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谓仙》麓息

6、鬼市悬赏

　　唱卖坊是做什么的，灵芷大致有些了解，与凡间的当铺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唱卖唱卖，自然是边唱变卖，每每开市，便广邀一些腰缠万贯的阔户，由一名唱卖师在旁介绍唱卖的物件儿，价值几何，有何渊源等，底下的人则可以竞相出价，价高者得。此类唱卖坊卖的东西，必然是价值连城，甚至有价无市的。

　　没想到，鬼市也有唱卖坊，这仙妖们要竞价争抢的东西，少说也得是可上天入地的法宝吧。

　　灵芷这样猜测着，跟在火玹的身后穿过那浓重黑暗，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座处处都散发着幽幽霞光的宫殿，四角琉璃恒辉落地，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映照的更是耀眼，她张大了嘴抬头看向殿顶横梁之上，盘踞蜿蜒在其上的黑金鸣蛇，它似有所觉，蛇首抬了抬垂目看了一眼灵芷，正瞧见她仰着头，下巴撞到前方的玄衣男子，鸣蛇光洁无羽的四翼动了动，金色的蛇眼轻眨。

　　片刻后，横梁上的鸣蛇消失，空旷的大殿内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你是如何做到每次来我这里都带不同的女子的？真是令在下艳羡。”

　　“你这唱卖坊号称六界珍宝无所不有，生意却这般惨淡，想必因这张嘴得罪了不少人。”火玹不温不火的接话。

　　男子“啧”了一声，“在妖尊这里嘴上想讨个便宜也太难了，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说话间他已然走到了灵芷的面前，“仙子莫非当真了？”

　　灵芷抿了唇低头不语，倒不是对他们的对话有所介意，实际上她着实也没有用心去听火玹同那个男子说了些什么，只因方才一撞将张着的嘴猛地合上，令她不甚咬到了舌头，痛的眼冒泪花此刻还没缓过劲头来，闻言抬头茫然的“嗯？”了一声。

　　眼前的男子穿着淡青长衫，一派儒雅书生模样，瞧见她眼睫湿漉漉的隐有泪意，一愣看向火玹，“真当真了？”

　　灵芷不明所以，也神情萎靡的看向火玹，大着舌头道，“他缩什么？我咬到瑟头了。”

　　向来从容温雅的妖尊也不由自鼻腔发出一声轻笑，青衣男子则是“哈哈”笑了几声，摇了摇头，“真乃妙仙一只。”他上下打量了几番灵芷，又发出一声赞叹，“真是难得。”

　　灵芷拧了眉头往火玹身后躲了躲，兴许是此处环境所致，这男子打量她的目光，总给她一种查看货物待价而沽的感觉。

　　果然便听那男子又讶然问火玹，“不卖吗？”

　　“若你在这无所事事整日便想这些无状的玩笑，不如来给本座当坐骑，听闻鸣蛇……”

　　“妖尊，这边请。”男子一瞬正经，笑意晏晏的摆出迎客姿态将火玹和灵芷向殿内迎去。

　　今日显然不是唱卖坊开市的日子，空荡荡的大殿内，只余一地七零八落的珊瑚座椅，大殿正中央是一座圆形展台，男子领着灵芷两人却绕过了展台，走出了大殿，来到一条浮于水潭之上的木栈向另一座屋子走去，灵芷忍着舌尖刺痛询问道，“鸣蛇当坐骑会怎么样？”

　　青衫男子闻言擦了擦额角细汗，“仙子莫要拿在下打趣了。”

　　“比之腾云驾雾也不差，日行千里总不在话下。”火玹笑意斐然，耐心同她介绍。

　　“这么好，方才我瞧见那殿中有一条黑金鸣蛇，很是威武。”灵芷缓缓看向青衫男子，“难道就是你变得？”

　　男子停下步子，作了一揖，“在下扶星，正是在下。”

　　“我叫灵芷。”她也十分客气的回了一礼。

　　“灵芷……”扶星捏着下巴喃喃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这才很是怀疑的斜睨着火玹，“我倒是听过一个叫灵芷的仙子，不会是……？”后面三个字他未发出声音，只是夸张的做出了口型，看起来，似是“臧天邪”三个字。

　　水潭边上的珠光草升起轻瓣栩栩然似蝶舞，零星散落在水面上，圆月倾斜，照亮这一汪水泽，水雾氤氲在珠光草瓣的点缀下，似有明珠点点在水面起舞。灵芷侧头看到这一幕幻境似的美景，夜风徐徐淌过水面，珠光草瓣乘风而起悠悠荡荡盘旋而上飞向夜空，她目光怅然追随而去，不经意低语道，“这里很像青要山……”

　　“青要山，那是何处？”扶星疑惑问。

　　灵芷摆摆头，不欲在此事上多言，火玹眸光自她身上移开，问扶星，“臧天邪出什么事了？”

　　听到臧天邪出事，灵芷自然也是关注了起来，一扫心底方才萌芽的烦闷情绪，望向扶星。扶星看了她一眼，这才轻咳了一声，压低声线道，“你们来之前，有人递来了六道巨额悬赏令，令上要的就是臧天邪六位的性命，其中，犹以灵芷仙子，左青渊和凤歌三位的赏金最高，乃一枚若木之实，一枚烛龙之鳞，一枚凤凰尾羽。”

　　若木之实，可铸成人心，活死人，肉白骨，与寻常凡人无异，得一世寿命；烛龙之鳞蕴有古老的法决，佩于身上可于乱刃之中护人无恙；凤凰尾羽有轻鸿之印，携之可身轻如燕，令佩戴者修为大涨。

　　皆是不凡之物，若木，烛龙，凤凰，早已不存于世，此三样宝物之贵重可想而知。

　　灵芷听得咋舌，觉得这发悬赏的人真是下了血本，想想看，以她的仙力功法，随便来个上不得台面的家伙就能轻松将她的那份给拿了，实在是令她有些替那位不值。火玹眉心微敛看向她，那眼神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麻烦大了。”

　　是了，她也觉得她自己麻烦大了。

　　“妖尊这么威武霸气，睥睨六界的大妖，应当，应当不会对这区区悬赏，感，感兴趣吧。”灵芷讪讪一笑，忘记她曾多次暗中评价火玹乃一介好妖。

　　眼前的好妖煞有介事的扬了扬眉，“那凤凰尾羽确实从未见过……”

　　“妖尊不知，那烛龙之鳞才是稀世绝品，我今日刚刚见过，啧啧，那成色，那光泽，那坚度。”扶星热心的在一旁建议。

　　灵芷后退两步，想来这世间也没她这般轻松送上门来的赏金了，简直是妖在岸上坐，金从天上落。

　　脚底微凉，似是死亡之气自足心盘旋到心间，她看到火玹伸出手来，索性视死如归的闭上眼，希望他能给她个痛快。心中却是悲戚的想起，万年前她不通人情遭离夭误会落入混沌之墟中数千年，出来以后对离夭自是愤恨不已，可好歹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如今她懂了许多世理竟然还如此乌龙的栽入火玹的手中，连性命都要丢了。离开青要山时，树爷爷说她这样的仙灵稀世罕见，出门在外定要保护好自己，可她还是一茬接着一茬的被骗。

　　思及此，灵芷不由心底愤然，韭菜也不带这样割的！转念又想，如今她这株韭菜已经是最后一茬了……

　　正是胡思乱想时，腰际似是被托了一托，额心有微凉的肌肤触感。

　　她睁开眼，便发觉自己已经站回到了栈道中间，火玹修长的指尖微曲，敲了敲她的眉心，神情散漫自若，有些好笑道，“你这万年养出的脑瓜，似真的不怎么灵光，这么不经吓？”

　　“你不要那凤凰尾羽了？”灵芷很是惊喜。

　　火玹颇有些无奈的摇头，继续向前走去，漫不经心道，“扶星，你这里可有灵力清绝的东西？”

　　此时扶星正站在后面暗暗猜想独身数万年的妖尊如今待这个小仙灵如此不同，定然是有其缘由的，既不用吞了她的灵气又不以她去换那珍贵悬赏，难不成是看上了她这副皮囊？他心里一惊不由自主的就摇了摇头，天上地下皮囊出众之辈不少，火玹自己的狐族之中的小狐狸就一代比一代的绝色，不仅绝色而且聪明，相伴在妖尊身边再合适不过……

　　回过神来，就看到火玹站在栈道的尽头，目光冷嗖嗖的看着他，忙赔了笑脸，“您要的话肯定是有的，不知是作何用途？”

　　说话间灵芷跟在后面跳到地面上，环顾四周，却只看见一出翠草丛生的山脚，石壁高矗没入黑色的夜空之中，除了两盏石灯中的夜明珠发出幽暗的光芒外，只有月华落在石壁上能看出些许峭岩的棱角，便见扶星走到光秃秃的石壁前不知捣鼓了些什么，待他移开身子时，那石壁上便横空出现了一个洞口。

　　“二位请吧。”他微笑着侧了身子恭敬的让出了位置。

　　山洞之中每隔几步便有一盏壁灯，将这里照的通明，空气中有灵力流动的痕迹，灵芷伸手轻触冰凉的石壁，便能察觉到一股子森寒的灵气令她有一瞬的不安，便听得火玹嗓音清冽在望不到头的甬道之中回响，“她强纳天地之气致元神受损，须得清质灵气为引，用我的妖力尝试修复一下。”

　　落在石壁上的指尖微微停滞，灵芷抬眸瞧见走在前方的颀长身影，壁灯将他的影子斜斜投射在她的手上，树爷爷曾说过，这世间众生，皆有缘法，不论是诡谲之心还是纯善之举，都是她的因果，若行走与世间，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时，就顺其自然随它而去，仙灵的寿数很长，总有一日，她会想透彻的。

　　火玹对她而言，也该如此吗？她怔忪想着，若是树爷爷还在就好了。

　　“啧啧啧，修复元神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轻易，”扶星在她的身后叹息着，“况且我瞧灵芷仙子的灵气实在特殊，便是我库房里最贵的那只小白泽恐怕也不够。”

　　前方有潺潺水声逐渐明晰于耳，步出甬道，灵芷本以为该又是个珠光宝气四处发光的山洞才是，没想到这甬道之后竟是一片清静水泽，明月照潭，水泽之上栽了棵花开的正是繁盛的灵华树，泛起幽幽绛色清光，水泽的正中央，才是扶星的藏宝阁。

　　“别碰到水。”火玹侧头提醒了一下神思远游的灵芷，她回过神来，抬头一眼撞进他清冷的眸色之中。

　　“什么？”她条件反射的问了一句，心中想的却是，他明明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为何却总是让她心头升起暖意来。

　　扶星已经走到水潭边上施法，水中缓缓升起一座石桥通往水泽中央的藏宝阁，似是也懒得再废口舌同灵芷解释，火玹已握住她的手走上石桥，扶星在一旁瞧的很是津津有味，“灵芷仙子可知妖尊如今多大了？”

　　“唔……算起来应当有四万岁了？”

　　“哦？你是如何算的？”

　　“天界三万年，妖界一万年。”

　　扶星赞赏点头，“是也，传闻琅脩成为妖尊之时已有十万岁，而如今这个妖尊可是在万年前就已是令天帝忌惮十足了。”

　　灵芷自然知道火玹那些辉煌过往，在她还是青要山里只会追蜂扑蝶的小仙时，火玹便已然掀起了数万年来神界险些覆灭的一次六界之乱，连魔尊都身死于此战之中，他却安然归来足见他妖力之可怕，也正是因此，她想象中的妖尊与魁拔饕餮之流该是一样魁梧骇人，眼前这个着实是有些颠覆了她的幻想。

　　“嗯。”她亦是十分赞同的附和点头。

　　扶星笑的奸诈，“如今天上地下各界高手皆要追杀臧天邪，若你一直在妖尊的身边，怕是无人敢寻你的麻烦。”

　　黑眸蓦然睁大了几分，灵芷深以为然。可转念一想，又顿觉不妥，她已然与臧天邪的五位有了千丝万缕的干系，在离开混沌之墟时她也暗暗发誓左青渊不论最终想要做什么，只要是不危害苍生之事她便会帮他到底，若没有左青渊，她怕是要在那其中蹉跎至死。就算火玹愿意护她一时，可若她为左青渊之事奔走，难道还要他相护吗？

　　便是凤歌那样厚脸皮的凤凰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况且火玹与左青渊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比她活的时间都久，又怎会为她屈尊帮臧天邪。

　　“这便是你小看臧天邪了，”灵芷伸出一根手指冲扶星摇了摇，“虽然我仙法有些不济，可其他五个都是十足厉害的，有他们在，想来也不用劳烦妖尊了。”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火炫便冷不丁放开了握着她的手，她本就歪着身子同扶星说话，此刻身子一晃，很是匆忙的抓住了扶星的胳膊才没有歪到水潭里去。

　　扶星憋着笑将她扶着站直，“仙子小心。”

　　灵芷讪讪一笑，知道自己方才那话定是让火玹觉得她在暗指左青渊同他一般厉害，心里很是不快，她应该说其他五人虽不及妖尊但也足够保她才对，可眼下再找补又显得有些刻意。藏宝阁大门已在眼前，她便是想说些什么也没机会开口了。

　　扶星推开藏宝阁的大门，果然这里如灵芷所想，处处珠光宝气清光缭绕，甫一走进来，便能察觉到此处很是浓郁沁芳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