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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二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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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聊了几句后,陆笙笙和每个人都交换了联系方式。
上午坐了那么久飞机,加上她又因恐高全程精神紧张;下午又连着工作了几小时,这会儿陆笙笙身心俱疲,只想着能赶紧洗个澡睡了。
据杰奎娜所说这里水资源十分紧张,根本没有自来水一说。每人每天都只能用限量供应的井水。
每天上午菲纳斯会为大家煮好今日份所需的水。
南苏丹之所以疟疾横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当地人不洁的饮水习惯。
他们惯于直接饮用生水,根本不知道未经煮沸的水里有多少细菌和病毒。
陆笙笙要洗澡,按规定只能用一桶水的量。
洗澡的地方在就近的小旅馆,虽说澡房外有个小锁,但女生夜间单独出门危险系数太高,一般都是和同伴一起去。
在陆笙笙来之前,杰奎娜去洗澡的时候组织里都会安排一位男性成员跟着,以保证她的安全。
陆笙笙来之后,她便自动和杰奎娜结成了行动小队。
——对志愿者们来说,到皮博尔之后,单独行动成了一件罕见事,所有人都必须适应紧密的集体生活。
洗完澡之后,连带着陆笙笙的困意也被一起洗掉了。
脑子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陆笙笙躺进被子里,打算刷一会儿手机。
点开微信才发现之前在贺鸣那的好友申请已经通过,最新的消息页面显示她和贺鸣已经成为好友。
贺鸣的微信头像是一个以浅蓝色星球为背景的胖胖宇航员,和他本人的气质不太相符。
——这个Q版宇航员走的是憨憨可爱风,而贺鸣本人一看就是那种沉着冷静的精英人士。
陆笙笙微微勾唇,还挺吃这种反差。
忘了之前在哪看到的一个段子,是说“谁也不知道我的爱人在台上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但脚上却穿着一双棕色的小熊袜子”。
陆笙笙没来由地自动将贺鸣代入了这个段子。
与爱人这两个字无关,她只是单纯觉得在贺鸣优雅的外表下有一颗童心罢了。
怀着几分好奇,她点进了贺鸣的朋友圈。
贺鸣的朋友圈是一个月可见,但里面并没什么内容,唯一一条动态还是转发的《柳叶刀》推文。
《柳叶刀》是一本挺有名的医学期刊,陆笙笙也略有耳闻。
受篇幅限制,贺鸣转发的推文界面只能显示“基于视网膜照片的深度学习算法可以准确检测出阿尔茨......”这几个字。
看到阿尔茨三个字,陆笙笙已经自动在脑子里将整句话补全了。
应该是“基于视网膜照片的深度学习算法可以检测出阿尔茨海默症”。
现在的医疗手段都已经这么先进了吗?陆笙笙半信半疑地点进推文。
推文共由五部分组成:摘要、背景、方法、结果和解释。
陆笙笙看到方法这部分内容的时候,就已经感觉上下眼皮在打架了。
懂了,原来看费脑子的学术论文还有催眠的功效。
陆笙笙眯着眼睛将手机熄灭,然后缩进了被子里,任由无边困意占据她的大脑。
闭眼不到一分钟她就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陆笙笙和大家一同前往医院。
天色尚早,但医院门口的队伍已经又一次排得老长。
经过前一天的拍摄,陆笙笙这回提早准备了三脚架,这样拍长视频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手抖的问题了。
她打算多拍几个视频,到时候将这些素材整合成一部纪录片。
因为独特的种群基因,南苏丹的男人成年之后普遍都生得很高。
一米九的大高个比比皆是,陆笙笙站在人堆里活脱一个小孩。
她找了合适的位置架好相机,打算把医院外的排队景象录下来,作为视频素材之一。
这些男人虽然长得高,但不够壮,看上去都恹恹的没什么活力。
比之陆笙笙在国内遇到的同龄男性更要瘦弱得像一根干瘪的竹竿。
而比他们看上去更为凄惨的是这里的未成年小孩。
——医院的用餐区是在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只对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人和本院医护开放。
房间虽称不上逼仄,但人一多,原本就闷热的空气难免更加浑浊。
陆笙笙来得早,特意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随后到来的是汉斯、贺鸣和杰奎娜。
每人领的都是一样的盒饭,不知是大家忙碌了一上午特别饿还是本就是这个吃饭速度,陆笙笙刚扒拉几口饭,周围一圈人都已经吃了一半有余。
想着等下还有一点儿休息时间,陆笙笙也不急着赶上他们,仍按照自己的节奏一口一口吃。
吃着吃着,她察觉似乎有道直勾勾的目光在注视着她。
这感觉太明显,叫她无法忽视。
她狐疑地抬起头,然后发现了这目光的主人。
这目光来自窗边的一个小男孩。
他个子不高,恰比窗台高上那么一点儿。
陆笙笙乍一看到他,心底微微掠过一道不舒服的影儿。
小男孩的身子比例很奇怪,怪到有点诡异。
他的脖子很细,细得像一节伶仃的竹;而脖子上的脑袋又很大,乍一看像一个诡异的大头娃娃。
陆笙笙突然抬起头,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不过他也没被吓走,仍是站在窗户边上。这会儿陆笙笙才注意到,原来小男孩一直盯着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盒饭。
更准确的说,是她盒饭里的鸡胸肉。
贺鸣就坐在她对面,这儿的状况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男孩盯着鸡胸肉的目光实在可怜,连带着整张脸都写满了渴望。
陆笙笙因他的眼神而感到心酸,手已经比脑子更快做出了行动。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干净的纸巾,将盘子里剩下的鸡胸肉用纸裹着拿起来撕成了两半。
一半有被她咬过的痕迹,另一半是干净完好的部分。
她用纸裹着干净的另一半从窗口递了出去。
小男孩看着从天而降的惊喜,高兴得眼睛都在发光。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鸡胸肉,用方言低声咕哝了一句,然后转身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陆笙笙听不懂那句话,心想着可能是谢谢的意思。
然而这中途的小插曲并没有就此结束。
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在陆笙笙把鸡胸肉递出去后不到十秒的时间内,窗户外围满了一圈小孩。
高的矮的,男的女的,呼啦啦一片,悄没声儿完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很瘦。
饥饿偷走了他们的精神气,一个个都像蔫吧的小苗似的。
这下陆笙笙是彻底手足无措了,握着筷子的手像是突然失去了知觉。
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她,可再盯她也不能给他们每人变出一块肉啊。
是汉斯率先打破了这场无声的对峙:“大家快点吃吧,吃完抓紧时间休息。下午工作时间还长呢。”
汉斯的话总是有效的,大家纷纷低头,心照不宣地开始扒饭。
纵然食不知味,也得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聚集的孩子们见讨食无望,逗留了一会儿终于作鸟兽散了。
人都走完了,陆笙笙还是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贺鸣心里也不是滋味。
菲纳斯见大家脸色都不好,忍不住开了口:“虽然他们的确是很可怜没错,但我们顿顿将肉省下来给他们吃也不现实对吧。真TM无语,鬼知道那些国际组织捐过来的粮食是在哪个仓库或垃圾堆发霉。总之老子从没见过那玩意儿。捐捐捐,到头来鬼知道进了谁肚子里?”
听他说完这些,大家愈发沉默。
陆笙笙沉默是因为他说得太快,她还没听懂,需要在脑子里慢慢消化。
贺鸣沉默是因为有别的想法。
汉斯听完菲纳斯的发泄,忍着没搭腔。
现实比从这小伙口中说出的这些更令人无力。
——就算粮食落实到位,真的能进到这些孩子的肚子里,他们的生命也可能止步于朝夕之间。
这批新志愿者最早的也是三天前才到这,刚好幸运遇上了短暂的休战期。
所以他们其实还未见识过真正的南苏丹。
一个被战火笼罩的南苏丹。
自四年前独立起,南苏丹的内乱及暴动从未停止。
无数孩子的生命和童年在炮火中葬送。
一年中停火的日子屈指可数,指不定现在哪个角落就已经在酝酿下一场硝烟。
吃完饭可以有短暂的午休时间。
贺鸣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大家都已经睡下了。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回座位,免得吵到别人。
虽是三月底,但这儿的天气已经够得上闷热二字。
纵使窗户开到最大,也没有一丝风儿愿意光临此地。
他昨天睡得早,此刻并无睡意,只用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放空。
陆笙笙正趴在他对面小憩,长长的卷发披散下来刚好遮住瘦削的肩。
贺鸣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许是光线太好,他甚至能将她眼皮上青色的毛细血管看得分明。
阳光下,她闭眼睡得安详,圆润的面庞宛如新生的婴儿般光滑无暇。
这样的脸捏起来肯定很舒服吧,贺鸣没由来地想。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后,男人不禁哑然失笑。
他怎么会无端生出这种想法呢?
真是奇怪。
下午日头更烈。
陆笙笙裹在防护服里,汗流浃背。
本来她是穿着便装的,但斯坦克劳叮嘱说皮博尔传染病横行,她整天待在医院,还是穿防护服更稳妥些。
在住院区拍摄完毕,陆笙笙打算拎器材走人的时候无意间朝窗外瞥了一眼。
这一眼所触到的景象,将她的脚步生生钉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般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这一次,模糊的图像在她的视野里逐渐清晰。
看清地上堆的东西后,陆笙笙后背倏忽立起一片鸡皮疙瘩。
明明是那么热的夏天,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窗外干裂的黄色土地上,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
太阳高悬,光影盛大,明媚的阳光之下,陆笙笙将那些扭曲的惨相尽收眼底。
最远处的那些尸身最是可怖,有的肿胀成了异相,有的已经腐烂了大半。
时不时有三五成群的蝇虫绕着腐肉飞舞、盘旋。
它们在尸堆里进食、产卵,嬉戏。
陆笙笙不适地错开目光,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窗外阳光太盛,刺得她眼睛都不舒服。
过了会儿,她的脸色重又归于平静。
她举起相机,调试了一下光线,然后调好参数,对准窗外的尸堆开始拍摄。
陆笙笙压抑着心底想要逃离的冲动,尽力客观地完成她的工作。
摄影师的职责就是在该举起相机的时候绝不放下。
拍完照片她终于能暂时逃去看诊区喘一口气。
相较于气氛凝重的输液区和住院区,陆笙笙更乐意在看诊区待着。
光是看着那些身穿防护服,手脚麻利,眼神镇定的医生,她心底就涌出满满的安全感。
在医院果然还是医生最能让人安心。
经过昨天和今天的观察,陆笙笙得出了一个结论,来这儿看病的人里百分之九十左右都是年轻人。
很少有年纪大的人出现在她的镜头里。
后来的后来,陆笙笙才知道因为频繁的战乱和大面积的高危传染病,南苏丹一直是世界上国民平均年龄最年轻的国家。
在二十一世纪,皮博尔当地人的平均寿命居然只有三十岁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 “谁也不知道我的爱人在台上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但脚上却穿着一双棕色的小熊袜子。”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