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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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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一词,本义为“短书”,历经数代,到大楚已经成了一种十分兴盛的体裁。
大楚的国民有着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称不上骄奢淫逸,也算得了耽于享乐。
前朝统治昏聩无道,天灾降罪;而大楚的开国元勋在一场国难中拉起了反旗,振臂一呼,千人相助。那十余年的灾难里,大楚的子民死伤无数,男子为护家国,丧命者十有八九;纵是再怎么重视封建礼教,原本囿于后宅的女子也尽数站了出来,走上官场,走上抗灾的前线。
无独有偶,与之俱来的是许多旧观念的改变。经年水灾,依水而居的人们不再安土重迁,部分人不再以农为本、以商为末;科考原是三年一试,频繁死伤之下,地方每年可以自行举办两次乡试、上报各级后自行任用人才;因着朝不保夕、人命危浅,人们更愿意活在当下,不去考虑未来与后代。
灾劫过去了,但有许多改变被保留下来——例如女子除了军队,仍可以在朝堂任职、可以抛头露面地走在大街上。
再例如,现今繁盛的文娱行业。
离灾难彻底过去刚满三十年,直面苦厄的那些人,如今还健在呢。
周殊翻开这本《辰霄倾奇录》。倾奇一词他未曾听闻,似乎是作者生造而出,意指令人极尽惊异之辈。看书名,作者写的是辰霄书院里的怪才们。
他先看了一眼结局,主人公——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成了权倾朝野、流芳百世的丞相——看来是本爽文。
文采一般、故事平平,供他打发时间随便看看,再好不过了。
周殊斜靠在廊前看着小说。院子里摆满书籍画卷,和周殊瘫在一处,一起暖融融地晒着太阳。
“真好啊,好久没有这么悠闲了。”
他看着看着,放下书,对着阳光感叹:“要是有点零嘴就更好了。”
拜梦中的二十六年所赐,周殊在梦里当了好几年的高三老师,每天忙得要命。现在从梦中醒来,他的记忆不减反增,愈发鲜明深刻,仿佛全年无休工作了四年的人是身在大楚的他本人。
在梦里,他的学生们同样爱写小说,可惜他工作繁忙,没收了那么多,有幸读过的只有几篇。
那本他最好奇的!据说是全班同学都作为角色出场的西幻小说!他还没看呢!
想到这儿,周殊忽然好奇起来——这倾奇录所写的故事,会不会有人物原型呢?
周殊拿着小说躺到了太阳落山,待到他把今日晒好的书卷放回仓库,他先去找了胡先生。敲了敲书房门,室内传出老妇人的一声“进。”
推门而入,胡先生正坐在书房里,桌前对着她坐着的,是一身青黛色书生长衫的六皇子,后者正垂首思索着胡先生的考题,对周殊略一点头,便不再言语。
周殊一乐。巧了,省得一会儿再找他了。
“先生。”周殊对老人行了一礼。
“有事直说。”胡先生快人快语,“快该吃饭了,不要耽误时间。”
看来今天的胡先生确实心情不错,很好说话。
“嗯。”周殊严肃点头。吃饭此等人生大事,干饭人必须一马当先!他与胡先生对视的眼里顿时少了些敬畏,多了些同为干饭人的共鸣。
他从怀里拿出那本学生作品递给胡先生,“先生可否记得这本书是谁所作?”
“唔。”胡先生手指拂过封面上的书名,问道,“你怎么看了这个?”
“一时兴起。先生安排的任务,或许是有意想让我看到些什么?可惜小子无才,无意深入调查、了解更多。”周殊哂道,“先生也知道,若我有心去做些什么,这些年断不会刻意将才华浪费在玩乐上。”
胡先生笑着,对他的发言不置可否,“这本书是你们父辈那个年代的,当时书院刚刚建立。这本书是柳家的小姑娘所写。”
“柳丞相?”
“是她姐姐,真英皇后。”胡先生感慨,“这本书,还有其他东西,你可以放心去看。我有意让你察觉到的东西,不会给你添麻烦。如我所言,我只是觉得,放在那里被人遗忘,太可惜了。”
周殊默然,稍作思量后点头:“我信先生。先生信我吗?”
“自然是信。周予清教出来的孩子,不会错的。”说着,胡先生忍不住又瞄了两眼周殊额头上的红印。一看就是周予清那个老头训孩子留下的。
“先生让我做事,是因为上午?”
“瞧你。不知道才是好事呀。”胡先生把书放在桌上,推还给周殊,“因为糊弄着应付考核而略感疲惫,听说你这像我一样喜欢糊弄了事的小孩回来了,便一时兴起。这该说有关还是无关?”
她像个孩子似的,俏皮地对他眨眨眼,“看看那些人、那些长辈的热闹,多有趣?只要别知道太多就好。
“知道得太多,看得太透,这些漂亮的往事就变得没意思了。记住光彩就好,别去看那一地鸡毛。别去参与朝堂上的那些事。宇潇,这话对你也是一样。”
胡先生的表情严肃了些许,她训诫道:“现在的朝堂,如乱麻入了泥潭,又脏又乱,又不可或缺、不能放任不管。你们两个志向都不在朝堂,这几年别出风头,遇见任何事,装聋作哑、假装无能为力即可。”
说着,她又看向周殊,赞许地说:“你前几天故意撞树昏迷就做得很好。”
“……”周殊欲言又止,真相让人说不出口。
白宇潇闻言瞥了周殊一眼,又立刻向胡先生追问道:“先生可是知道了什么?有人想算计我们?”
胡先生哑然失笑:“我不在朝堂,哪会知道那么多?据我所知,与我站在同一边的人,没人想让你们蹚浑水。
“老婆子我呀,只希望我门下的孩子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惜这世道……”
她没再说下去,挥挥手,“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宇潇,你跟自炘吃饭去吧。自炘,晒书的事别忘了。那些书卷你若是不想看,你也可以自己写些东西,把你们,把辰霄如今的样子都记录下来。”
“我可以看吗?”白宇潇有点好奇。
“等你殿试过了再说。”胡先生瞪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凑热闹?陛下让我教你们学问,你若是成绩不佳,肯定会有人找我兴师问罪。”
“成绩不佳?”周殊看了看白宇潇,这人的学问不浅啊。而且……“而且皇子也不参与科举啊。”
“陛下会亲自考教诸位皇子,怎么,这不算殿试?”
难怪了。周殊恍然,难怪这几个月里,各位皇子也忙前忙后的。
“三皇子暂且不提,五皇子在治水一道上学有所成,我面前这位殿下……呵,没什么能拿得出手。”
胡先生不愿再提,“行了,都走吧,都去吃饭。”
“慢着!”周殊连忙道。
胡先生不耐烦地看着他,“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好好感伤一会儿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周殊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您要让六皇子练那没用的拳法?”
白宇潇原本想告退了,闻言也不由得看向了胡先生:那拳法确实练着不太合适。
“一来,如果是我教他,绝对不会是这么一个不适合他的拳法;二来,要让他学一点武功,总归得有个由头方便——我跟你解释什么,你不是自诩聪明?自己去猜。”
胡先生说着说着,回过味儿来,“等等,什么没用的拳法?我当初可凭着它把周予清从城西撵到城东头呢!你这么能耐,那以后他的晨功就由你来带了。”
白宇潇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殊,两张一样震惊的脸面面相觑。
“先生……”
“喊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晨功好好教他,要是筋骨活动不开,我教不了他刀法,就拿你是问。”
周殊大受打击,丢了魂儿似的跟白宇潇向她告退。
白宇潇见他如梦游般从胡先生书房里出来,安慰道:“别担心,你武功高强,肯定没问题的。”
周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这么优秀的天才,会担心这个吗?”
“那你这是……”
“晨功啊!”周殊抱住脑袋,声音里无不崩溃,“带晨功!那我岂不是也要早起了!”
白宇潇:“……”
白宇潇:“平心而论,你平时也不会睡到日上三竿。”
“那不一样!”自己早起和因为有事而不得不早起,这中间的差距就像为了爱好画画和给学生批卷子画勾一样!
“这……要不我自己按照先生的要求继续练,你假装自己在场?”
“万一先生心血来潮暗中跟随你呢。”周殊失魂落魄,“算了算了,反正也没多久了。照先生的意思,陛下要不了多久就该给你们安排活儿了,到时候我也没什么事做,有的是时间找乐子。”
两人往书院食肆的方向走着。手里拿着那本《辰霄倾奇录》,周殊拍了拍这书册,找回了自己今天的美好心情,“不提那些,先生库房里的藏品可太有趣了!”
“哦?都有什么?”
“特别多的字画和文章!不是那种正经的……”
白宇潇眼神怪异起来。
“咳。”周殊连忙改口,“正经的也有。我是说,那些话本一类的小说,不是正式的论道、论朝政的文章。似乎大多数都是辰霄学子所作,也有一小部分来自学院的先生们。”
“先生们也写小说?”
“当老师的只是必须看起来拒人千里那么威严。先生也是人,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神仙,自然会写。没准可能比同砚们写的更有料呢。”看过自己学生写的小说的不正经周老师换位思考道。
白宇潇眼神变得更微妙了,“我觉得你这次醒来,比起以往,似乎大胆过头了。”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如此暗中妄议师长……你是真的没撞坏脑子?”
周殊:“……”他没法解释。和自家人还能说说自己梦游仙界的事,但白宇潇和他再怎么亲近、再怎么志同道合引为知己,他也是皇子。
他这沉重的表情看在白宇潇眼里,顿时又有了另一种解释。后者叹息道:“自炘,你不必这样,没必要急着回书院,也不必担心我、郁尧年或者你的其他朋友出事。实话说吧,你这伤……到底严不严重?”
周殊:“……”
救命,他怎么才能编一个合理的解释?!在线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