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告白》舒妤sy

9、抵达皮博尔

　　几个月前，无国界医生组织开始了新一轮的国际志愿者招募。

　　陆笙笙经过报名和筛选，顺利成为此次新加入的志愿者之一。虽然筛选的过程和别人相比有些不同，但只要达到了目的就行。

　　她在组织内负责的主要工作是摄影和宣传。

　　和她一同入选的还有另外五名成员。其中一位同样来自中国。

　　其余几位分别来自美国、英国、印度和比利时。

　　此次选拔过后的首轮工作地点就是南苏丹琼莱州的皮博尔县。

　　负责无国界医生组织内人事工作的人名叫汉斯，来自法国。

　　汉斯两周前用微信拉了一个工作群，群里有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群公告里有好几个文件用来提醒一些注意事项。

　　在群里，每一个人都采取实名制。

　　因此陆笙笙知道里面的另一个中国人是叫贺鸣。

　　但她一直没去加他好友，主要是觉着加了也许为时过早，等到了南苏丹再加也不迟。

　　而现在，她和贺鸣四目相对，双双明白过来彼此竟默契地上了同一架飞机。

　　对于贺鸣的身份，陆笙笙并不意外，仅从他在飞机上的热心肠就能看出他乐于助人的优良品质。这样的人自告奋勇来南苏丹工作是情理之中。

　　倒是贺鸣，被陆笙笙是他同事的认知冲击不小。

　　惊讶过后，贺鸣的第一反应是担心——陆笙笙看上去清瘦又柔弱，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这里的工作。

　　尽管贺鸣心里明白以貌取人不是个好习惯，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这样的担心。

　　没时间可供他们客套寒暄，两人简单地打过招呼之后拉着行李一同赶往机场正门。

　　朱巴的机场设施极为简陋，大门仅仅是用铁丝围成。

　　穿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就能看见那架显眼的直升机。

　　南苏丹贫穷落后，全国只在首都朱巴建有一个机场。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与此同时，放眼全国，已建成的公路仅几十公里。其他地方全是泥路。

　　迫不得已，很多地方只能选择用直升机运送人员和物资。

　　汉斯今天穿了一件粉色衬衫，在人群中极为惹眼，陆笙笙一下就看到了他。

　　“嘿——”汉斯也看到了她和贺鸣，兴奋地冲他们招手。

　　汉斯是陆笙笙第二个接触交谈的外国男人，第一个是她的高中外教老师。

　　现实里的汉斯比之前在电脑上面试她的时候五官更为立体——鹰钩鼻、尖下巴，眼睛微微凹陷，瞳孔是少见的绿色。

　　汉斯带他们登上直升机，简单的寒暄过后，他简要介绍了一下皮博尔的具体情况及今天的任务。

　　由于皮博尔资源紧缺，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人必须住在自带的帐篷里。每人每天的用水和用电量都是有限的，需要自己进行合理安排。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条守则是，晚上绝不允许自己单独行动。皮博尔的治安向来堪忧，他们又身份特殊，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

　　如果晚上要出去，必须结伴同行，而且只能去医院或附近的餐厅。其他地方一概不许去。

　　“直升机等会儿会降落在医院附近，你们可以先去营地放行李。营地离医院不远，群里发的地图上有标注。放完行李后你们有半小时自由休息的时间。半小时之后，你们需要准时赶往医院。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汉斯满意地点点头，暂时不再说话。

　　贺鸣是以外科医生的身份加入的无国界组织，来到皮博尔他的全部工作就是在医院里治病救人。

　　而陆笙笙是纪实摄影师，工作地点并不限于医院。

　　她只需要在到这儿的前几天对无国界医生的工作情况做一些记录，后面几天，她可以自由安排拍摄地点。

　　陆笙笙从飞机上往下望，如愿以偿见到了传说中久负盛名的尼罗河。

　　河身蜿蜒流转，在青山间静静蔓延。

　　碧绿的河水从高处看好似一条波光粼粼的绸缎。

　　但真正的南苏丹远没有像这条静息的河流般岁月静好。

　　直升机的轰鸣声渐次小了，透过窗户，陆笙笙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皮博尔。

　　从窗舷往下看，这里的房子普遍都很矮，甚至没有一栋二层楼的建筑物。

　　和朱巴相比，这里肉眼可见得要落后许多。

　　“这里信号不好，有什么事就用对讲机。”汉斯最后叮嘱了一遍，“然后——时刻记得，保持头脑冷静！”

　　在飞机上，他给陆笙笙和贺鸣每人发了一个对讲机用于通讯。

　　贺鸣和陆笙笙点了点头，表示了然。

　　汉斯现在就要赶回医院，而营地的方向和医院正相反。按照群里地图的指示，营地离这儿不远，七八分钟就能到。

　　从直升机上下来后，陆笙笙对这里的落后有了更为直观的概念。

　　黄色的泥土路，斑驳陈旧的木屋，比她小时候的家乡还不如。

　　路上偶然经过的小孩，全都穿着褪了色的衣服，裤子上打满补丁。

　　他们的头很大，但身子却很瘦，这样一对比更显得畸形。

　　陆笙笙看得心里酸楚。

　　再一想其实不是他们的头大，而是他们平日饮食缺乏足够的营养，身体过于瘦弱，才导致他们的头和身子看起来很不协调。

　　贺鸣作为一名见惯了生死和各种伤患的医生，虽然来之前有一定心理准备，但如今亲眼目睹这些孩子的可怜样，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

　　南苏丹是典型的热带国家，气候湿热，蚊虫灾害严重，且疟疾、霍乱之类的传染病十分流行。因此防蚊虫就成了外来人员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出发前，汉斯就提醒他们要全副武装，尤其是记得穿靴子。不然蚊子很容易顺着你的鞋子爬进你的裤管。

　　贺鸣今天穿的是一身黑。

　　黑色运动装搭一双黑色作战靴，加一头漆黑利落的短发，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干练。

　　陆笙笙跟在他身后，有点无聊地想贺鸣这类人在大学应该挺受欢迎的吧。

　　长得帅，身材好，热情绅士，还有能力。妥妥的大学男神标配。

　　一路走过去，两边所见大多都是铁皮房和木头房子。全部是一层，入目所及没有一栋两层的建筑。

　　营地的帐篷很快出现在眼前，外形和陆笙笙印象里登山的帐篷差不多，但是比那种帐篷要更大，更精致。男女的帐篷是分开的。

　　陆笙笙和贺鸣也理所当然地要分开，走进自己的帐篷之前，贺鸣叫住了陆笙笙：“那个......”

　　关于如何称呼陆笙笙他犹豫了一下。

　　陆笙笙很快会意过来：“叫我小陆就行。”

　　小陆......听上去还挺亲近的称呼。很符合她极具亲和力的脸蛋。

　　但贺鸣并未多想，只颔首道：“小陆，我们要先加个好友吗？虽说这里信号不好。”

　　陆笙笙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没有贺鸣的联系方式：“好的好的，稍等一下，我加你吧。”

　　陆笙笙打开群聊，点击贺鸣的头像，选择添加好友。

　　许是网络问题，贺鸣那儿迟迟没有收到好友申请。

　　“看来这里网果然差，晚点儿应该就好了。”贺鸣无奈地笑了一下，“半小时后我在外面等你。”

　　“好的。”

　　“稍等一下——”贺鸣又叫住她。

　　陆笙笙不解地回头。

　　贺鸣扬了扬手机，开口解释道：“要加个手机号吗？在这种地方直接打电话应该比用网要靠谱。”

　　陆笙笙略一思索，觉得他说得不错。她也没犹豫，直接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

　　“OK”贺鸣打完最后一个数字，随手按下保存键。

　　从陆笙笙的角度看过去，他的手指修长白净，一看就是练钢琴的好苗子。

　　“我的祷告终于有了回音/我是如此相信/在背后支撑的是你/一直与我并肩而行......”

　　极富动感的旋律突然响起，是她的手机铃声。

　　陆笙笙低头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我的手机号，直接保存就好了。”贺鸣在铃声响了十秒后，悠悠挂断。

　　陆笙笙反应过来，屏幕上显示的这串数字就是贺鸣的手机号。

　　“你也喜欢周杰伦的歌？”贺鸣的眼睛突然变得亮起来，显然是被刚才的旋律点燃了兴奋。

　　陆笙笙边存手机号，边抽空回答他的问题：“还行，歌单里挺多他的歌。”

　　贺鸣挑了挑眉，心道我也是。

　　“那我先进去了。”陆笙笙抬头道。

　　贺鸣长得高挑，一米八几的个字她得微微仰着头才能同他对视。

　　“好，半小时后见。”贺鸣颔首，然后进了另外一顶帐篷。

　　陆笙笙拿着行李走进帐篷，发现里面的陈设很简单。

　　帐篷左边摆了两张简易床，床边各有一个床头柜；右边靠墙铺了一张地毯，地毯旁边是一张办公桌加两个小凳，最里面的角落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行李箱的主人应该是杰奎娜，此次志愿者行动只有她和杰奎娜两位女性，其余全是男性。

　　陆笙笙打开自己的行李箱，简单收拾了一下，把要用的东西都先整理出来。

　　把要做的事都做完之后，还剩十几分钟的时间可以休息。陆笙笙定了个两点半的闹钟，然后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十几分钟很快过去，陆笙笙成功被闹钟震醒。

　　出帐篷的时候，贺鸣果然已等在外面。

　　他还是穿着来时那一套衣服，见到陆笙笙时他漂亮的眼睛明显划过一丝讶异。

　　陆笙笙的衣服和刚才倒是一样的，只不过头发和眼睛还有气质稍微变了变。

　　或许不能仅用稍微来形容。

　　贺鸣有些怀疑现在这个头顶暗红色波浪长发，在眼睛周围化着黑色烟熏妆，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女孩真的是他在飞机上遇见的那个像高中生的陆笙笙吗？

　　大概是贺鸣眼中的惊诧太为明显，陆笙笙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搞笑。

　　她扯了一下嘴角，然后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贺鸣眨了眨眼睛，收敛心神。

　　其实他心里挺好奇，她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但直接问出来实在是唐突。

　　好在陆笙笙并不在意为他解惑：“我听说这里治安挺差的，之前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的脸看上去就很好欺负。所以特意打扮得虚张声势一点，现在我看上去应该不怎么好惹了吧？”

　　其实现在很多打扮得酷酷的女孩子，眼神冷漠，手腕贴着文身，并不是因为她们喜欢酷酷的风格，而是不得已把自己包装成这样，以抵挡危险的靠近。你在外面表现的越像个挑事的刺头，别人越不敢惹你。相反，你要是表现得乖乖巧巧，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那么别人就会以为你很好拿捏。

　　没办法，现在的世道就是如此。

　　贺鸣觉得陆笙笙说得很有道理。

　　“的确，看上去比刚才要不好惹一点。”

　　“不过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一些防身的招式。以前学拳击的时候教练教过一点。”贺鸣补充道。

　　“好啊。你还学拳击啊？”

　　“嗯，学过半年。”

　　贺鸣和陆笙笙肩并肩走着，突然想起她刚刚伸手之前那个微笑。

　　她一笑起来，眼睛就会眯成弯弯的月牙状，饱满的苹果肌高高抬起，翘起的嘴角甜得像是春光再现。

　　虽然妆和气场让她看上去不易接近，但她知不知道她一笑就全都露馅了呀？贺鸣在心里默默地想。

　　她不笑和笑看上去的状态真的太不一样了。

　　两人拐过一个弯，就能看到标志性的医院大门。

　　从大门开始的队伍已经排成了长龙，都是等待看病的病人。

　　男人、女人和小孩，一张张脸上皆是痛苦而惨然的表情。

　　贺鸣和陆笙笙的神色在看到病人的那一秒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我先走了。”贺鸣和陆笙笙打了个招呼，率先奔跑起来。

　　他一口气跑进大厅，在护士的带领下换上了白大褂和防护服，然后走进了特意为他设置的诊室。

　　贺鸣个高腿长，跑起来疾步如风，没多久就消失在陆笙笙的视线。

　　而陆笙笙脖子上挂着笨重的相机，跑起来自然是不方便的。

　　况且，她也不急着进去。

　　她举起相机，打开，先根据天气调整了一下光圈和参数。

　　举起相机的刹那，她对面的男人骤然后退了一步，脸上顷刻间布满惊惧。

　　陆笙笙被他的动作吓到，不解他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

　　那人见陆笙笙没有下一步动作，脸上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些，又若无其事地站回原来的位置。

　　电光石火间，陆笙笙明白过来那人反应这么激烈的原因。

　　以前她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新闻，有个来自战乱地区的男子在参加一场活动时误把工作人员的测温枪当成了武器，当工作人员举起测温枪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做出了双手抱头的动作。

　　也许，刚才那个男子看到她举起手中的相机时也联想到了曾经经历过的某种恐怖景象，才会下意识做出这种反应。

　　一阵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陆笙笙垂下眼，不得不慨叹战争的无情。

　　高温炙烤着大地，耳畔突然传来苍蝇的嗡鸣。

　　陆笙笙皱起眉，接着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

　　她循着味看过去，眼前的一幕让她瞪大了双眼。

　　——参差不齐的队伍中有个高个子的男人，男人黝黑的手臂上烂了一个大洞，里面的血肉已经变了色，洞的最底下正涌出白色的脓液。

　　脓液间隐约可见森森的白骨......

　　刚才她闻到的那股恶臭正是源于这男子的手臂。

　　那些个头大得令她反胃的苍蝇似乎特别喜欢这股腐烂的味道，总是围绕着男人的手臂盘旋。男人沉默着挥舞另一只手将它们驱赶，而它们往往在空中装腔作势欲寻找下一个目标之后又飞回他身边。

　　男人手臂上溃烂的洞穴似乎成了它们坚定的狩猎目标。

　　陆笙笙始终和队伍保持着一定距离，站得笔直。她沉默着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漫上真切的难受。

　　须臾，她再度举起来了胸前的相机。

　　这一次，镜头对准的是那条可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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