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手》雨安灵

31、会合

　　从津淮府到江上府路途不远，但耐不住两位皇子需要确保自身安全，以及吸引吴家的注意力。

　　在那两位抵达之前，周殊在康太守府中埋伏了三天，然后又试图去查吴家的情况。

　　关于前者，周殊没能在康太守口中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主要见缝插针地收集了一些相关的文卷和资料。

　　周殊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时间去仔细分析，他的时间有相当一部分花费在赶路和资料的获取上。这是调查不可避免的问题：无论是什么案件，一旦线索断掉，便必然是大海捞针，信息的获取效率极低。

　　然而，只要能找到一条可溯的线索，调查进度便能立刻推进一大截。

　　关于康太守贪腐的事正是如此。

　　周殊没有找到太多的相关信息，只简要抄录了康府中的部分账本、衙门的部分记录和康太守的早年经历。这几项已经足够发现问题；而求证想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等白宇潇来了，让他负责信息的处理就好。

　　毕竟贪腐这种事，和边疆打仗不一样。那边争分夺秒，贻误一时便会失了先机，说不定就是成千上万将士们的性命；贪腐虽然是不公，但只要能及时惩处，早两天晚两天，差别不大。

　　他们两人经常是这样的分配，周殊负责动武，白宇潇负责文斗。周殊的文采不比白宇潇差，但他一个人兼顾文武，总归会感到太过疲惫。

　　而在针对吴家的调查中，周殊找到的东西十分有限。

　　吴家确实了得。

　　在江上府，吴家的影子遍布各行各业，从江上府最出名的茶叶锦缎，到家家户户却不了的布料粮食，总能看到吴家名下的铺子；而吴府中守卫虽不比暗卫的强大，但在要地、重地，总是有人严加看守。

　　至少账本、库房这些，周殊是没办法看到的。

　　但吴家对不那么重要的地方，看管得并不算严。

　　周殊躲在屋檐顶上，身下的厢房里争吵声大得他听得一清二楚：

　　“你以为你算什么啊？要不是我在爹那里还有两份薄面……”

　　“醒醒吧！大哥你哪还有什么薄面，爹他早就不管你了！我有心要帮家里做点事怎么了？”

　　“做事做事，给你分了铺子你又不去，总惦记着咱们吴家在山里的那点活，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山里的活。

　　周殊精神一振。

　　不枉他这十天的听墙角！总算让他碰上一回，这种刚一到地方就能恰巧听见反派大肆谈论自己的秘密的事！

　　他把叼了半天的薄荷叶直接塞进嘴里，聚精会神地倾听。

　　“山里的活怎么了？大家都不愿意去，我去！那么重要的位置——”

　　“你才应该清醒点！”

　　“啪”的一声脆响。

　　那大哥厉声训斥：“你知不知道那活儿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这几年里，家族过去的有多少没了音信？你武功不行，去了就会被人打死！”

　　屋里没声了。

　　山里的活……周殊回想自己在山匪们的寨子间四处晃荡的事。那时候他确实没发现寨子里有异常，所以山里的活是什么？

　　山匪有一部分是受到吴家威胁而不杀人，这背后可能的原因……

　　再进一趟山？

　　周殊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选择将这个方法暂时搁置。

　　他先前的调查方向可能是错的，调查虽然和山匪有关，但方向却需要反过来。

　　“等宇潇他们来了再说。”

　　周殊绕出吴家院子最偏远荒凉的这个角落。

　　虽然他也想快点调查，但是没必要——白宇潇预计明早下船。

　　现在可以先会合，结束前期调查了。

　　周殊回到客栈，简单收拾了行李和查好的资料，背着一堆薄木板出城赶路。

　　整个计划里，所有明确的行动中最困难的一环就是，在白宇潇带队抵达江上府时，周殊必须出现在船上，而不是继续让阿禄代替他的身份。

　　该不会的还是不会，他不通水性，没法子游到船上。

　　夜幕降临。

　　周殊挑了个蚊子少的地方站着，拿出地图核对了一下事先标记的点——

　　“从珠城开始，我们不会再靠岸停留。”白宇潇将地图上的标记指给他看；从安津到江上的水路有多个汇流处，其中最靠近江上府的一处溪流入江口前被打了个红叉。

　　“珠城是沿岸最后一个稍有规模的大城市，在这之后还需要两天的水路抵达江上府。我们会在珠城停留三天，这样应该足够你探听到抵达珠城的消息，然后推算我们何时离开、何时抵达这里。”

　　周殊看着红叉的位置，忽地一笑：“就这么小看我？特意挑了个狭窄的地方，方便我上船的意思？”

　　“岸边的水不够深，放小船下来又太显眼，你必须自己想办法过去。”白昱辰就事论事地问，“你能做到吗？”

　　“我，轻功，超强！”周殊自信地给自己树了个大拇指。

　　白宇潇眉目间还是带着隐约的担忧。他哼了一声，不情愿地说：“某些人自恃武艺高强，非要先去江上府调查，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想办法给你降低点难度了。”

　　讨论之时，白昱辰认为这样兵分两路也很好，但白宇潇坚持想让周殊跟他们俩一起走。最终，白宇潇胳膊拗不过大腿，被以“调查效果更好、过程更安全”的理由说服。

　　虽然不打算凭借查案争名夺利，但他们都不是面对任务愿意糊弄了事的人。江上府这些明里暗里的事，他们是一定要查清的。何况，少年人最看不得那些蝇营狗苟。

　　沿着江岸一路向北。子夜时分，周殊等到了要等的船。

　　船头挂着两面显眼的旗帜，一青一白。

　　他早有准备地抱着木板离岸，挺拔的身躯在水面上弹跃。每隔一段距离便扔下一块木板借力，眼见要到船边，他扔下最后两块木板，双脚同时踩踏，纵身向上飞去。

　　夜已深了，但甲板上还有人影。

　　“来者何人？”故作威严的声音一本正经地问。

　　“你的帮手。”周殊笑嘻嘻地两步靠近，挎揽住对方肩膀。

　　白宇潇也露出笑容，眉宇间的那点隐忧散去了。

　　“晚上吃饭了吗？”

　　“没呢。给我准备点什么好吃的接风洗尘没有？”

　　“嚯，小少爷好大的面子。”

　　“我想吃烧鹅。”

　　“烧鹅没有，给你准备了梅菜扣肉和芝麻盐的烧饼，凑合吃吧。”

　　白宇潇领着他往屋里走。他们给周殊准备了房间，刚一进门，周殊便看见白昱辰和阿禄在窗边比划着什么。

　　周殊那嬉皮笑脸的表情瞬间严肃下来。

　　“阿禄，这伤是怎么回事？”他轻轻拦住阿禄的肩肘，“严不严重？”

　　阿禄腼腆地笑了笑道：“少爷不愧是少爷，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明包扎的绷带已经缠在衣服里面了。”

　　“严不严重？”周殊转而去问白昱辰。

　　“不严重不严重！”阿禄看周殊很着急，连忙强调道，“本来这两天都已经好了，但是两位殿下说，我这伤能让人放下戒心，之后如果少爷你也受了伤，还正好可以避免前后对不上的情况，就继续包扎着。不提这个，少爷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有伤的？”

　　周殊闻言才缓和了表情。他自得地拍了拍胸脯，“你都跟了我多少年了！我还不知道你，说话的时候最喜欢比比划划的，这次只动左手不动右手，肯定是有什么不方便。”

　　“少爷聪明。”

　　“不说这个，我这些天里查出不少东西呢。”周殊搓了搓手，解下包袱。

　　白宇潇主动接过，打开一看，衣服里面藏了好厚的一叠纸页。

　　“你可有得忙了。”周殊丢下这些正事，快步走到桌边，掀开倒扣的小盆，浓郁的肉香和油脂香气从空中流进周殊体内。

　　一摸盘沿，还是热的。

　　“辛苦你了。”白昱辰和周殊打招呼。

　　“不必道谢——之后多回报我几次就行，多请我吃点好吃的。”

　　周殊拿起筷子便往嘴里塞了片肉。汁水充足、肥而不腻……太感动了。

　　说实话，提前到江上府的这些天里，他没做什么对他而言真正危险的事。以他的视角来看，几餐美食足以弥补他的损失和回报他的辛苦了。于是他在塞菜的间隙里说：“你们才更辛苦，之后分析的工作就要拜托两位殿下多多费心了。”

　　“哪里辛苦了。我们毕竟是两个人呢。”白昱辰哑然失笑。

　　周殊摆手：“动脑子比动手累多了。”

　　白昱辰和周殊接触不多，还是先前跟六弟聊过，他才知道周殊的“玩笑话”很多都是发自内心；正如此时，他是真的认为自己做的不算什么。

　　这样的人一旦熟悉了，便很难对他生出厌恶。难怪他有那么多朋友。

　　白昱辰回想起以前怀疑周殊是不是打算为周家拉拢人脉的猜测之举，笑叹着摇了摇头。

　　“皇兄。”白宇潇招呼他，“先来看看这些情报吧，让他专心吃一会儿，好好休息休息。”

　　“哎。这倒是我欠考虑了。”白昱辰坐到六弟的旁边，看着他熟练地将周殊的每份情报凝练关键、分类逐次地罗列在纸上，辅助他，对那些粗略看了个大概的纸张进行更详细的检查。

　　救助中被遗忘的难民……

　　吴家对山匪的胁迫……

　　吴家寡头或垄断的行业产业……

　　江上府的势力分布范围……

　　与康太守有异常私交的几个人……

　　康太守疑似徇私的一些案件……

　　康府的账本……

　　无数信息交织成网。

　　“有什么发现吗？”吃完了饭，周殊如此询问。

　　白宇潇手下有条不紊地记录着、分析着。“再等等……”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出结论。

　　周殊安静地等待，白昱辰也从琐碎的边缘资料中抽身，看他忙碌。

　　良久，白宇潇抬起头来。

　　“我好像发现了个大的。”白宇潇盯着线索网，严肃地说。