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手》雨安灵

30、潜伏探听

　　耗时十天，周殊从林溪镇走到秋收寨，又走到安云寨、荆葵寨等数个寨子。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正式结束了自己对山匪的调查。

　　江上府各地的山匪大多数是秋收寨那样的历史遗留问题，少部分如天鹰寨，是受到吴家的威胁与限制。

　　如果从这方面考虑，官府面对匪患不作为，故而实际掌权者吴家有意平定匪患，调用军资，再被皇帝查出江上府有一批军资动向异常，是很合理的。

　　但是……官府里就没有吴家人？江上府的太守对地头蛇吴家敢不卖面子？

　　周殊最开始的想法，是认为吴家收了江上府的山匪，暗中以联合或者归顺的名义使他们成为自己的私兵；可是这些个寨子，无论周殊是去打劫、做客还是暗中潜入，他都查不出任何异常。

　　即使周殊碍于自己的道义，不愿下手杀人，没有采用最极端的办法去调查；至少，他不觉得那些人能在暗卫都难以察觉的潜伏能力下藏得滴水不漏。

　　可是既然如此，那部分军资究竟去了哪儿？

　　想着想着，周殊甚至开始阴谋论起来：真的有这么一批动向异常的军资吗？

　　要知道，这可是柳丞相拿出来的证据。

　　朝中柳家几乎能一手遮天，而张家也是如今的世家大族。短短几十年发展成如此庞然大物，排除异己的那一套他们两家熟得不能再熟了。

　　然而……这个任务是有暗卫验证的。皇家暗卫是什么人？江湖武功第一的人也未必能躲过皇家暗卫的追查与围剿。张家和柳家都干涉不了暗卫的选拔，更没有接触他们的资格。有皇家暗卫核查过信息，这怎么也不该是假的。

　　想多了，周殊脑子里一阵发干的疼，他索性放弃思考。

　　“唉，果然是我多心了。”

　　周殊心下摇头，身体上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此时的周殊虽然在分心理顺事件相关的信息，但他本人并不是处于一个足够安全的环境。

　　在房檐下的夹缝里，周殊紧贴着屋檐，藏在阴影中，将呼吸与心跳都调整到了最轻、最慢的情况。

　　不远处的庭中，江上府的太守与友人一并欣赏着院中吴家送来装饰的一株珊瑚树，欣赏的同时赞叹着吴家的慷慨与他们给官府行的诸多方便。两人寒暄着，友人偶尔试探着想提出需要什么帮助，都被康太守康蒸不动声色地婉拒或打哈哈糊弄过去。

　　周殊已经在康太守的身边潜伏了整整一天。

　　“说实话……这么跟踪真的有点像个变态。”

　　他自嘲了一句，又慢慢回想之前收集到的康太守的信息。

　　康太守，康篜，时年四十岁，二十六岁为官。

　　在当今的朝廷中，能以四十岁成为太守，看得出他是比较有才华有能力的那类人。不过这个“有能力”的前提是，他坐上这个位置的背后，不存在任何见不得人的事。

　　在昨天开始潜伏之前，周殊还另花了一天时间混入官府，找出了康太守的生平履历。

　　履历上边仅靠记录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但对应着去查看更详细的档案，便会发现有些案件审判、官员任用，其背后的逻辑不够充分和合理。

　　以三年前为例，当时江上府的官职任命，有个相对重要的官职没有选取府试的前三名，而是选了府试中成绩中上的一个人。虽然最优秀的那一部分并非没有其他去处，他们也未必喜欢这个官职，但三人不约而同地没被任命在这样一个平日看似更悠闲且权力更高的位置，看起来多少有些怪异。

　　类似的异样发生过不止一次，仅仅粗略调查，周殊便发现了四例。

　　不过，康太守藏得确实很深。

　　跟踪了一整日之后，周殊承认，一直跟着他可能效率十分低下：康太守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平日里与人交流时也表现得滴水不漏。昨天夜里，周殊还尝试找了一下康太守有没有账本之类的、记载了受贿情况的东西，但是，令他非常感慨的是，康家有一个十分强力的记账好手。

　　回忆起那条目分明、事由详实、核对严谨的账本，周殊甚是感动。

　　康篜的家产分明是和“一个有少许私人盈利的太守”的正常收入完全对不上的盈利水平，在账目上表现出来却变得十分合理。

　　这样的人才，那些手下有黑幕的人肯定会争着抢着想要招揽他。

　　思维发散，柳家和张家明知异常却没对这个人才起心思，两家的各种人才，肯定比这还要厉害了。

　　每次一想到自己因为柯晦而被卷入和世家纷争非常近的地方，周殊都觉得自己前途渺茫。

　　这是什么令人窒息的绝望场景……他再次为自己嗟叹。

　　——走完了神，周殊收敛思绪，继续专注地盯紧康太守的行动。

　　距离他离开京城已经过去接近一个月。按照预先的计划，白宇潇那边也该启程了。

　　康太守一旦得了消息，势必会有行动。

　　没让周殊多等，下午，在府内转了一圈，再次回到珊瑚树这间院子里的康太守和友人交谈之时，侍卫突然闯入了院中。

　　“康大人！”

　　“没看见我正与故人相谈甚欢吗？”康太守先不悦地质问了一句。

　　相谈“甚欢”的友人陪笑着，今天一下午，他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康太守不紧不慢地等忽然闯入的侍卫慌慌张张认了错，他这才问道：“何事慌张？”

　　康府的侍卫将一封密信呈上，“是京中陈姑娘送来的急报。”

　　友人看着那精致的印花纸，心知自己继续在场可能不太合适了，在康太守朝他看来时，主动陪笑道：“康兄既然有事，在下便改日再来叨扰了。”

　　“哈哈，怎么算叨扰。你我改日再来叙旧。”康太守不动声色看着友人离开院子，脸上的笑意瞬间隐没。

　　变脸变得真快啊。周殊眯起眼睛，想看清他手里那封外观上堪称情书的信写了些什么。

　　康太守却打开信封，从鼓鼓囊囊的信封里掏出一叠白纸扔在一旁，然后倒出了真正的急报——一个便于依靠信鸽运送的小细圆筒。

　　圆筒上附有机关，能确保康太守拿到它时，一眼确认它是尚未拆封过的。

　　小圆筒里的纸页比一般的信纸要小上许多，周殊离得远，角度也不合适，纸上活似爬上了一堆蚂蚁，完全看不清楚。

　　但周殊大致猜得出上面写了什么。

　　康太守看完纸条，直接退两步到院中的石桌边，将它塞进茶杯里，让墨迹尽数溶于水中。他站在珊瑚树前，手指无意识地抓着珊瑚枝慢慢抚摸，思考了一会儿，他招呼侍卫。

　　“备车。”

　　“大人准备去哪儿？”

　　“去一趟吴府。吩咐库房，把我新得的那套玉器装上，我要一并送去。”

　　——来了。

　　周殊也看见过康太守所说的玉器——他先前去康府的库房探查过，康太守本人是不喜欢玉的，虽然库房里存放了许多，他房中摆的却只有金银与木雕；与之相反，玉是吴家家主最喜欢的东西。

　　到了吴家，献上登门拜访的礼物，康太守跟着家主进了吴家的书房。

　　周殊一路远远缀在后面，进了吴府，他不敢在没有调查清楚对方防卫情况的时候胡乱行动，故而直接在房顶闪掠。

　　紧伏在书房的房顶，他轻轻掀开一处瓦片，将耳朵贴近书房，专门留心他们的对话。

　　“吴大人，京中来报，来查案的是三皇子与六皇子。”康太守此时不复先前的高傲跋扈，略显谦卑地低声和吴家人说话。吴家的家主年岁已过古稀，仍执意掌权，比周殊的爷爷还大。但康太守的尊敬明显太过了。

　　或许是因为处于吴家的要地，两人都不那么谨慎。

　　“哦？怎么不是先前传的太子殿下了？太可惜了。若是太子殿下，该多好糊弄。”

　　太子能力不足是朝臣与世家有目共睹的。一心学医，疏于经文与律法，也完全不通政事，不懂人情……若非他背后站着郁家，恐怕没有几个朝臣会像现在一样对二皇子的太子之位不做上谏。

　　周殊思量着，又听他问：“只有两位皇子？”

　　“据说还有周家的孩子，周自炘。”

　　“周自炘……没听过。不过周家……当年领兵战无不胜的周家应该早就被清算过了吧？嗬，傻乎乎待在京里，变成破落户，蠢透了。明明是那么好的将领之才……”

　　“大人，康某愚钝，这清算是什么意思？当年……难不成陛下上位时，那场胡人入侵的惨案，竟是先帝自毁长城、引狼入室？”

　　“哼，这我怎么知道。但周家无缘无故放弃将位，总不是周予清那小子不愿意打了。不提这个。既然是其他皇子来查案，就把之前准备的证据再重做一做，细致一点。

　　“啊，对了。他们的路线查出来了吗？”

　　“暂时还没有。但是这不难查——他们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的行程，到哪里，哪里就会知道‘有两个皇子现在在城里查案’……嗤，太蠢了，就这还想查到东西？”

　　“哼！他们蠢？你才蠢！大张旗鼓地宣扬，那么他们到了哪里，哪里的官员就不得不拼尽全力保护他们。否则明知道自己城里有两个皇子，却放任他们出了问题，对你这类一地的父母官而言，便是轻则夺官，重则死罪的大事。”

　　“这……吴大人，这可怎么办？”

　　“这也用我说？好好动动你的脑子。”吴家主嗤笑道，“他们的做法恰恰说明了态度：把命看得比查案重要，说明他们不打算认真查，更不打算争皇位！

　　“先前的暗杀计划取消了吧，用不上了。”

　　闻言，周殊的心里一块大石缓缓落地。

　　计划的第一环完美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