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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

  •   那一弯新月像一只钩刀挂着,月晕带着血色铺染开来,彷佛上一刻刚在谁的脖颈上划过,还淋漓着鲜血,这一刻又被挂到了天上。狰狞的月光洒满整个琼华宫,最先沾得月光的是那最高的摘星楼。
      酒杯玉壶散落一地,轻巧的银盏被烈烈晚风吹得到处乱滚,又碰到一起发出悦耳的响声,却被风声遮掩淹没在这楼阁上,传不出去分毫。楼阁最顶层上跌坐着一个男孩儿,六七岁的年纪,一身皱巴巴的锦缎宫服,他垂着头,玉冠歪斜着几乎拢不住头发。男孩儿怀里躺着一个女人,白衣缟素,嘴角的鲜血已经凝固。如瀑的乌发散落到地上,面上不施一丝粉黛,却依旧看得出绝色的容颜,一滴滴无声的泪水砸在女人脸上,又顺着面颊坠落在冰冷的地面消失不见。
      男孩儿和女人长得格外相像,稚气未脱的脸上显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悲恸和绝望,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眼神却空洞洞的没有焦点,好像在看着怀里的女人,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他维持着这副样子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高处不胜寒,疾风又一次吹动了天上的云,遮蔽了氤氲的月光,摘星楼上黑漆漆一片,近处的琼华殿的抄手游廊上闪着星星点点的烛光,在风中忽明忽灭。远处的紫宸殿却仍是灯火通明,那是父皇的寝殿,父皇勤勉,常常理政到深夜,万千子民敬之爱之,他好像可以看到坐在案前的天子,那是最疼爱他的父皇,也是他曾经最憧憬的人,可那样威严又温柔的面庞却忽然变得狰狞可怖。父皇,他的父皇,如今却再也不是了,男孩儿的眼中突然翻涌起滔天的仇恨,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带出血肉,疼痛和凛冽的寒风让他变得格外清醒,他低头抚在怀中女人的脸上,温柔地轻声呢喃着:“母妃,阿言带你去见爹爹。”
      剩下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艰难的踉跄着,企图抱起母妃冰冷的身体,可年幼的身躯根本无法负载那样的重量,最后几乎是拖着拽着,那一级一级的楼梯,已经有些僵硬的尸身,不知疲倦的,麻木的……满天的火光燃烧了漆黑的夜色,呼喊声、尖叫声淹没在耳边,眼睛合上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那所谓的父皇焦急又惊慌失措的脸,疼痛和灵魂随着火焰一起消失,恨意铺天盖地的袭来。

      墨色的眸子猛地睁开,颤抖的瞳孔和面目紧绷的肌肉昭示着这样一个并不愉快的梦境,直到瞥见床榻上的绣金帷幔才慢慢放松下来。祁言从这梦中惊醒过来,手边的被褥被抓出难以抚平的褶皱,他缓缓松开手,眼神空洞的像极了刚刚那个噩梦中的男孩儿,那个曾经的自己。
      哪怕十几年过去了,他依旧会被这个反复折磨着他幼年的噩梦惊扰,真是没长进,祁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也奇怪这许多年未曾出现在他梦中的场景缘何又一次侵袭而来。大抵是今日白天在承恩宫听了那个孩子从摘星楼摔下来的事吧,摘星楼是皇宫内的禁忌,玉贵妃的殒身之处,先帝面前不能提起,闻昭帝面前自然更不能提起,久而久之,连祁言自己好像都忘了这个地方和那里所发生的一切。
      内殿昏黑一片,只有重重帷幔外隐约可见一丝烛灯的光,他睡意全无,索性起身掀了帷幔,点了一盏灯。内廷都知道当今圣上的习惯,就寝时一向不喜欢有人在殿外守夜伺候着,倒也贪了些清闲,是以偌大的紫宸殿内殿也就只剩这一位九五之尊孤家寡人。
      殿内温暖如春,祁言松松垮垮的披着件里衣,踱步到酒柜旁伸手拿了一壶酒和一只玉杯。甘醇又辛辣的酒一入喉,便刺激着他的味蕾和神经,疼痛是一种让人着迷的东西,新的疼痛总能掩盖旧的疼痛一点点侵蚀着人的意志,像新生的茧子,保护着脆弱的柔软。
      祁言的目光落到书柜旁的那面墙上,一副镶裱精美的丹青挂在那儿,他抬手催动了些许内力,随着画中的山峦落到了湖泊中,床榻后打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暗门。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暗门,空荡荡的一方空间,却只有一个神龛和一幅画,画中女子同祁言有九分相似,姿容倾城,妍丽无双,笑的柔软静谧。直到目光对上摆在神龛上的灵位,他才回过神来,怎么就走了进来?这暗室已经许久未被打开了,灰尘向来无孔不入,落在神龛上积成一层薄薄的灰,连带着那只空白的灵位牌,也不甚干净。灵位孤零零的立在神龛的一侧,好似旁边应该还有一只,只是如今却不翼而飞一般。
      祁言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缓缓走到那神龛前,没有点香也没有祭拜,只是将杯中酒洒到了地上,他定定的盯着那只灵位,面色平静无喜无忧,许久,才开口低声呢喃了句:“母妃,你终于得偿所愿了吧。”,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是在问那灵位后的女人,又仿佛是在问自己。

      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挨到了放晴的日子,早就有人心思飞到了外面。一大清早做完早课,阿纨和桃枝就跑到御花园的湖面上去打雪仗了,早饭也只胡乱塞了几口。卿音此时已经用过早膳,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像往常一样批改着两个人的功课,红色的笔墨在书册上圈圈点点,等撂下笔时,已经快一个时辰过去了。
      卿音合上批改完的功课搁在一旁,正准备拿起一旁读了许久也还未读完的《方舆纪》继续看,却被一旁研墨的杨柳抢先从手边抽了出去。
      “公主不出去走一走吗,好不容易今日放晴了?”大雪下了几日,就几日未出琼华殿的殿门,论沉心静气,真是很少有几人能和自家公主相比的,偏偏以前也不是这样啊。
      “啊?今日雪停了。”卿音抬头想向外瞅上一眼,奈何门窗紧闭,什么也没瞧见,“停了便停了罢,你们出去的时候要当心地面湿滑,也要桃枝他们仔细着,别跌了跤。”
      杨柳自然听出了卿音话中“并不愿出门”的意思,但还是想劝上一劝:“桃枝和阿纨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这时候估计已经跌上不少回了。”
      卿音若有所思地曲指敲了敲两本功课册子:“难怪今日的功课做的这样糙,字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公主也出去走走吧,您小的时候也很喜欢雪天的啊。”
      小时候吗?那倒确实是。南靖很少下雪,就算难得下雪,也并不算大,几乎不可能像大周这样连着几天的鹅毛大雪,而那薄薄的一层雪,打起雪仗来自然不会有多尽兴。冰面也冻不上,雪也下不大,所以小时候每逢冬雪的日子,她就总在父皇怀里嚷嚷着以后要去大周,去青川打雪仗滑冰嬉。如今倒可算是得偿所愿了,这往后余生,她还有数不完的看雪的日子,想来有些时候,话当真是不能乱说的,一语成谶啊。
      “那是小时候了,我如今都这个年纪了,哪还能,唉?”卿音话刚说了一半,一袭厚厚的细织兰锦狐裘就落在了她的肩头,紧接着手中又被塞了一只汤婆子。春黛一边笑眯眯地帮卿音把狐裘的盘扣扣好,一边看着杨柳说道:“大姐,这时候就不能再什么都由着公主了,若真是依着公主,恐怕一个月也出不了这殿门。”
      于是卿音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一般推出了琼华殿,两只脚刚一踏出殿门,大门就应声关闭,丝毫没有给卿音开口拒绝的机会。卿音无奈的笑笑,也只得迈步向宫外走去。
      寒冷的空气裹挟着腊梅的香气迎面扑来,无雪无风,艳阳高照,当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杨柳陪着卿音朝着御花园那边踱步,一路上扫洒的宫人在三五成群的清扫着路面,看着皇后过来,连忙让出路,退的急了,脚下一滑就往后跌到了雪堆里,雪堆柔软,倒不至于摔疼,就是好丢脸。又得赶忙捂着摔到的地方踉跄着站起身来请安,卿音忍着笑意温温柔柔道了句小心,惹得小宫娥红了脸。雪后的石板路格外滑,她瞧了小宫娥的“教训”所以走得格外小心,想来那两个“顽童”肯定是一路飞着过去的,会轻功可真好呀。
      “杨柳,皇上会武功吗?”费了半天劲才走了这么点路,卿音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疑问,皇上公务繁忙,外朝、内殿和后宫来来回回,大概不能像她这样不急不忙地走吧,可若是走得快了,跌上一脚又实在有损天子威仪。不过就算会轻功,飞来飞去似乎也不太合适,小太监们又不会轻功,难不成要跟着在地下追着跑。
      “陛下必然是习武之人,而且武功在红蔷之上。”杨柳笃定地说道。
      祁言会武功没什么惊奇,但武功如此深倒确实让卿音吃惊,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去哪里学的如此好的武功。要知道,红蔷可是左同云极为得意的亲传弟子,同她的阿娘赵谨相论可谓不分伯仲,武功放眼天下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
      杨柳想了想又接着说道:“陛下平日其实会有意隐藏,所以奴婢也看不透到底有多深。”
      “要真是有那样厉害的武功肯定是不能轻易显露的,杨柳,你说他哪里像世人所说的那个闲云野鹤的七皇子啊?”习武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若不是自幼修习,是很难成大材的:“说不定这真正的祁言早就被夺舍,现在的皇上已经不是当年的七皇子了。”卿音压低声音同杨柳故作神秘地说笑着。
      “除了皇上,公主也要当心他身边那个叫李易川的侍卫,那也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手。”
      卿音点点头笑道:“我倒是丝毫不担心,反正闻昭帝对我这条命是在乎的不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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