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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匪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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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飞来的羽箭气势汹汹,似是挽弓之人誓要拿下周殊,将其拒于门外;但周殊何等人也?由老将亲手教出来的孩子,应对此等不入流的山匪的一击,不过是信手拈来。
周殊运起内力,再次使出那鬼魅般的身法。极重的脚步声如暴雨般声势浩大,连声响过,一道惊雷霹雳从地面直击高空——放哨的山匪强压惊惧,勉力将弓箭瞄准了来人。
“咻——”
那难以被视线捕捉的人抽刀而出,凌空一斩——
“咔嚓——”
刀气纵横。
周殊轻盈地落在哨塔顶,翻手抓住二人的手臂一拧,将他二人制服;而木制的瞭望塔之上,应敌的那一侧,仅仅是刀风便砍出了深深的裂痕。
塔下,被斩断的羽箭此时啪嗒落地。
被周殊抓住的山匪们再次感到骇然,甚至由于是旁观,意识到的比之前被抓时的那次还要清楚许多:这个人不是普通人,他们惹不起。
赵山匪面露惧色。
虽然大当家的很厉害,但是……这么一个杀星,他们把他引进寨子里,真的不会被反杀吗?
可惜,即使他们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寨子里的山匪戒备地拿着武器涌出,却迟迟没看到正门有敌人靠近。骚乱之中,有人抱怨着看了放哨的兄弟,惊悚地看见了对准“自己人”的箭锋。
“在上面!”
那人的暴喝与箭鸣重叠——那支箭朝人群中飞来,径直刺穿了其中一位隐隐被众人拥簇的、看起来很能打的壮汉的右肩。
制住对面最厉害的人,剩下的就好办了。
周殊想着,从塔上飞掠而下。
然而,他正正迎上了谁甩来的鞭锋。
人群最前,在门口,有个一身白色短衣的女子。她不在周殊的视线死角,但不知为何,身上有种圆融的气质,让人难以对她升起敌意。
周殊咬牙,强行点住瞭望塔侧面的塔身,微微偏转了下落的方向。落地的一瞬,带着倒刺的长鞭毫不留情地打中他的左前胸,鞭落之处立刻泛起难以忍受的灼痛。
血迹从被割裂的布料中渗出。
周殊不敢停顿,右手中暗器紧随着刚刚收回的长鞭一并飞出,分击那女子的面门、心口与脚踝。
女子身形轻盈地向后一跳,长鞭微一扭动,击向朝她头和心脏飞去的暗器,而最后那颗,显然要落到地面上了。
身周有其他山匪攻来,但周殊并不畏惧——只有面前这个女子足够威胁到他。
先前判断错了,那个壮汉并不如这人危险。
这寨子的大当家,竟然是山匪中极为少见的女人。
见对方的鞭锋即将打中那几枚暗器,周殊手中一抖,同时再度抽出了那柄长刀。他微微压身。
众多山匪围攻而上,乱刀临身之际,山匪却见这不速之客目光沉凝、嘴角含笑。
炽烈的光与气浪一同从他脚下爆发,而周殊在匪徒们的眼中奇迹般地腾空而起,他旋身挥刀,刀气将周围一圈人尽数逼退。手中第二枚暗器再度飞出,穿过女人长鞭四周包裹的气浪,在她的视线死角中打向了她执鞭的手腕。
“唔。”
周殊清楚地听见她一声闷哼。他落地准备乘胜追击,然而不等他稍稍放松,凌厉的鞭势再次补上了众多山匪被逼退而留下的空档。
尘烟与火光散尽,周殊目光一滞——那女人换作了左手执鞭,不顾右手腕上的一片灼伤,朝他冲来。
鞭影闪现,带着血气的倒刺势头虽猛,却险之又险地擦过周殊的肩膀与腰腹。那女人的鞭法灵活,周殊脚下步法亦是变幻不止、逐渐加快。又是一击不中,女人忽然一震手腕,长鞭不再收回,翻卷向了周殊的刀刃。
——既然他一直不敢用刀接鞭,必然是有所顾虑!
软鞭的末端紧紧缠住了那柄刀。
周殊嘴角忽然露出笑意。
“不好!”
女人意识到什么,振腕想要收回长鞭,但已经来不及了。
周殊手中长刀刀刃随着长鞭收卷寸寸崩碎,然而周殊却在那之前便丢下了刀柄,强行抓住长鞭倒刺的间隙,猛一用力,将长鞭从她相对更不擅执鞭的左手中扯出。
少年振腕收鞭,握住鞭柄试探着舞了两下。
那女人一看便知道,这人在鞭法上也有所造诣。
“还算趁手。确实是件好兵器。”周殊笑赞道,“停下吧,我来这里为的不是清缴和抢劫。”
女人看起来心有不甘,但表现得还算冷静。
以周殊的身手,打了这么久还没死任何一个人,这足够证明他的话了。
“一不为财,二不为人,你来我们寨子,是想干什么?”
“我嘛……我要占山为王。”
“占山为王……”女人斟酌着字眼,“你要当我们寨子的寨主?”
她的声音很好听,也是那种让人听声音就提不起战意的感觉。周殊隐约觉得自己犯困,这人莫非是学了什么偏门的功法?
“对。你就是大当家?”周殊强打起精神,和她对峙。
女人十分警戒地看着他说:“我是孙鸮,秋收寨的头领。如果你想当山匪,那你来错地方了。”
“哦?”周殊闻言起了好奇,“你这话说得……难不成你们不是山匪?”
“若是有得选,我们寨子里的人不会有一个是山匪。如果你是打着烧杀抢掠的主意来这里……那么我也不得不和你同归于尽了。”
这话听着愈发奇怪了。
不愿意当山匪,却没在这太平盛世出去种地或者做生意;明明连武器都被夺走,却还认为自己可以和周殊同归于尽。
周殊和缓地笑着,把鞭子缠起来扔回她脚边,对她摊手,“别那么紧张,你看得出来吧?我和你们一样,我也对手上染血的事不感兴趣。”
这话他们都知道不是空口无凭。刚才围攻他的人没有一个重伤,而门外那些被绑起来的弟兄们也终于赶到——除了这队的小头领,这些人身上的伤对他们来说,基本上都可以不治。
——寨子里的人们松了口气。说实话,他们寨子比较缺药。
孙鸮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个表情放在她那张圆圆的脸上,显得整个人都变得可爱,偏偏那气质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神性。
周殊看了,只觉得心里什么欲望都没了,只剩下平静。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灼风。我就是想当老大。”周殊诚恳地说,“总是在家里憋着,手痒,想多打几架,但是我没准备让自己手上沾血。”
孙鸮显然不能理解他的说法,甚至对此有几分不悦。
“无论如何,我打赢了你们,请你们接待我一下,顺带给我准备套新衣服,不过分吧?”
周殊说着,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伤——不仅衣服被割破了,胸口的皮肉也被刮裂一块。说实话,挺疼的,刚才打起来头脑发热注意不到,现在没龇牙咧嘴全靠意志力。
孙鸮看了他两秒,抬手一招,“小白子,去给他拿套衣服;阿威,准备伤药。”
这话一出,周围的山匪多少有些不满,却不敢多话。而周殊终于松了口气,“伤药就不必了,我随身带着。”
“也好。”
山匪捡起鞭子递给孙鸮,后者接过鞭子挂在腰侧,转身离去前瞥了周殊一眼,警告道:
“别以为我们会接纳你。我们不会和任何一个有意害人的人为伍。”
可是他们本来就是害人的山匪。
周殊想了想,没去戳他们的痛处。
孙鸮给周殊找了个单独的小房间;周小少爷独自在房里表情抽搐地换好了药,换上秋收寨里谁私下里买了没穿的衣服,这才走出房门。
门外,赵山匪正候在那里。
孙鸮听说了赵山匪一行人遇到周殊的事情,将赵山匪派来侍候和看管周殊。
“卓老大。”赵山匪见他出来,热切地问候他,“老大你伤势怎么样,包扎好了?衣服合不合身?吃点东西吗?”
“打住。”周殊扶额,“你少说几句比什么都好。”
他是什么吸引话痨的体质吗?在家里有个啰嗦的阿禄,出来又遇见一个啰嗦的赵山匪。
“有吃的?”周殊问。他确实想吃点东西。
中午的野兔啊……太可惜了。那可是他好不容易猎到的!
“有。我们老大特意吩咐了老厨娘,给让她你做了些饭菜,不过不一定合胃口……我们寨子里没什么好东西。”
“没事,有吃的就不错了。”
周殊实在是吃够那便于携带和储存,但味道简直是灾难的干粮了。
然而他低估了赵山匪所说的“不合胃口”的程度。
周殊看着比起一般的清贫人家还要差一些的杂面窝头和山鸡肉烧野菜,不由得一怔。
赵山匪见他怔愣,着急道:“这不是我们待客不周啊!只是……我们寨子里确实没什么东西了。”
“没有没有,我真不嫌弃。比我吃的好多了。”周殊端起碗筷。
吃了几口,周殊招呼赵山匪一起吃。看对方恢复了之前和他说起孙鸮的样子,而不是看见他的武力之后的那种拘谨,周殊起了心思。
“你们寨子……”周殊斟酌一下,问,“孙寨主说,不会和任何一个有意害人的人为伍,这是怎么回事?”
“卓老大是外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
赵山匪苦着脸解释:“本地人都知道,我们江上府当初的水灾到底有多严重。五十年前的灾劫之中,人人都吃不饱肚子,一口吃的能让人豁出命去抢,易子而食也不少见;五十年前,我们秋收寨还是秋收村。”
讲到这里,周殊心下已然一片明了。
“我们的爷爷奶奶那时还能勉强维持生计,但山匪越来越多,后来村子被安云寨的那群人抢了,不仅没了口粮,人也死的死、伤的伤……唉,说起来,其实现今江上府的寨子里,这种境遇的,十个能数出七个来。”
当年的村子一个个全毁了,愿意背弃人性的,靠着劫掠苟且偷生;不愿意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侥幸得到了存活。
再后来,有能耐的人早早地离开,混入了普通人,回归了正常生活;而他们秋收寨在灾难临近结束,朝廷前来支援时,懂得“正常人”是什么样的那些老人已经都去世了。
全凭口述和想象,他们无法融入普通人的世界。
“朝廷……不管你们吗?”
“管?怎么管?当年的大灾从前朝一直持续到白月夫人和昭武帝,后续影响直到现在也没完全消除。国家能撑起个国家样子,已经很了不起了。至于我们……开国时的许诺,忘就忘了吧。”
“所以……你们江上府的山匪拦路抢劫,才会从不杀人?”
“有可能吧。这个规矩是几个寨子的大当家一起定下的规矩。确实有这个说法,但是像天鹰寨那种灾前就是凶匪的寨子,这个说法肯定解释不了——他们当初杀人可从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