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桑葚汁 ...
-
前脚进门,后脚便落下雨来。明明头上阴云翻涌,落下的却是毛毛细雨,但雨线略有些绵密,若是淋到了,定毋须片刻便会湿透。
这两日发热才刚去,若是淋雨染了风寒,可就糟了。
贺乙取出艾草,择出被压坏的,打定主意捣出汁来外敷伤口。这次他不打算用口嚼,只因那艾叶的味道着实太苦了,先前他从贮藏米面的地方提了一个石臼回来,估摸着这石臼是阿嬷为了捣药草专门带上山来的,此时正好用上了。
阿嬷备的物什不多,但竟能如此面面俱到,贺乙难以不为阿嬷的细心所折服。
贺乙收拾好剩下的艾草,先不处理,待天晴了再将其匀一部分出来晾晒,以便日后用来熏香。
然后便是捣药,石臼无需什么使用技巧,拿起石碓往里捣便是了。
很快,艾叶便被捣成了墨绿色的叶泥和汁水。贺乙解开左手臂上捆扎的麻布,洗去草药,检查了一下伤势。伤口没有化脓,甚至已有要结痂的势头,这愈合速度不可谓不快。
贺乙将捣好的叶泥抹在伤口处,愈发熟练地缠上新的麻布。麻布是他昨晚上去牛棚旁边取的,这是最末一条未用过的,因而他拆下来的那条必须洗净晾干,不然明日便无布可用以包扎了。
可外头雨势缠绵,看起来会久下不止。
贺乙瞧着石臼里剩下的艾叶汁,不禁舌根泛苦,他沉思片刻,想不出这留着有何用处,遂倒掉,随意冲洗一下,再放入浸泡了一会儿的桑葚,开始捣汁。
捣的期间,他拈了几个桑葚尝了下,一口咬下,满满的汁水从饱满的果肉中绽开来,酸而不涩,还有些微的甜味从舌根返上来。
他拿的这几颗皆为紫黑或紫红色,贺乙望着那箩筐中格外显眼的白桑葚,好奇其味道会否有差异,便取了一枚放入口中。
吃了后仅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甜。对于不爱吃太甜的贺乙而言,这白桑葚可以说是过于甜了,酸味反而不显,仅为白桑葚的口感增几分清爽。
即便如此,贺乙在尝到这甜味后,紧绷多日的精神不禁舒缓了些许,心下松快。
要不怎么说,甜味能使人心情愉悦呢。看来此话不假。
贺乙捣了好一会儿,将桑葚舂成果泥,深色的汁水在臼里盛了浅浅一层。他本想着捣出汁来兑水喝,可果泥弃了也怪浪费的,贺乙便将汁水果泥俱倒入竹筒中,和着凉水一并喝了。
但他没料到的是,这一饮,水冲淡了本就不易察觉的微甜,只剩下酸味,且还掺杂了一丝微苦。
哪来的苦味……是桑葚坏掉了吗?贺乙瞅着竹筒里头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不对,该不会是先前捣了艾叶,石臼里还残留有艾叶的苦味,其后再捣桑葚,便导致了桑葚汁里头也沾上了这味儿。
贺乙拿起石臼闻了闻,艾草那股独特的馨香冲入鼻腔。
“……”看来是了。
贺乙默默仔细清洗了两遍石臼,直到闻不到艾叶的味道,他才放入白桑葚,捣出汁水与竹筒余下的桑葚汁混一起。
白桑葚鲜明的甜味霸道地覆盖了那点微酸及微苦,但又带着清洌的果香,并不腻人,贺乙这捣一点白的,那捣一点紫的,混着喝下了不少,加之软烂的果肉也有嚼头,可算是相当不错的零嘴了。
……
早上勉强用手指搓了搓牙,又漱了漱口,口气变得不那么一言难尽之后,贺乙便把摘杨柳枝的事给抛到脑后了。现下忽然想起来此事,他便决定还是走一趟山脚。
待雨停了,贺乙踩着比平日难走不少的泥泞路,往山脚下去。
途经牛棚时,却见堆放禾秆草的角落里,禾秆草散落了一地,不再是捆扎平放的模样,而是东一簇,西一根,甚至好一些都打卷了,跟他昨日一开始做稻草球时那样,都弄得卷卷的,却散得不成样子。
“……”这是刮台风了吗?
贺乙瞧着这宛如台风过境般的凌乱惨象,又抬头望了望天。不对,昨夜又没雨,而今日下的仅是小雨,刮的风也算不上大,不至于弄成这样。
他走近一瞧,才发现地上遍布着脚印,有些被雨水打得没了形,有些则清晰可见,看得出来是人的手印和足印。
贺乙伸出自己的手脚比对了下,发现比自己的手脚都要小上一圈。
本来发现他人的踪迹,贺乙第一反应是徐猎户来过,可这手足印,显然不可能跟那个高壮的硬汉表哥搭上边。
莫非有村民跑到山上来了?按理说里长定会知会村民有关于他的情况。为避免被传染,村民们应当一时半会都不会上山来才对。
固然也不排除有不怕死的,或是贪玩的皮孩子,趁家里人不注意,跑这儿来了。
贺乙觉得多半是后者,但他也不好去将人找出来撵回村里去,山腰处不算很危险,指不定人家一个小孩比自己还熟悉这山里。况且他身为传染源,更是不好出面。
于是贺乙只能归拢好禾秆草,然后提防着被人接近,慢慢走下山去。
所幸的是,杨柳枝摘到了,回猎户小屋的路上也没碰上什么人,贺乙便放下心来,猜测那人估计是回去了。
今后如非必要,他还是少在山里走动好了。
杨柳枝的使用很容易,按原身记忆,先将其放水里浸泡,待要刷牙的时候再取出,只需咀嚼杨柳枝的一头,令其露出细毛状的条簇,然后沾上牙粉,便可刷用。
虽现下没有牙粉,但余下的步骤不妨试试。于是贺乙便试了下用杨柳枝净牙,确实不难,只不过跟他想象有些出入,这刷毛真的太软了,感觉并不能很好地清洁牙缝,还不如嚼的那几下来得有用。
不过漱完口后,齿间竟有杨柳枝的清香残留,贺乙将用过的那段裁掉,余下的置于一旁待明日再用。
后头贺乙为了打缸新的水,提着陶罐到溪边去了。本以为先前在牛棚留下痕迹的人早该离去,岂料他一到溪边,便见岸边堆着乱七八糟的湿柴枝,但没有生火的痕迹,柴堆周围留有那同样小一圈的手足印。与此同时,柴枝旁还散落着零星河虾和河蟹,可惜它们已然不动了,不然他还能捡去煲个河鲜粥。
他敢肯定此处留痕之人明显跟牛棚那边的为同一人。不知那人等下会不会返回此地,总而言之,他待在这里不合适。于是贺乙走到岸边舀水,打满了一陶罐的水后,便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身侧忽然响起一阵水花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只腾空而起的溪蟹,朝贺乙砸来,溪蟹的钳子精准地夹住了贺乙的衣袖,只不过没有夹到他皮肉,犹算庆幸。
贺乙只觉侧面一湿,左手臂变重,自然要回过身去,欲观发生何事。然一回眸,却见溪里漂浮着一个人影,长若黑瀑的发丝底下是若隐若现的白玉色胴体,肌肤光可鉴人。后腰处两个腰窝浅浅地盛着溪水,而腰下穿着的平角裈短而宽,将修长隽美的双腿尽皆暴露在外。
上辈子奔三的贺乙,此刻仿若愣头青一般,竟看晃了神。
顷之,此人依旧脸朝下,漂浮在溪面上一动不动。看得贺乙眼皮直跳,顿生不安。
此人莫非是溺水了?虽说这溪流才及膝,但不熟水性之人溺亡于浅水的新闻,也不罕见。
贺乙不由得唤了声:“喂,你没事吧?”
那人仍然毫无动静,但模糊中贺乙似乎听到了水下有什么声音,很细微,听不真切。
他该不会在求救吧?贺乙越看越心惊,顾不得左思右想,便本能地下水里欲将人捞起。
待贺乙将浮水之人扶起,翻过其正面时,此人俊秀精致的长相轻而易举攫取了贺乙的所有注意力。
少年有着偏深邃的眉眼,玉葱般高挺的鼻梁,以及英气的轮廓,乍眼看上去,似有锋芒毕露之感。但偏生又长着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眸,以及圆润饱满的面颊,颇妙地软和了面上的凛冽,迸发出一种刚柔相济的俊美之感。
刺目的阳光下,若细细打量,还能瞧见少年有别于常人的灰眸里头,闪耀着如同天青冻般的天蓝。
可惜的是,贺乙并无这番闲心打量,那短暂的一瞥足以让其看清楚少年的状况,既无呛水,也无缺氧,全然没有溺水的迹象,可谓再正常不过了。
等一下……对方并非溺水??
而他怀里的少年正一脸懵然地望着贺乙,似是不理解自己为何会被人无端从水里揪起来。
二人你瞅我、我瞅你,难以言喻的死寂就此延展开来。似乎过了好久,又似乎仅过了须臾,少年手里抓着的不知何物倏然弹动了下,甩了二人一脸水。
贺乙定睛一看,发现其手中抓着两只个头不小的溪虾,方才的水珠正是因它们的挣动而溅开来的。
贺乙心中的疑惑终于解开了,合着人家方才并非溺水,而是在凫水抓溪虾,才会作出那般姿势。而他纯属好心办坏事,甚至还扰了人家清净。最为要紧的是,既然无须施救,那他们之间的接触毫无必要。贺乙想起自己还带着病,便将人往地上一放,连滚带爬撤出数丈远。
少年没料到贺乙会忽然撒手,其双肘往后一撑,及时稳住了上身。又见贺乙那避之不及的模样,懵然中夹杂着两分不可思议,紧接着更添一分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