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谓仙》麓息

5、魍魉鬼市

　　“那除恶法罩在你手中本不该有此威力，你可知自己是以元神为引？”

　　行至一处凡间的杏花林时，火玹侧目瞧了一眼灵芷，身后两位貌美的女妖侍闻言正好奇打量着灵芷。

　　他挥手，一张玉石榻出现在杏花树下，拍了拍榻沿，“过来坐下。”

　　“虽不知道，但是隐约还是有感觉的。”灵芷揉着胸口，其中依旧有细密的刺痛，她不解的看着火玹，“妖尊这是？”虽未尝情爱之事，更未受其中教化，但在凡世数年耳濡目染，她知道女子之身不能随便与男子同榻。

　　“元神为引，对你损耗极大，若不及时修复恐后患无穷。”火玹扬眉看她，杏花自树梢纷纷如雪落，却落不到他的肩上头上，一缕墨发在风中悠悠荡荡，他眸光甚是平静。

　　“那岂不是……”岂不是又承了你的情？灵芷犹犹豫豫说了半句，虽她未正经修习过道法，却也知道，因果报应之说，一报还一报乃天道，所欠之情，日后便是她不想，也必定以该有的形势偿还给他。可如此一问着实显得她有些不知好歹，便转口问，“妖尊为何救我？”

　　黑衣妖尊敛衽阖目盘坐于石榻上，掌心蕴起妖力，卷起身边的杏花，赤色妖力和雪色花瓣纠缠不休，一红一白极是反差，如此刻的他一般，面如神祇气若邪魔。

　　“左青渊用你似乎用的极为顺手？”火玹亦是反问，懒懒抬眸扫过灵芷的神情。

　　灵芷点点头，轻易便被他带走了话头，“混沌之墟中，左大哥于我有恩。”

　　“值得你以命相还的恩？”

　　以命相还倒也不至于……灵芷按着胸口，火炫此话之意难道是除恶法罩会致她殒命？“他也并不知晓……”

　　“哼。”火玹嗤笑一下，她便识趣将替左青渊辩解的后半句话吞了下去。想必池瑶定是一位倾世绝代的神女，不然也不致使火玹和左青渊这两个天地间如此尊贵强大的妖君神君为她生了如此嫌隙。眼下她大致能猜到火玹几次三番救她，施她恩情之故了，大抵也该是因其与左青渊之间的恩怨，留一个欠了自己救命之恩的小仙埋伏在左青渊身边，多少也能让他膈应许久。

　　思索间，已有一阵杏花雨席卷至眼前，似冬日大雪般在她周身起舞又坠落。

　　杏花散满石榻，淡香弥漫，灵芷已坐于石榻上，与火玹面对面。她怔愣一瞬，才喃喃吐出几个字，“这不妥。”

　　“有何不妥？”火玹阖目不经意询问，风随掌动，指尖妖力已缓缓送入她的额心。

　　一阵莫名的灼热自额心传遍四肢，四周寂静的甚至能听见身体内血液奔涌之声，似有女子梦呓中的低语自耳边响起，如那诵经之声，声声入耳，所念之词是听不懂的话，语调却如无温月光，缓入心扉，激起一阵涟漪。

　　是谁？灵芷心中询问那念诵的女子，却未能得到回应，只听得那女子的声音不停不歇，似是自她的灵魂深处发出。

　　妖力渐散，灵台复归清明，可胸口刺痛并未有丝毫缓解。她看到火玹神情也凝重了几分，望着自己若有所思。

　　“方才你可听到，有女子在……说话？”灵芷试探着问他。

　　他自榻上起身，低头扫去身上落花，“说了什么？”

　　灵芷于是摇头，那语言她不仅听不懂，也未曾听人说过，发音艰涩难懂，倒像是古语，“没听懂，说起来方才苍穹剑中也有个声音……”

　　火玹伸手将她自榻上拉起来，挥手收起石榻，“你的灵气特殊，以妖力无法靠近元神半分，我在你体内下了禁制，万不得已时，不得再行此法。”

　　灵芷乖巧点头，斟酌着词句思忖一瞬才道，“你多次救我，我实在感激，可若你想让我帮你对付左大哥，我是断不会做的。”

　　“哦？”火玹闻言笑了，如于满眼杏花之中绽出一抹浓烈的赤色，他饶有兴致问，“你竟如此有骨气？本座不似左青渊那般讲理，虽同样是违背天道，本座更喜欢简单快捷的方式。”

　　“什么方式？”灵芷蹙眉防备的盯着他。

　　“你这一身至清的灵气倒是上好的修行之物……”狐狸眼上下打量着灵芷，话未说完她黑眸一转已是准备脚底开溜，刚转身便被那两个美艳妖侍挡住了去路，便听火玹在身后幽幽转语道，“魍魉鬼市之中常有灵物交易，虽不及你自身灵气，却也聊胜于无。”

　　她回头，便见他已然又换作那副凡人男子的模样，仰首望了望天际，继续自顾说道，“今夜月圆，倒是正好。”

　　灵芷入世万年之久，实际上阅历浅薄的还不如许多修行前年的小仙，平生所知之事，皆是由凤歌转述而来，离开混沌之墟后遵循左青渊的意思隐世于凡间，虽见惯了朝代更迭凡人生离死别，但最多也就这些了。以至于火玹提到的“魍魉鬼市”，作为一个仙灵来说，她是听也未曾听说过。但听火玹口中的意思，带她来此应当不是为了卖她赚钱。

　　这隐匿于六界之中的魍魉鬼市，须得在月圆之夜子时，持有鬼市的通行令牌，以法力打开入鬼市的阵法。本以为既然叫鬼市，则应当是如鬼界一般，冷暗幽晦，气氛逼仄的地方，没成想这集市之中灯火通明喧闹鼎沸，来往生灵熙熙攘攘，不少摊位之上，卖的东西更是流光溢彩令灵芷都不由驻足多看了好几眼。

　　火玹与她做寻常凡间男女打扮，这街道之上，也不乏有三头六臂，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甚至有一个魔气不弱的家伙与灵芷擦身而过，嗅到了她身上令人垂涎的美味，将她拉住欲在密集街市之中下手，待触及火玹漫不经心的目光时一惊收手，这才恭敬的向他躬身，缓缓隐没在人群后。

　　“怎么这个魔也如此惧怕你？”灵芷于是询问他，按理说六界之主威慑六界，火玹只是妖界之主，不至于连魔界也为他俯首，毕竟魔尊夏翊听闻也不是个慈眉善目之辈。

　　“世间生灵皆惧怕强者，无关族辈，”火玹边走边答，“今日我便是杀了那个魔，你以为夏翊会因此与我结怨？”

　　灵芷深觉火玹的狂妄倒是有理有据，连她这样仙法不济之仙，站在他身侧都能大摇大摆的走在这妖魔鬼怪横行的街道上了，放在平日她对此可是想都不敢想，可若说夏翊不寻火玹的霉头那指定不是因为惧怕火玹。

　　“夏翊是你未来的妖后，自然不会为此桩小事与你结怨。”混沌之墟中的魔，有一个就曾是夏翊身边的魔族将军，于万年之前妖魔两界与神仙两界大战之时落败被离夭丢进了混沌之墟，在其中苟延残喘，遇到灵芷时被她输了一口清气救醒，便对她很是亲厚，曾告诉她魔尊之所以与妖族联手，皆因火玹与当时还是魔尊女儿的夏翊定下姻亲，待一统六界之后就将迎娶她为妖后，可那场天地动乱以妖尊火玹失踪，魔尊夏桀魂灭结束，所以两族的这个婚约想必至今也迟迟未曾兑现。

　　火玹不以为意一笑，“夏翊不会是我的妖后。”他简单否认，提起夏翊时的语气自然，显然虽未迎她为后，但仍然对她心存敬重。

　　魍魉鬼市的只有一条路，道路的尽头，是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门口一头鹿蜀孤零零的站着，弯曲的金角两端各挂了一盏琉璃水灯，映的身后那金灿灿的大门水波粼粼似传闻之中的海底水晶宫一般雍容贵气。

　　察觉到火玹驻足于面前，鹿蜀优雅的抬了抬头，他抬起手掌轻轻抚过那线条流畅的鹿角，鹿蜀发出一声悦耳的低鸣，身后金门轰然洞开，灵芷本以为该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却没想到，金门之内，竟是幽深的黑暗。

　　“它这般容易就放你进去了？”灵芷跟着火玹，边向内走边回首端看这头鹿蜀脊背处优美的曲线，暗暗赞叹，不由觉得跟火玹出走这一遭真是再次涨了不少见识，已然将京芒山的其他五人抛于脑后。

　　走在前头的火玹蓦然停下步子，灵芷一时不察撞在他的肩头，一股子清栀香气涌入鼻腔，淡的令人难以察觉，她扶额后退几步抬头看他，表情是恰到好处不失礼数的困惑，以来化解此刻一瞬的尴尬。

　　“我与这唱卖坊的掌柜有些交情，这鹿蜀认得我。”火玹不紧不慢的解释，较之她的尴尬他倒是坦然很多。

　　灵芷心中有几分好奇，不知火玹待旁的妖仙是否皆如此类有问必答，但于她而言，这位高高在上的妖尊，着实要比她遇到过的其他人也好，妖仙也好，相处要更为自在许多。

　　果真是个好妖。看来流言果真不能尽信，传闻火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天帝苍啻尚且不会放在眼中，万年前的那场天地间的战祸，便是他主动挑起的。

　　思及此，黑亮的眸子睁了睁，灵芷想，若她此刻问火玹为何要挑起那次争端，不知这位妖尊是不是还会好脾气的将她容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