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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警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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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周殊本不该如此狼狈。
在山洞外他也看到过,有几处地面上有曾经放置了捕兽夹的痕迹。但也许是那群人将夹子和猎物一起带走的缘故,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
山洞内通道常年湿滑,为避免伤到自己人,他们没有在里面放置任何陷阱,只保持了此处的黑暗以做简单的防卫。而营地边就不同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周殊是在离开时才踩到捕兽夹,而且位置离巡逻队伍并不算很近。
另一方面,虽然周殊远没有那么多与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武者打斗的经历,但他天赋极佳,又勤于锻炼、提升自我,两边本不该是如此一边倒的局面:周殊亏就亏在他不敢、也不愿意下杀手。
周殊毕竟是个在和平中长大的无忧无虑的少年,心思纯粹。对他而言,无论理由,无论正邪,无论背负着什么名义,杀人就是杀人。
“你不愿意双手染血。
“所以我说,你不是张巽。你这样的觉悟,可以为侠,可以为师,但绝不能为兵为将,同样不该走上如此危险的查案的第一线。”
“……你是谁?”周殊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嘶哑着嗓音询问。
他似乎对他、对张巽很熟悉。
周殊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可是……他和张巽认识这么一个人吗?这个黑衣人的声音很独特,低沉醇厚,却又像清泉一般纯净、清凉;闻之如醍醐灌顶,有种不知何来的明彻感;这声音是那种听过一遍就难以忘记的好听。
而且他武功高得离谱,如果要周殊去拿他所知道的人去比较,似乎只有暗卫有这个等级的功力。
周殊仰头看着对方,对方脸上并未佩戴鬼面,而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若是以前,周殊肯定会觉得没什么,武功高强不意味着长相必然英俊,没什么值得多看的。但如今想到应千金,十几年来信誓旦旦地认为易容术远没有爷爷描述的那般夸张的他,此刻不禁怀疑起这张脸的真实性来。
“还能走吗?”黑衣人并不回答,大大方方地重复自己的问题,明摆着要告诉周殊:这个问题你自己猜。
周殊试着离开墙壁,坐着支稳了身体,双腿发软摇摇晃晃地立起来,艰难地起身站稳。
“……算了。”黑衣人转过去,微微俯下身,“上来。”
周殊身体顿了顿,依言照做,爬到黑衣人的背上。
这次的调查算是失败了。这么大的一个驻扎地,出了点什么事,肯定很快就会被吴家知道。
而他虽然找到了证据,白宇潇那边却还有事没有查清,现在也没办法证明这股私兵一定和吴家有关。同时,周殊的伤虽未伤筋动骨,失血过多总也需要静养。
能拖延几天呢?
黑衣人颠了颠背后心事重重的周殊,脚下生风地登上山壁,一路往外跑去。周殊目光沉凝地看向一边,在黑衣人的脚边,满是被一击夺命的敌人。
摔在地上的火把还未燃尽,他们掠过那堆尸体时,周殊眼尖地看见了那群“山匪”的死状。开头的几个还是面目狰狞,后面的就只剩下满面的惶恐和溃不成军。这一队人里,走在最前的几个是被刺穿喉咙、心脏而毙命,后面则出现了弓箭、刀、战枪等痕迹——他们被黑衣人夺了兵器,死在自己惯用的武器之下。
周殊闭了闭眼,一片黑暗中又看见了梦中的大火。以前他不明白,现在的他却早已因着那“二十六年”,猜测到这可能也是落在他身上的记忆。尽管那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
周殊伏在他的背上,低声询问:“你把沉烟谷寨子里的所有人都杀了吗?”
“不能留下隐患。”
周殊默然。
似是知道背上的小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黑衣人教导道:
“对敌人留手是世上最愚蠢的事。你是仁善侠义之辈,你的敌人却很可能不择手段。既然你们站在战场上,是对立的两方,生死便不再是什么不仁不义之举。战场——是赌命的地方。”
他可以选择不拿走对手的性命,但反而言之,拿走了也没什么。这是对手输给自己的。
周殊咬了咬牙,再次发问:“你是谁?”
黑衣人低哼一声,“像我这样多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你总能告诉我,你要带我去哪儿吧?你既然救了我……”
“谁说我在救你?”黑衣人似有讥讽地打断了他。
这话让周殊心里咯噔一下。
眼看着已经出了沉烟谷那寨子的戒备范围,周殊内心盘算起自己的战力来。
这黑衣人很可能就是一开始跟踪他的那个人。以此来推测,他很可能是一名皇家暗卫。两种可能——一是他一直跟着自己,这说明他武功比自己高强很多;二是他知道周殊目的地是沉烟谷,这说明他对周殊甚至白宇潇那边的行动,全部知根知底。
周殊是肯定打不过这人的,而他显然很了解周殊。“周小公子”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纨绔,无论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此人显然会对他的武功有所戒备,更会算准了他不愿杀人,打斗中把他出招的路数限制到死。
但论起出其不意……周殊此行并未使用过那火丸暗器。
正思量着怎么使用能让效果对他最有利,周殊听见黑衣人忽然轻笑起来。
“行了。”他单手在周殊的大腿上一拍,又迅速挽住他的腿弯避免周殊滑落、从他背上摔下去,“开个玩笑也这么严肃——不过你下次确实该多点戒心。”
几个纵身起落,两人前方出现了一个小木屋。这是猎人打猎时常常来歇脚的地方,匪患频发的如今,也不知还有几个猎人会进到如此深山打猎。
周殊看着黑衣人打开木门,推了两遍才把门推开;门里厚层的灰、纠结的杂草、结成一块的“苔藓地毯”和蜘蛛网表明这里已经荒废多时。
“凑合一下。”黑衣人运起内功,气劲外发将房间里的各种脏东西推到一角,收拾出一块可以落脚的干净地方,把周殊放下。不等后者做些什么,他双手如电,在周殊的各穴位上疾点。
周殊瞪着眼睛,他动不了了!
“以你的功力,这点穴差不多能维持一个时辰。”黑衣人说着,解开了周殊的上衣,看着里面已经再次浸润而出的血迹,他垂眸撕掉周殊草草缠好的绷带。
黑衣人并不多说,从怀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以及他特意准备的药棉和纱布。
手起刀落,他将周殊腹部隐约已经黏连的伤口清理干净,在创口洒上伤药。“疼吗?”
“……”
“疼就下次记着点,别总往前面冲。你该庆幸你闯的不是虎脊峡——那边人人武器淬毒。”
周殊心里苦笑。他要是不往前冲,受伤的就会是白宇潇了。即使不提感情,仅谈利益;他给白宇潇当了这么多年的伴读,若是六皇子出事,他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剧痛让周殊的思绪再次被打断。即使被点穴限制了行动,这具身体依然本能地在颤抖。他表情略有抽搐,而黑衣人依然又快又准地给他上药、包扎。
转眼间,黑衣人已经处理好了伤口。
“呼吸怎么样?”他摸着肋间的伤口询问,“你中的这箭差一点就会伤到肺。回安津之后找刘大夫看看。”
他还知道刘大夫……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周殊看着对方将自己脚踝上方的血洞处理干净,一圈圈缠上绷带。两相沉默之中,黑衣人拍了拍手,给他穿好衣服,把一卷东西放到他衣服里面。
“这应该是你们需要的东西。不过……你们其实没必要这么认真查案。”
“你……什么……意思……”周殊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不知道吗?皇帝自己的小算盘打得直响呢。等你们调查得差不多,二皇子会被调过来坐收渔利。”
如此不敬地描述皇帝,此人不可能是暗卫。称太子为二皇子,他也不可能是拥护太子的灾正厅的人。三皇子?六皇子?周殊想来想去,竟想不到对方是什么背景。
“我们……查案……为……公道。”
“心怀大义是好事,但你们在做无用功。”黑衣人低声道,“记住了,你是凭自己逃出来的,那些人也是败于你手,你从未见过我。”
周殊心下的疑惑愈发重了。这黑衣人在说什么胡话?哪怕是灾正厅查案,也不允许有人犯下如此屠杀之罪——他却想要他当这个替罪羊,去承担这杀人的罪名吗?
沉烟谷的寨子里人可不少;上百人的死亡,周殊若是敢顶罪,说不定会被大理寺判死刑。
而黑衣人不紧不慢地向他嘱咐着此事背后,一些周殊不甚明了的关键:
“吴家人不敢让私兵各部之间产生联系,而吴家与私兵的对接人每十五天才会来一次——距离上一次刚是第三天,你们还有十一天时间查清此行要查的一切,并当众公示——在那之后,提前驻守此地的暗卫和灾正厅会立刻听从你们的指令行动起来。
“但更之后的功劳,你就别去掺和了。那是为皇子们准备的陷阱——如果你敢动,你就会和他们一样,变成入局的棋子。你的好兄弟不会出事,我会保证他的安全。”
周殊心下大乱。
皇子,陷阱,棋子。江上府此行背后,果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算计。
“你怎么,证明,真的?”
黑衣人似乎被他的话问住了。他盘腿坐在周殊对面,坦然道:“我无法证明,正如我不能说我是谁。信不信由你。”
周殊与他对视,后者目光与姿态都极为坦然,如果是演技,对方已经算个影帝了。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你和同伴约的是什么时候回去?”
“明晚。”
“也好,明天我带你慢慢返程。”
时间推移,还不等点穴自动解开,周殊便因无法动弹而睡意上涌。他打着哈欠,眼角余光看向黑衣人。
对方坐在小屋的窗洞边,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看我干什么?”似是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他轻声问道。
“我,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黑衣人的声音不似之前,放柔了许多,“这世上已经没人认识我了。”
“……”听了这话,周殊忍不住思维发散——认识他的人,都已经遭遇不幸离世了,而他也因此变得孤独、冷漠。
黑衣人并不在意周殊所想。他看着天空中即将迎来又一轮圆满的银月,对周殊强调似的说: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别去蹚朝堂的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