发红,也明白这小丫头心里定是委屈也有不舍,但他年近半百,孑然一身,并不懂怎么安抚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只能拍拍她肩膀:“莫怕,想来令尊也会给你多带人手,沿途住官驿,莫投野店。”
“咳,嗯……”恩师笨拙的安抚让盛时行轻松了下来:“恩师,学生都二十多了,您放心。”
上官昭笑了笑,盛时行便拱手告退,望着她离去的窈窕背影,上官昭还是蹙眉叹了口气:“东宫,到底不是当年了。”
万般不忍,千办难为,盛时行还是踏进了那个自己出生长大,二十余年都没有离过的家门。
入目情景令她大为意外,迎接她的既不是爹爹的叹息,也不是娘亲的眼泪,而是沸反盈天箱笼满院,一副要搬家的架势。
盛时行几步走过去,却完全无法叫住正指挥着家丁侍女们整理箱笼的自家娘亲,问爹爹,却也只得了他闲闲一句:“问你娘去。”
盛时行只能拉住一旁抱着包袱瞠目结舌的颜幻:“非真,这是什么情况!”
颜幻转头看着她,目光有些发直:“我听着……好像是……夫人要跟你一起去雍州。”
“什么!”
此时,一位英隽少年从旁边角门迤迤然而来:“对,娘亲要跟你去雍州,把我跟爹爹扔家里,姐,果然你才是娘亲的心尖尖。”
颜幻知道盛时行有个小她两岁的弟弟,却是第一次看到盛家这位传说中也是大才子的小郎君,转过头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就见盛时行抬手扯住他的耳朵:“少说风凉话,你给我滚过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颜幻张口结舌,只觉得以后还是别见这位小郎君的好,这个初见,太尴尬了……
沸反盈天一阵后,一家人以及“外人”颜幻终是安稳下来认真商议盛时行左迁雍州之事。
盛时行之母崔氏夫人,在自家夫君及一双儿女的轮番解释下,终于明白了盛时行此次左迁不宜带太多随从,更没有家人随同赴任的道理,其实出身世家大族的她,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过是爱女心切,再加上心疼和委屈罢了。
“那些官家的仪仗,能有多少好手,你这个品秩,依例又能带多少仪仗,更何况人再多都是外人……”崔氏夫人最后的纠结,还是落在了盛时行的安全上。
她这一句话甫落,盛时行还没想好怎么安抚,颜幻突然起身去了庭院里,盛时行有点奇怪,心说难不成自家娘亲关心则乱的一句“外人”让她不自在了?应该也不至于……
正琢磨着,只见颜幻走到庭院里乱糟糟的箱笼堆旁,找到自己的那只藤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众人都想不到的东西。
颜幻抱着朱红绸鞘的长刀对着厅堂中四人施礼笑道:“夫人不必担心,下官作为盛御史的下属,颜某作为嗣音的朋友,定竭尽全力,保她安妥!”随着清脆又斩钉截铁的这句,她抬手拽出长刀,继而又分手双持,盛家四人这才看清她手中乃是一对儿刀形相似,长短不一的雁翎刀,颜幻也不多说,起手拉了个架势。
盛少卿是文官,崔氏夫人是大家闺秀,故而盛家一双儿女均未习武,看着颜幻舞刀,仿佛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说书先生话本子里那所谓“刀花耀目,泼水不入”的境界。
颜幻却是越舞越心虚——其实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得很,不过儿时在家一时心气学了几年,这几年到了京师更是疏于习练了,顶多也就是唬唬外行……
因为心虚,她演练了半套就收刀抱在怀中,抬眼却见四个被唬住的外行一脸惊叹看着自己。
更心虚了。
就这样,靠颜幻,盛时行哄得了自家爹娘的放心,但也只是宽心而已,其实对于盛家这样的官宦之家来说,怎样的皇命该做怎样的应对自是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事关家人,往往脑子就会变得“不清楚”起来。
后面几日,崔氏夫人渐渐冷静下来,妥当地帮自家闺女安排好了要带往雍州的东西,更是体贴地帮颜幻也安排好了一应所需,虽然有她是自家闺女辅佐官的缘故,但也有许多患难得来的真情在内。
再舍不得,终是皇命难违,盛时行与颜幻终于还是顶着二月初的寒风离开了节物风流,人情和美的汴梁城。
过了十里长亭,亲朋故旧便都止步,盛时行官位不高,仪仗也很简单,一路默默,幸亏还有颜幻与她说笑解闷,渐渐行至僻静处,盛时行看看天色,正想着叫大家找地方打尖用饭,却不想前方踢踢踏踏一骑直奔众人而来。
马上之人简单一件素蓝长衫,头戴唐巾,然而盛时行却不敢大意——来人周身气度与他的衣着明显并不相符,果然寒暄过后,那人就表明了身份:“盛御史,我家公子乃是御史故交,在前方凉亭设下践行水酒,还望赏光。”
盛时行心中已有几分计较,但还是谨慎问了一句:“请问你家公子是哪位?”
使者微笑道:“我家公子姓赵。”
盛时行跟颜幻使了个眼色,笑着点点头:“明白了,原来是赵兄,非真你与众人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下车,随那侍者走出去一段,道旁僻静处一个供来往行人歇脚的亭子已经以湘妃竹帘围了起来,带她来的那位侍从闪身做了个恭请的手势,盛时行不着痕迹地稳了稳呼吸,举步走了进去。
“看来你已经料到是本宫,连个人都没带。”太子这句话虽然带着笑意,却怎么回答都不是,盛时行只能恭敬施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轻哼一声,像是不满,又像是在笑,但依然没有转身:“盛嗣音,知道本宫今日为何来给你践行吗?”
“是太子殿下的恩典,也是有话要叮嘱下官。”盛时行言语恭谨,令太子心中有一丝别扭——并非是不满,而是类似惋惜的心态,微沉了沉,方才开口:“或许你心里对本宫有所怨恨,但本宫此次来就是告诉你,你想错了。”
“微臣多谢太子殿下栽培,从未有过怨恨。”盛时行的一句“从未有”而非“从未敢”,让太子心中舒服了些:“废话不多说了,此番调你去雍州,是本宫的意思,将来干得好,本宫也会保你仕途无碍。”
盛时行闻言终于放下心,却并非是因太子允诺了自己的前程,而是他的那句“干得好”,令她明白,太子是想用自己,而不是简单的惩罚敲打。
“下官谨遵太子教令,定不负殿下信任。”
“好,本宫也不能多待,你走近些……”
颜幻拿不准太子叫盛时行去到底要说什么,留在原地自是揪心,好在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就看到她一脸平和回来,拉着自己上了车,待仪仗又上了官道,才轻轻拉住她的手一边暖着一边以目相询,盛时行笑着摇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又思量着开口:“非真,咱们这一趟,恐怕不能风风光光进雍州了……”
颜幻一时听不懂,却爽然一笑:“风风光光,哪有平平安安重要。”
盛时行闻言也笑了:“甚是,平安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